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封

李浮誉说:“你的阵法知识量储备,简直丰富到不像一个剑修。”

燕拂衣摘下那朵星涧花,放进口袋。

“剑修只是最擅长修剑,不是白痴。”

他们有志一同地忽略了刚才那段,燕拂衣甚至表现出一点不明显的歉意——类似于他原本就不该拿一个来路不明的系统,与他心底的师兄比较。

可燕拂衣也能感觉到,这非但没让“系统”开心起来,反而似乎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但是当然,那在眼下都不是紧要的事。

燕拂衣花了七日,每到子夜,他便持那把借来的剑,走遍墨襄城每条大街小巷,在每一处曾有人迹踏足的地方,种下无形无质的阵法。

今日是最后一日,线条繁复的阵法最终汇聚于乱葬岗,只有这阵眼交汇的地方适宜星涧草生长,再以浇灌布阵人的血,在漫天星光下,开出一朵珍贵的花。

“生于幽涧,恃梦浮生。”李浮誉的声音都放轻了,“星涧草万金难寻,用了这一株,你可能就永远都不能再拿回你的根骨。”

燕拂衣没有搭话,李浮誉也知道他不会。

他只是忍不住要说出来,就像跟在燕拂衣身边这多年的日日夜夜,他总心不定,意难平,总想用最大的声音在他耳边喊,让他哪怕能多关心自己一点点。

“我有分寸的。”

没想到竟还是听到微弱的声音,李浮誉一怔,发现燕拂衣并非在对他说话。

燕拂衣只是点点胸前那吊坠,狭长眼角似是一弯,显出几分乖觉:“我有在保护好自己,只是他们此时,比我更需要。”

冰晶在他的指尖闪烁,像一滴遥隔经年的眼泪。

他在怕“爱他的人”生气。

李浮誉喉口发酸,他宁愿燕拂衣什么时候任性一点,不管是对那些白眼狼,还是对他自己。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小明王阵要开启,最后要将这里的上千具尸骨都摧毁殆尽,”李浮誉声音干涩,也不知是不是在做最后的努力,“凡人愚昧,这事若是泄露出去,他们只会以为是邪修魔道……他们会怕你。”

燕拂衣动作没有停顿,淡然道:“但他们会活着。”

黑衣青年两指一搓,身周的泥土开始剧烈震动,只薄薄埋下的尸骸纷纷破土而出,化作漫天烟尘,与此同时,费尽千辛万苦得来的星涧花亦顷刻化作粉末。

燕拂衣将那些星尘似的碎末小心地收集起来,转身,再一次沿原路走遍每一条小巷。

细碎的星星便从他指间泄落,落在路边的杂草上,落在被污染的小溪、嗡嗡作响的蚊虫、和街边苟延残喘的难民身上。

最后一点点融入尘土。

燕拂衣走完整个城,停在城防旁最后一口井边时,天刚好蒙蒙亮。

有人警觉道:“你在干嘛!”

燕拂衣转过身,封锈涯匆匆跑来,看清他的脸,顿了一顿:“是你。”

燕拂衣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要到城头上去。

封锈涯却将他拦住了。

“你等等,”少年人的声音亮得很嚣张,“此时正好无事,我要与你比剑——放心,不欺负你,我不用灵气。”

燕拂衣:“我不与你比。”

“为什么!”封锈涯听着他的语气,头毛就都炸起来,“你少那么得意,真不知虞侯为何那么看重你,我偏要看看,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剑法能有多精妙!”

他不由分说,燕拂衣便听到有剑风袭来,他只稍一偏头,拿剑尖一点,便听极轻的“叮”的一声,封锈涯突然间失去平衡,踉跄一步,进攻的剑突然就戳进土里。

封锈涯:“……”

他不相信地睁大眼:“你使的什么妖术!”

燕拂衣摇头,转身要走。

他奔波了一夜,几乎压榨出仅剩的本命真元布下大阵,本就头晕眼花,脚步虚浮,根本没力气再应付什么挑衅。

“喂,你怎么这样,莫非看不起我?!”

肩上猛然传来一股巨力,燕拂衣本能试图卸掉,却一时又忘记自己没有灵力,整个人被抓得摇晃一下,向后倒去。

他已经收紧肩膀,准备好与坚硬的地面接触传来剧痛,腰上却突然一紧,跌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燕拂衣头晕得厉害,感觉有人在高速旋转着搅拌他的脑子,手脚都好像被照在厚而硬的罩子里,半点使不上力,胸口也骤然冲起一股滞闷,他软在那怀里一时站不起来,喉咙都咳出了铁锈味。

虞长明摸摸胸口,想找东西帮忙擦去燕拂衣咳出的淡淡血痕,不意却摸出一方雪白的细绢,他眸光微闪过不舍,仍是放回怀里。

只是这片刻的功夫,燕拂衣便自抹过唇角,推开他抬起的手腕。

封锈涯的声音变得慌乱起来:“不是,我就碰了他一下,怎么这么弱不禁风啊,不是你是不是装的……”

即使是他这样的直脑筋,也看得出虞长明面上淡淡的愠怒:

“我告诉过你,不要找他的麻烦。”

“我没……”封锈涯委屈极了,“我就想跟他比划比划。”

虞长明:“大敌当前,不思抵御外敌而同室操戈,你是没事做了吗?”

“我就是不服气嘛!”封锈涯恼道,“连问天剑尊都夸赞过我的剑道天赋,你凭什么说这个凡人剑法比我更精妙!”

“那你也不能——”

他们吵得燕拂衣更是头疼,他缓了一会儿,歇过劲来,默默握住虞长明的手腕起了身,低道:“多谢侯爷,失礼了。”

吵闹的声音同时消失了。

燕拂衣想了想,这事里有他一份,虞长明没有经验,小封这是闹了小孩子脾气,这种事情他在门派中处理过不少,对这样心性高又武痴的小少年,得顺着毛捋。

“封少侠剑风凌人,即使不用灵气,其锐亦如电曳倚天,直斩沧海。”

封锈涯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喃喃道:“你怎知我是修的霜雷剑法……等等,谁要你假意奉承。”

燕拂衣当没听到:“只是锐气过盛便掩了精妙,不过美玉微瑕,若挑剑时剑尖五寸加一分柔力,方才那剑,我挡不住。”

封锈涯竟好久没说话。

燕拂衣又淡淡一礼:“侯爷,我去城上看看。”

“……辛苦。”

这一次没人阻拦,燕拂衣终于成功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城墙。

于他而言,指出封锈涯卡着的瓶颈不费吹灰之力,单他在昆仑道宗撑大梁的五年,当幼师的造诣比剑道都差不到哪里去。

虞长明和封锈涯被留在原地,看着黑衣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城墙上,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晚微妙。

虞长明没好气地瞪了封锈涯一眼:“怎么不说话了。”

少年稍稍移开一点视线:“因为他好像,说得对嘛。”

一句便戳中他冥思苦想多日的痛处,封锈涯甚至感觉有了些明悟,他从不喜欢师尊指点自己时的空谈大调,而虞侯不擅长教人,最多压着他揍一顿,然后让他自己悟。

都不像姓燕的这样,举重若轻,直截了当。

封锈涯咂摸了一会儿,扫一眼虞长明,又有些惊奇:“你怎么脸红了。”

“……因为他说得……”虞长明尴尬地低咳一声,“对啊。”

大夏年轻的揽剑侯背转身去,看向远方,面上又流露出那种似是而非的眷恋神色。

他拍拍胸口,细绢被妥帖地收在贴身处,是柔软的一团。

这位姓燕的青年侠客总让虞长明又一次想起“那个人”,他的夤夜静思,他的毕生所愿,也不知要努力多久,才能再见上一面。

若有那一日,他定要堂堂正正地站在那人面前,微笑说出:“我从没有让你失望过。”

燕拂衣站在最高处,微微昂头。

李浮誉已经没了脾气,其实他从来管不了燕拂衣,他只是在旁边看着,心疼得要命。

“燕将军。”

“燕少侠。”

“燕将军早。”

城上的残兵看起来模样都凄惨,见了燕拂衣的身影,却也都撑起笑脸来。

这些日子,还在战斗的没人不认得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

他好像总战在最前端,剑法精妙,身姿潇洒,不知道在千钧一发的时候救过多少人的命。

但他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看起来愈发摇摇欲坠,就连最粗心的汉子都能瞧见他额上的汗珠,与透出黑衣的愈发浓重的血腥。

燕拂衣转过几道弯,停在一处无人的角落,城下远方又开始出现黑色的烟尘,那天魔又卷土重来了。

昨夜的激战尤为惨烈,城中最后的战力都几乎被消耗殆尽,虞长明和封锈涯尚且感觉不到,可燕拂衣毕竟曾两届金丹,他嗅得出雾中深藏的危险——那天魔并非没有一举倾覆城池的实力,他只是猫捉老鼠似的,傲慢地用生死愚弄着一城孱弱的凡人。

看样子,天魔打算在今日结束这个游戏……只可惜,到底晚了一步。

燕拂衣并起剑指,咬破指尖,点在额上,极其收敛的银光在曾是剑印的眉心飞快闪过,一枚光润滚圆的金珠就从那里,被硬生生地拉扯出来。

他猛地睁眼,口中清喝:“开阵!”

与此同时,黑雾已骤然蔓延至城下,守城的人纷纷操起武器,如临大敌。

本来经过几日奋战,大家都有了经验,可今日明显不同于从前,强烈的威压压得人喘不过气,好像翻掌间便能将血肉压成碎片。

绝望的预感在每个人心中升起来:这一次,好像真的挡不住了。

虞长明匆匆赶到城上,眼中映着翻涌的魔气,即使向来心性沉稳,也不由升起无力回天的茫然。

不可以……他牙根都咬出了血:我还没有再见到他。

我还不能死。

魔气眨眼间便从天际奔涌到眼前,将每个人的瞳孔凝成恐惧的圆点。

然而下一刻,在明明连脚下都能感觉到剧烈的摇撼时,那来势汹汹的鬼魅之气,竟凭空消失了!

城外响起一声震天彻地的怒吼,血线再次流淌过燕拂衣的唇角,他却扬起一抹轻松的笑。

用一颗没什么用处的大圆满金丹,加上一株星涧草,便能保下一城的人命,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这一城之物,都沾过他的血,便都得了他的庇佑。

从今日起,没有他的准允,即使要了他的命,妖魔也破不了这城下的结界。

三界之中,生老病死之外,漠襄城民,诸邪不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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