徐听彻近日一直早出晚归。到元宵节那天,更是一早便不见了踪影。
棠少微在房中待得无聊,领着苍虬去院中玩,玩累了又去书房软榻上窝着看他的话本。
他生病那几日出不了府,便日日跟着徐听彻去书房看闲书打发时间。徐听彻见他看书喜欢趴桌上,提醒了几次也不改这毛病,便干脆吩咐人在窗柩旁给他安置了个软榻。棠少微还垫了个软枕,可以舒舒服服地靠着,若天气好时躺着还能晒到太阳。
福禄走过来给他添了盏茶,棠少微从话本里抬起头,问:“王爷早晨出去时,有说何时回来吗?”
“未曾。”福禄摇了摇头,“不过王爷说少爷可先去灯会,但得带上王府的侍卫。”
今夜京城不宵禁,街上人多眼杂,免不了出什么岔子,徐听彻出府前,便特意嘱咐了一声。
棠少微知道这是在关心他,于是点头应下。
好不容易挨到日头下山,棠少微用完晚膳,换了身常服就出门了。
今夜城中各处灯火璀璨,长街人流如织,摊贩的叫卖声和行人的嬉闹声不绝于耳。府中两名侍卫身着便服,隐匿在人群中,不远不近地缀在棠少微身后。
棠少微随着人流慢慢前行,下了桥后,忽见前方一处灯棚围着不少人,还不时爆发出喝彩或惋惜声。
“咦?”福禄伸长脖子往那边看了一眼,他个儿小,除了乌泱泱的人头,什么都看不到。
“走,过去看看。”棠少微好奇心起,带着福禄挤进了那处灯棚前。
只见棚里挂着许多形态各异的精美花灯,灯下站着一个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穿着异族服饰的胡人。
那胡人此时正操着一口生硬的官话,指着一盏灯底下的谜签与摊主争论,“这灯谜,太、太难!不算!”
那摊主身材精瘦,满脸堆着笑:“这位客官,这谜题便是如此,猜不出也不能坏了规矩呀。”
棠少微凝神望去,只见谜签上那两排墨色小字写着“猴子身轻站树梢”。
“站树梢……”棠少微轻声喃喃,垂眸思索了起来。
037在棠少微出王府后就被唤醒,此时见棠少微默念着谜题没反应,刚想出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就听他道:“是‘荔枝’吧?”
037反应了一秒,随后它特有的电子音响起:“是。”
这谜题不难,“站树梢”是为“立枝”,采谐音便是“荔枝”。只是这猜题的是个胡人,绕不过弯来。
福禄提着棠少微方才在街头买的小巧花灯,凑到他身旁,摇着头啧啧两声:“官话都说得费劲,还来猜灯谜,也忒难为自己了。”
棠少微被他说话的语气逗笑,瞧了一眼那还在灯前抓耳挠腮的胡人,轻拍了一下福禄的肩膀,示意他靠近,附耳跟他说了几句话,又拿过了他手中的花灯。
福禄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棠少微抬起下巴朝胡人在的方向点了一下,福禄只好照他说的做,转头钻进了人群。
福禄对着精瘦的摊主和胡人拱了拱手,笑着客客气气道:“这位摊主,我家公子见这位客官实在喜爱这盏花灯,却一直苦思不得,便差我来问问,可否由我家公子代为解答这道谜题?说是猜中了,花灯还归这位客官,灯钱照付,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摊主眼珠子转了转,既然有人付钱,又不用再和这胡人纠缠,自然乐得成全,忙笑道:“小公子客气了,既然贵府公子有此雅兴,自无不可,快请便!”
那胡人没反应过来话中意思,还有些懵圈,福禄又耐心地放慢速度跟他重说了一遍,他这才听懂,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福禄照着棠少微教他说的,解了这道谜题,给棠少微递了个“搞定”的眼神,便挤出了人群。
胡人接过摊主递来的花灯,想着要和人道谢,转头在人群里巡睃片刻,却只见主仆二人早已融入人流之中,那一抹茜色身影堪堪被喧闹淹没。
胡人眉头微蹙,当即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棠少微带着福禄买了个天灯,打算去人少的河边的放了。没走几步,却忽然听到了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靠近。
“公子!请、请留步!”
竟是那胡人追了上来。
福禄上前一步挡在了棠少微身前,隐匿在人群中的两名侍卫,也悄然靠近了些许,目光警惕地看着那个胡人。
他跑得有些气喘,手上攥着那盏棠少微帮他得来的花灯。他在棠少微前面站定,深邃的眼眸在灯火下亮得惊人,语气认真恳切:“刚才,谢谢你!”
棠少微轻拍了一下福禄手臂,福禄这才从棠少微身前错步让开。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棠少微弯着眼睛对他笑了笑。
离得近了,胡人这才看清棠少微的面容——茜色的绸缎衬得他肤色白皙似玉,一双眉眼灵动漂亮,唇红齿白,比他身后那满街的花灯还要灼人眼。
胡人一时忘了言语,只是稀奇这中原的月光和灯火居然会偏爱某一人,不然怎么会将他的轮廓勾勒得与别人这么不同。
胡人心中莫名一阵悸动,耳根子发热,他伸手愣愣地将手中花灯塞到棠少微手中,动作颇显异族人的直率,本就别口的官话说得更加生硬:“这个送、送你,你……长得好看,它更、更配你。我叫律那丹一,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律那丹一话音刚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自然而亲昵地搭在了棠少微腰间,“这是在做什么?”
棠少微先是心里一惊,紧接着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放松下来,他侧头看去,徐听彻不知何时寻了过来,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面上看不出表情,只眸光淡淡扫过律那丹一。
律那丹一的问话被突然出现的人打断,见两人姿态亲密,不由得疑惑问道:“公子,这位是?”
棠少微心下一转,为了避免直接说出真实身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抢在徐听彻开口前,对着律那丹一道:“这是我哥哥。”
徐听彻在听到“哥哥”二字时,眉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搭在棠少微腰间的手指微微收拢,摩挲着柔软的衣料,并未出声反驳棠少微的话。
律那丹一恍然,原来中原的兄弟关系是这样的。律那丹一不疑有他,还想继续询问棠少微叫什么,语气放慢尽量每个字都说清楚:“原来,是兄长,不知公子……”
“舍弟名讳不便告知,”徐听彻截断了他的话,拿过棠少微方才被硬塞进手中的花灯,还给律那丹一,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也不便收他人之物。”
说罢,不再看他,揽着棠少微转身走了。
棠少微只来得及对律那丹一抱歉地笑笑,便被徐听彻带着很快消失在了接踵的人流之中。
徐听彻步伐沉稳,手臂揽着棠少微,将他护得严实,隔绝了周遭的拥挤。
棠少微整个人几乎被他圈在怀中,鼻尖萦绕着徐听彻身上清冽的沉香,此时他才察觉到两人贴得太近了,他想稍稍拉开些距离,刚一动,就听徐听彻说:“别乱动,人多。”
“哦。”棠少微这才老实下来。
等走过这段人多的地方,徐听彻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玩味:“我竟不知何时多了个这么会惹事的弟弟?”
棠少微一听就不乐意了,他微仰起头看向徐听彻,出声抗议道:“我哪有惹事?我这不是看他猜不出灯谜,怪可怜的,就让福禄去帮了个忙罢了。”
他略去了那胡人硬塞花灯给他,和直愣愣地说他好看的事情,“人家追上来道谢,我总不好不理吧。”
堂堂翊王,何等敏锐,方才见那胡人的神情,便知不是道谢这么单纯。他冷哼一声,捏了一把棠少微腰间的软肉,“日后少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人。”
棠少微轻呼一声,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一下,“痛!”
“本王都没用力。”
“你这还叫没用力?我腰都要被你掐断了!”
徐听彻垂眼睨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在故意闹腾,眼底的不悦尽数散去,顺着他的话说道:“那本王给你揉揉。”
他说着,手掌抚在棠少微腰侧,当真轻轻揉了起来。
福禄和跟在后面的侍卫迅速挪开眼,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棠少微耳朵尖瞬间红了,他一巴掌拍开徐听彻的手,自己闷头往前走了。
徐听彻嘴角勾了一下,在他身后悠悠问道:“走这么快,天灯不放了?”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默默转身退了回来。远远缀在后面的福禄见状,赶忙上前将那只淡黄天灯递了过去。
棠少微接过天灯,拿起火折子就要点燃灯下的烛块,福禄疑惑问道:“少爷不写些什么祈愿吗?”
棠少微看着空白的灯面,沉默了片刻。他自幼父母离异,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是外公一手把他带大。等他成年后,外公也撒手人寰了,这世间于他,似乎早已没了牵挂,也没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愿望。
“没什么想写的。”他说完,不知为什么下意识转头看向徐听彻。
徐听彻稳稳接住了他的视线,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这是王妃的灯,不想写便不写,由着你。”
他话语简短,却带着几分纵容。棠少微写或不写,祈愿或是不祈愿,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放天灯便放,谁规定的放天灯一定要写祈愿?
棠少微闻言一怔,心底泛起的那一点寥落,奇异的被徐听彻一句话而安抚平整。
他笑了起来,点燃烛块,将膨胀的天灯缓缓推向空中。
天灯摇摇曳曳,冉冉升空,汇入了漫天灯火之中。
“猴子身轻站树梢”引自《红楼梦》贾母出的谜题[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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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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