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
简若沉被人搂着腰一带,埋头闷进了不硬不软的人肉坐垫。
哗啦,文件撒了一地。
一瞬间,鼻尖充满了烟草和红茶混合的气味。
简若沉意识到这气味是从身下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这个姿势不太正经,他从没跟人贴这么近过。
他连忙把揣在一起的手从袖子里拔-出-来,撑着对方的肩膀往后挪,哧溜一下直起身,“不好意思,谢谢你拉我一把。”
“没事。”男人声音低哑,也撑着地面站起来。
距离拉开后,简若沉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男人长相英俊冷厉,身形高大,神色冷峻,肩宽腿长,肌肉紧实,让人想起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身上裁剪得体的驼色风衣随意敞着,衣领折起,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竖纹高领毛衣,质地应该是高级羊绒。
透过毛衣,隐约能看见结实的胸廓,和勒住肩膀的枪套背带,往下是皮带的金属扣和……一双包在驼色毛呢休闲裤里的,修长有力的腿。
简若沉目光游移,思绪飘忽。
这腿,能踹死人吧?
他又瞟了对方一眼。
男人眉目沉敛,蹲下来捡地上散落的文件,语调疏离,言简意赅:“叫什么名字?”
那语气,和录口供差不多。
“简若沉。”简若沉也蹲下帮忙捡了几张纸,余光瞥见A4纸页眉上灰色的小字标注。
《香江大学医学院小树林杀人案现场勘测报告》。
就是冯嘉明那个案子。
和冯嘉明的案子有关就是和他有关。
得寒暄几句打好关系,说不定有用。
简若沉将文件递过去时问:“您贵姓?”
“姓关。”男人顿了顿,“叫关应钧。”
关应钧拢好资料,问:“录完口供还留在警局,有什么事?”
简若沉略一挑眉。
怎么说呢?
他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说话和学神做题似的人。
一板一眼的,有种忽略过程,只写关键步骤的感觉。
要是换个脑子转得不快的来,肯定要问:你怎么知道我刚录完口供?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留在警局?
你怎么知道我想知道你叫什么?
然后被关应钧不耐的视线一扫,恼羞成怒,转头就走。
简若沉被自己的分析逗笑,嘴边敷衍的话不由自主转了个弯,“我要见一见‘香江大学医学院小树林杀人案’的凶手。”
关应钧这才仔细看向面前的少年。
少年的发丝有些蓬乱,面上带着笑,神色自如,腰背挺得笔直,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毛呢西装外套,脸上既没有疑惑也不存在惊惶,好似作为嫌疑人进警署和进家门一样正常。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藏在微微卷曲的浅色睫毛下面,清明洞悉。
关应钧收回视线。
刚才相撞,他也有责任。
他不喜欢欠别人,简若沉看着就身体不好,干等下去恐怕会晕在警署,休息一会儿再来比较合理。
关应钧抬手看表,“现在已经十二点了,我来的时候看到陈警官他们刚走,抓人和做笔录需要时间,你可以等到三点左右再来。”
简若沉弯起眼:“谢谢。”
就说寒暄两句准没错。
到哪儿都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么长时间,他可以先睡一觉。
简若沉闭眼打了个哈欠,睁眼的时候关应钧已不知所踪。
……好、好快的身法。
简若沉重新把手揣进袖子里,溜溜达达出了警署,坐进了保时捷老爷车副驾驶。
暖风机带着香薰的气息把热气送至全身。
简若沉立马摊开自己,融化了似的靠在真皮椅背上
感冒药的劲上来了。
他一边出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边对驾驶座的罗彬文含混念叨,“我在车里睡一会儿,三点叫我,我要见嫌疑人。麻烦您了,罗叔……”
他说完,浑浑噩噩睡过去。
恍惚间察觉有人轻手轻脚开了车门,出去又回来。
新鲜的凉风从留着透气的车窗缝里吹进来,带着一两句压低后的窃窃人声。
“关sir不愧是进过CIB(刑事情报科)的,那审讯的手段,啧,真够无情。”
“那个部门的都这样,毕竟咱们的cib和美国的cia(中央情报局)一个意思。”
“那么凶,怪不得26了还没拍拖……欸,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继续在cib吗?”
“这种闲话就别说了,你这嘴,早晚要吃亏。”低沉些的男声告诫完,咂了下嘴,“阿才,带烟没,走一根?”
窗外响起打火机打响时的“哒哒”声,清脆明亮。
简若沉彻底醒了。
他转头去看驾驶座,“几点了?”
罗彬文:“两点四十。”
时间差不多了,身体也好多了。
就差疑惑没有解决了!
简若沉起身,手指插-进发丝里随意一捋,拉开车门往警署里走。
进了门,路过茶水间,走到问询室,接着就看到抱着手臂站在问询室不远处的陈云川。
陈云川脸上全是倦意,眼下还挂了点青黑。
她听到脚步声,看到简若沉,愣了一瞬后抽出工作簿,找到夹在里面的身份证递过去,“不好意思,之前着急抓人,忘记给你了。”
“谢谢。”简若沉接过,看向陈云川身后的单面玻璃。
审讯椅上坐了个人,双手都被铐住,整个人动弹不得,却像是正在遭受巨大的恐惧,抖若筛糠。
“霍进则还没认?”简若沉问。
“认是认了,DNA是铁证,不认不行。”
陈云川有些古怪地看了简若沉一眼,“但……关sir觉得他嫁祸动机有问题,怀疑他背后还有人,所以审到现在。”
简若沉一怔,这倒和他想得一样。
审讯室的门开了,关应钧走出来。
他没穿驼色风衣外套,黑色的高领毛衣完全露出来。
大概是审出了火气,两边的袖子都撸上去了,露出结实的小臂。
陈云川蹙眉:“你这样审,上面知道了又要骂你。”
“嗯。”关应钧一副我行我素的态度。
陈云川深吸一口气。
关应钧走到简若沉面前,垂眸看着他,“你的口供视频我刚才看过了。”
很有本事。
先巧妙地将嫌疑人身份转换成证人,然后故意回避问题,掌握谈话主动权,接着引导柴劲武思考,温和地问出了嫌疑人和嫌疑人动机的同时,没有透露自己的任何信息。
关应钧盯着简若沉:“你的个人资料和学籍档案我也调阅了。”
以上那些,都不是一个医学生该有的本事。
有鬼。
简若沉脊背上窜出些汗,不闪不避地与关应钧对视,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这会子移开视线就相当于心虚,他不能做出这种蠢事。
他算是知道“阿才”为什么会说关sir审人有一套了,对上这种利得仿佛能剖心剜肉的眼神,能撑住的都是间谍人才。
关应钧还盯着简若沉看。
少年眼尾带着笑,略长的浅色发丝垂在一边,像被不得章法地扒拉过。
形状漂亮的眼睛清澈而无辜,鼻腔发力哼出的尾音更是充满了疑惑。
像在问:你说的这些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关应钧眯了眯眼,头往审讯室偏了一下,“你之前说要见凶手,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进去问。”
简若沉心说,好明显的阳谋。
关应钧在试探他,看他会不会在被质疑的情况下展示出自己的本事。
藏着,就说明心虚有鬼。
还好他本来就没打算藏。
简若沉仔细打量了一下审讯室里的霍进则,见他嘴唇起皮,就转身拿起一只纸杯,去边上的保温桶里接了杯温水,端着进了审讯室的门。
他走到审讯室里,将水杯放在霍进则面前。
霍进则抬眸,动了动手腕,锁链扣在审讯椅上,撞出“抗浪抗浪”的响声。
他的手锁在椅子的桌板上。
别说喝水,抬都抬不起来一点。
简若沉静默几秒才端起纸杯凑到霍进则唇边,手腕微微倾斜。
他故意这么做,只是为了加深霍进则被人帮助的印象,这是一种让人卸下心防的手段。
霍进则急切的吞咽声响彻审讯室。
他没浪费一滴水,急急喝干了后长舒一口气。
审讯室外,关应钧点了根烟,静静看着。
简若沉转头,推了一把椅子和霍进则面对面坐下。
两个人齐平,贴得又近。
霍进则几乎能数清楚简若沉的睫毛。
他想到刚才那杯甘霖一样的水。
那杯求了警察半天也没得到的水。
他声音发着飘,“我嫁祸给你,你为什么给我水?”
“你看上去很渴。”简若沉顿了顿,“还想喝吗?”
霍进则呼吸一滞,几乎要被心中陡然升起的愧疚感淹没了。
他宁愿被歇斯底里地诘问,被责备,甚至被打上一拳或一耳光,也不要面对这样一份来自被害者的善意。
这样他和冯嘉明与柴劲武有什么区别!
霍进则攥住拳头,死死抵在审讯椅上,垂着头,鼻腔里全是酸意。
他紧咬着后槽牙,“你来干什么?”
他动摇了。
审大学生比审社会上的老油条容易得多。
简若沉:“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他伸手,五指张开,搭在霍进则的拳头上,“ 为什么陷害我?嘉明侮辱你,我理解你想杀他。他罪有应得。柴劲武冤枉你偷东西,导致你找不到工作,你恨他也正常……可我呢?”
简若沉呢喃似道:“你不像是那种会为了奖学金杀人的人,你专业成绩与我不分伯仲,努努力完全有机会用实力拿到奖学金。”
审讯室外面,关应钧嘴里的香烟烧了一半,烟嘴上积了一长条的灰。
他还从没见过演技这么好的。
如此收放自如。
连语气都拿捏得正好。
疑惑,难过,惺惺相惜,再加一点痛心疾首。
唬得嫌疑人眼睛都红了。
这种人怎么可能在学校吃不开?
怎么可能讨人嫌?
要么档案上是错的。
要么在学校他装的。
要么简若沉换人了。
关应钧把烟灰抖进随身烟灰缸,重新含住,又呼出个烟圈,抿着茶烟里的红茶味道:“把简若沉的资料和档案给我。我再看一遍。”
陈云川把文件递过去,“怎么了?”
关应钧微拧着眉,“简若沉的性格和走访口供完全不一致,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他整过容吗?”
陈云川觉得离谱,“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名顶替?整过容的人表情会很僵硬,想要整成简若沉这种浑然天成的长相太难了,全脸都得动。他表情那么生动,不可能整过。你疑心病别太重。”
关应钧看向审讯室内,“再看看。”
霍进则红着眼眶,眼泪砸在审讯椅上。
简若沉转身去边上的审讯桌上抽了两张纸,叠在一起抵上霍进则的脸。
他安静地等了一会,其间又换了几张纸,擦掉了霍进则的眼泪,等这个穿着廉价加绒卫衣的男生终于不哭了,才又开口询问:“好了,现在说说你为什么陷害我?”
霍进则盯着简若沉的眼睛,又看向那些擦过眼泪的纸团,终于开口:“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钱,他大概30岁,姓江。”
30岁?
江鸣山年过半百,江含煜只有十九。
久等,我没写过这种文,一下子跨度太大卡地要命,谢谢大家等待chiuchiuchiu。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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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收放自如的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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