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是趁他病弱要出气,这副绑犯人一样的架势,也足够羞辱扶胥。
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手背青筋直迸:“九昭神姬,你未免太过恶劣——”
“恶劣吗?
“本殿恶劣,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晓。”
九昭捻动指尖,让打神鞭化作的绳索捆绑得更牢固些,单手叉腰冲他弯起唇角,“你不是叫本殿不要多管闲事?本殿偏要管,今天管,明天管,天天管,管到本殿满意为止,气死你!”
扶胥被她幼稚的行径无语到了,再次催动神力想走,预判了他的预判的九昭掠身到他面前,从衣襟中摸出一张带有体温的浅金色符纸,啪地用力贴上他的额头。
触及肌肤,符纸发挥作用,转眼隐进骨血中去。
她弯腰凑近扶胥,唇畔得逞的笑意似有若无,在他耳边气声说道:“这是本殿过去在北境游玩时从北境王手里得到的宝贝,它能够封印上神以下的神仙三个月仙力——你现在受了伤,神境跌落,力量跟最高阶的天仙无异,自然也抵挡不了这张符纸的作用。”
在私库寻找仙植时,九昭早就想好对付扶胥的办法。
眼下一切发展顺利,望着青年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瞳仁,她舒爽之余,连忙快步退后几丈,以免气到快要爆炸的扶胥一张嘴,从自己的身上咬下一块肉。
只是舒爽没多久,扶胥即将碎裂的表情突然平静下来。
他就着屈辱的姿势抬起面孔,沉沉吩咐:“我与殿下有话要说,你们先出去。”
九昭挑衅扶胥兀自痛快,却并非谁都有胆量留在现场旁观好戏。
侧殿角落里,充当鹌鹑的医官女婢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行礼之后,便如退潮的海浪般悉数后撤,还不忘带上大门。
只剩他们两人,想明白九昭想做什么的扶胥,眼中怒意已然消失无迹。
他直视九昭俯落的双眼,慢条斯理道:“白日臣神志混沌,不受控制冒犯了殿下,此刻房内无人,殿下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你以为本殿将你绑起来又封了神力,就是为了打你?”
九昭半挑的唇角保持原样,只是表情逐渐变得皮笑肉不笑。
扶胥:“虽然白日里臣受伤醒不过来,但也感应到了殿下对朱映仙官所做的一切。”
若非朱映拼着一身伤也要阻拦,恐怕他早就被九昭连着铺盖一起丢出了离恨天。
他说的是事实,九昭一时语塞,只能嘴硬:“这是本殿宫里的事,用不着你来过问!”
扶胥握拳的手又是一紧。
这次下意识抓住了身下的衾单。
他凝着嗓音承认:“是,臣是外人,自然无资格过问,还请殿下放臣离开常曦殿。”
开口请求的青年虽未昂着头颅,但从始至终未曾软下的脊梁传递着他内里真实的情绪。
傲骨、气节、风仪……
这些都是那些爱慕扶胥的女仙们经常谈及的词汇。
只是青年越是这般姿态,就越是有一股别扭感涌上九昭的心头。
仿佛是她别扭,又仿佛是扶胥别扭,总之他们单独相处,从没有把话好好说开的时候。
话说回来,她为君,他为臣,自顾哪有君上会对臣下低头?
九昭抱起手臂,眼睛居高临下乜了过去:“你奉命来给本殿送礼服,不就证明你决心顺从父神的旨意,起码在面子上表现出夫妻相敬如宾?你如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受了重伤,还非要拖着残躯回到辟蒙宫,那前面所做的功夫就全部白费了,传出去,大家还是知道你与本殿不和。”
“来日,不只是西海,北境、南陵还有东原,依旧会把我们的关系当成背后取笑的谈资!”
九昭难得没有强调自己的感受,而是从事实出发,有理有据的指责说得扶胥一顿。
在他沉默的间隙里,九昭再接再厉:“还有,不管你同不同意,以后每七日一次,本殿都会来跟你合修。父神说了,只要顺利炼化你体内的真血之气,本殿的仙力就能够突飞猛进——
“所以,本殿与你合修,是为了自己!”
最后一句话,像是为了说服谁,九昭拔高声调,呲着牙喊了出来。
扶胥难堪地别过眼睛:“……低声些,合修这么隐秘的事,殿下想让全三清天都听见吗?”
回过神来,九昭也有点不好意思。
但她看着扶胥耳廓沁出的一点粉意,又被取悦得弯起眼睛:“怎么,堂堂战神也会害羞?”
扶胥:“……”
……
若是九昭无理取闹,扶胥绝不会顺从。
要命的是,她突然学会了占据道德高地,讲大道理。
一顶帽子扣下去,时刻谨记忠君护主的扶胥只好暂时住下。
要在离恨天暂居,他的生活用物就需从辟蒙宫中搬过来。
这件小事原不用九昭操心,奈何她天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将缃璧留在侧殿照应,她带着绛玉和七八个仙侍起驾。
辟蒙宫位于二清天的中部,而九昭居住的离恨天,是神帝耗费神力特地为她开辟的一处境阙,在三清天的下方,却高于建造了五位上神和四位神王宫殿的二清天,以示九昭的女君身份。
为了将两人重修旧好的戏码演到极致,九昭特地选择最华美的天辇出行,车轮上缀着恢弘的七色仙光,天辇后有流云彩霞一路映照,在三清天的湛蓝苍穹中,划过一道无比绮丽的长痕。
抵达辟蒙宫时,九昭确信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
她提着裙摆款步走出天辇,站在辟蒙宫华光流转的结界口。
璇玑宫的宴会结束,跟随扶胥一路南征北战的统领仙官修余提前返回二清天。
辟蒙宫久未有人生活,他兴冲冲地领着一众军士将其里里外外打扫了个遍。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候,从天亮到天黑,也不见扶胥归来。
此刻结界的禁制被触动,修余才转忧为喜。
他一路小跑着来到宫门口,尚未抬眼就欣喜地喊出一句:“扶胥上神,您终于回来了!”
“不是扶胥,是本殿。”
契阔诀的力量激发,九昭抬手散去结界,对听见声音僵住的修余徐徐露出笑容。
“神姬殿、殿下,臣不知殿下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
僵硬不过刹那,修余立刻作揖行礼。
“无妨。”
九昭扶了扶鬓角,也不客套,如同行走在自家后花园一般擦着修余的肩膀过去,抬头打量简朴宫庭,“好久不来,本殿有些忘了哪座宫殿才是扶胥的住所,修余仙官,你在前面带路吧?”
肩膀先是被九昭轻撞,又是被她身后带领的侍众来回挨挤,修余顿觉来者不善,迟疑着回禀道:“神姬殿下是来找我家上神的吗,他还没有回来……”
“他当然没有回来,因为以后都要和本殿住在一起。”九昭笑着回头,清凌的目光望向修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劲爆的话,“本殿叫你带路,是打算收拾一下他的行李。”
修余只觉听到了天方夜谭。
率兵返回的途中,扶胥从未说起过此番回归要同九昭冰释前嫌。
更别提,过去他们关系最和睦的时候,也不曾住到一起。
他试图掐诀联系扶胥,那头九昭环视宫庭倏忽想起扶胥住所的位置,摆手道:“罢了,磨磨蹭蹭的,果然不能指望你,本殿想起他住哪儿了,自己过去。”
“殿下,等等——”
来不及等仙诀生效,身为辟蒙宫管事的修余断不能看着九昭如入无人之境。
他追了上去,然而一路客气阻拦无用,还是被九昭闯到扶胥的寝殿门前。
九昭望着灰扑扑的宫门,联想到扶胥镇守神魔边界百年未归,说不定上面全是灰尘,便嫌弃地捂着鼻子,命令修余道:“把门推开,本殿要派人进去搬东西。”
修余不假思索抵在宫门和九昭中间:“殿下,您可知上神这会儿在何处吗?要搬东西怎能劳烦您和常曦殿的一众仙官们动手,待上神归来我们帮忙就是。”
“只是搬个东西,为什么要等他回来?”
九昭眯起双眼,横生无端猜测,“难道你家上神住所,也藏了无数画像不能被本殿看到?”
画像一词,经她口中说出,轻飘飘的毫无份量。
却砸得修余额头快要浮出冷汗。
昔日兰祁悔婚堕魔,事后神帝派人抄检他的灵泉宫,在寝殿发现一处暗室,里面挂满他亲手画就的九昭肖像——每一张肖像翻到背面,都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墨迹淋漓,力能透纸。
后来这件事,也被众仙视作兰祁早有反心的铁证。
无论情面还是大义,三清天的储君提出此番质疑,辟蒙宫总要给个不让进去的说法。
修余暗自叫苦,正绞尽脑汁想借口,九昭却是嘴角下撇,不耐烦起来。
绛玉见状,覆耳悄声:“殿下,这里到底是辟蒙宫,没得到扶胥上神的吩咐,作为统领仙官,修余无权代为打开自家上神的殿门,以奴婢看,不如咱们传声给上神,由他开口更好。”
她的话,九昭如何想不到。
扶胥虽已闭口不做反抗,但谁又知道他愿不愿意时刻配合九昭。
不想在辟蒙宫闹出风波,九昭最终决定采用迂回手段,催动腰上的玉牌传话给扶胥。
不多时,玉牌亮起,映出扶胥英挺的面孔。
他隐去周围环境以及自己肩膀以下的部分,看起来除了脸色些许苍白,其他一切正常。
“上神!”
修余上前一步,神色激动,那望着扶胥的模样,活像看到了被土匪绑走的民女,“您在哪里?臣已将辟蒙宫打扫干净,只等您归来!”
想起九昭还在虎视眈眈地盯着,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还是如神姬殿下所言,您要住到常曦殿去?”
“不必多问,一切遵照神姬殿下的吩咐。”
话说到这里,九昭已经算是很满意。
只消扶胥配合就好,也没指望他能够在外人面前,与自己扮出鹣鲽情深。
她正想将传音玉牌收起,忽见那半空浮现的青年冷白喉结上下一滚,长睫垂敛盖住传递心事的眸光,板起俊面训斥修余道,“下次这种事,不要麻烦殿下再转问本神——殿下是三清天的储君,是本神的结发妻子,更是辟蒙宫的另一位主人,你们需尊重她,一如尊重本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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