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没有得到回答。
不过短短几分钟,季悠竟像是完全醉了,不大高兴地嘟囔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恍惚中,他又站了起来,抓起一盏烛台,脚步踉跄着,好一会儿才找到卫生间。
砰的一声,卫生间门被甩上。片刻后,花洒水声哗哗响起。
就在他进入卫生间后,卧室另一侧,一道像极了墙壁的假门被推开,露出两个模糊人影。
这是陆文房间里放置保险柜的地方,因为空间大,除去保险柜仍足容纳两三个人。而此时猫缩在里面的,正是李管家和名叫小雪的年轻女佣。
李管家踮起脚步走到餐车边,拎起空酒瓶晃了晃。忽明忽暗的烛光下,他标志性的微笑显得阴鸷又扭曲。
“神经病。”想起季悠嘴里乱七八糟的胡话,他哼笑着低骂一声。
他猜得没错,即便过去两年,季悠还是那个季悠,季家名不正言不顺的二少爷,处处敏.感,却处处抬不起头。
这种娇生惯养的金丝雀,被关在精神病院两年,怎么可能好得了?稍稍一刺激,就走回以前的老路了。
——酗酒,易怒。再略略使用手段,就能让他暴起伤人。
也就是他运气好,竟碰上赵坡这档子事,若非如此,他怎么出得了鲁约斯?
李管家眯起眼,脸色越来越阴沉。既然如此,这次干脆关进监狱好了。扣上违法犯罪的帽子,少爷怎么也得跟他离婚了吧?到时,不论季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
湖滨庄园,他的王朝,将稳稳当当延续下去。
李管家放下酒瓶,走回到假门处,低声命令小雪:“现在哭。”
小雪浑身都在抖,两年前那晚的可怕场景还历历在目,平日睡觉都时常惊醒,夜不能寐。她实在太害怕了,太害怕落得小雅一样的下场。
见她只流泪不吭声,李管家直接一巴掌扇去,怕弄出动静,又半途停下,转而使劲拧了一把小雪的手臂。
衣袖被牵扯向上,小雪露出的一截小臂上,隐约可见大片淤青。
疼痛让她呻.吟出声,李管家眼疾手快地掐住她的脖子,那呻.吟和哭泣就变得尖细幽怨,婉转绵长。
像极了死不瞑目的冤魂。
李管家终于满意了,松开手,踮起脚尖凑近洗手间。他一手别到背后,从后腰处拔.出一柄水果刀。
和两年前一样,这把刀在这次也是重要道具。
——把刀虚插在门把中,只要季悠一开门,必然哐啷砸在地上,吓掉季悠部分理智。而以季悠胆小的性子,又喝了酒,定会捡起这把刀,再被鬼哭声一激……
最终会发生什么,就看他和小雪自身造化了。
李管家无声一笑,小心将水果刀插入卫生间门把。然而,刀尖还没触及把手,眼前这扇门豁然打开。
一阵凉气扑面而来。
花洒水声明明还响着,季悠被烛光笼罩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门口,冷不丁间,李管家反而被吓了一跳。手一松,水果刀直线向下。
噗一声轻响,刀尖从李管家脚背没入。
不愧是日本大师手作厨刀,刀锋极锐,吹毛断发,从鞋面到脚背再到地板,一路向下,几乎毫无阻滞。
李管家难以置信地盯着插入脚面的水果刀,刀刃太利,以至于他第一时间没感受到疼痛,反而面容狰狞地抬头。
“季悠!你敢这么对我,不想活了?!”
话音未落,剧烈痛疼袭来,可他的惨叫声蓦然堵在喉间——他瞳孔放大的眼睛,看清了微微低垂的面容。
青年食指竖在唇前:“乖,不要乱叫。”
他身材纤瘦,满身水渍,略长的额发耷拉在脸颊两侧,发梢晶莹的水珠滴落在无暇的皮肤上,顺流而下,在干净纤细的下巴上汇聚,复又滴落到精巧的锁骨,沿着胸线一路游走,最终抵达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腹。
李管家的目光被莫名的魔力吸附在青年身上,张开的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来。
只听青年低笑一声:“乖,叫主人。”
李管家痛苦挣扎的面色逐渐僵硬,痴迷的神色一点点爬上面孔,听话地张嘴:“主,主人。”
他双眼瞪大到人类能做到的极限,极为诡异又极为突兀的,他对于眼前青年强烈的憎恶和畏惧,在几个呼吸的挣扎后,急速变成强烈的心动和爱意。
这种巨大的情感转换,冲击得他整具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的视线不可控地捕捉着季悠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的变化,看到季悠握住自己右手的瞬间,他产生了某种下跪的冲动。
有无可抵抗的声音在说——死也值得。
可季悠发现了他蠢蠢欲动的膝盖,轻摇一下头:“不要动哦。”
他说着,牵引着李管家的右手握住刀柄。
“自己拔.出来。乖,别叫。”
莫名的力量让李管家握紧刀柄,蓦然一提。
鲜血从脚背上喷涌而出,顿时浸透整片鞋面,而他额头颈间青筋暴起,面红气粗,却死死咬着槽牙,没有发出一声痛吟。
季悠弯着腰,拍拍他的脑袋,展颜一笑,纯净无暇的面孔好似下凡的天使。
“真乖。”
*
上午三场专访一场会议,时间很紧,陆文起了个大早。他身体底子好,又常年锻炼,昨夜只睡三四个小时,依然精神奕奕。
他喝着谷秘书特意带来的蛋花豆浆,说:“谷叔,买早餐让胡子去就行,你不用折腾。”
谷秘书年逾五十,给陆老爷子当了十年秘书,又辅佐陆文的父亲小十年时间,等到陆文上位,又已过去五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有如往昔,但终究斑白了,昨天陪陆文熬到一点多,眼底一抹青色,显然没缓过来。
谷秘书不在意地笑:“上午行程满,我看用不着车,就让小胡歇着了。”
陆文也笑:“谷叔不服老,还跟胡子较劲。”
作为三朝元老,谷秘书算是看着陆文长大的,虽然恪守本分,但私下难免像个脾气温和的长辈。
他微微叹了口气:“等引魂歌成功上市,今歌在游戏界的龙头地位就稳固了,我也该退了。”
陆文沉默半晌,又把话题撤回到胡司机身上:“给胡子去个电话,我想安排他上午去卓维薪家盯着。靠笔杆子吃饭的人日夜颠倒,我怕他一觉睡过开会的时间。”
谷秘书不敢质疑,立即拨通电话。意外的,电话响了一下就接通,听筒中传来的也不是胡司机刚睡醒的迷糊声。
谷秘书看了陆文一眼,对着手机问:“小胡,来公司路上?”
胡司机:“……不是,谷叔,我回趟庄园。”
谷秘书站了起来:“出事了?”
这话让陆文也抬头望来,剑眉微不可察地耸起。谷秘书见状,直接开通免提。
胡司机那边停顿了片刻,声音再度响起:“没有没有,我就是发现没衣服换了,想着时间还早,回去取一趟洗好的衣服。”
跟陆文回国后,胡司机直接住进了陆家,直到两年前陆文几乎等同于从湖滨庄园搬到公司居住,他才相应在公司周边租了套房子。但图个省事方便,西服衬衫仍是送回湖滨庄园干洗。
陆文眉头舒展开,笑骂了一声:“惫懒货。”
他话声小,胡司机没听见,谷秘书闻言也笑了,把工作交代完便挂断电话,对着陆文长吁一口气:“虚惊一场,我就说有李管家在,怎么可能第一晚就出事。”
胡司机捏着方向盘,出了一脑门冷汗。相处八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对陆哥说谎,直到这一分一秒,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
明明可以直接说出心中担忧的,可那句谎话稀里糊涂就说出口了。
回到家的几个小时里,他一直辗转难眠,脑中不断浮现起后视镜中那双异常灵动的眼眸,听见那一声乖乖巧巧的“胡哥”,想起李管家在烛光闪耀下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他心里不踏实。
等到回过神来,他已然插上车钥匙,启动引擎。
算了,说都说了,回去看一眼又费不了多少时间。
胡司机想着,一踩油门,加速从高架匝道上冲了下去。回湖滨庄园的路很熟,他闭着眼睛都能开到,一路疾驰,车子不一时便通过庄园大门,停在别墅楼前。
还没下车,胡司机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李管家对佣人管理可谓严格,不论寒暑,凌晨五点半便要起床干活。可现在都快七点了,别墅里外看上去一个人都没有。
不会,真出事了吧?
连火都顾不上熄,胡司机从敞开的别墅大门冲了进去。
厨房里传来滋滋啦啦的煎东西的声音。
一个年轻女佣站在灶台边,光从背影,胡司机就认了出来——小雪,虽然年轻,但是庄园里待了好几年的老员工。
可一个负责侍弄别墅内花花草草的佣人,怎么代替张姨做起饭来了?
小雪也听到了骤停的脚步声,举着锅铲转过身,衣服上一大滩血渍赫然映入胡司机眼帘。
她吃惊地瞪大双眼:“胡,胡哥?”
胡司机猛地冲了过来,按住她的肩膀:“怎么回事?季先生呢?你身上的血是谁的?还有其他人呢,都去哪了?”
他一口气问了一连串,乍一听有些混乱,可一个清晰的猜测已然浮上心头。
——季先生死了,不管是谁动的手,其他人都是帮凶,正一起帮忙毁尸灭迹。
至于反过来,不可能。李管家把庄园管理得固若金汤,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季先生怎么可能有还手之力?
他话音未落,只听噼啪一声,煎锅里的香肠爆开一条裂缝,热气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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