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醒醒

燕拂衣陷入一场深沉无光的梦里。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记得那些事,记得曾经母亲还在时,他们一家人隐居的那座山谷。

那里应当不属于修真界,而只是凡间。

因为在燕拂衣残存的记忆里,山谷的春华秋实、夏日冬雪,四季更替总是依时而来,从没有乱来的时候。

修真界的季节就很乱来,那些呼风唤雨的修真者们,随时能根据自己的喜好调整节气。

像昆仑道宗,坐落于雪山之巅,常年都是满目不化的冰雪。

燕拂衣喜欢分明的四季,那样才有生气。

可那个生气勃勃的山谷,在某一天,变成了一片血与火的梦魇。

燕拂衣呼吸急促,胸肋间似乎有异常锋锐的剑锋在翻搅,他喘不过气,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好在妖异的黑红色很快褪去,他的梦中又换了一副画面。

浮誉师兄还在的时候,总喜欢说些奇怪的话逗弄他。

“我为什么对你好?唔……因为小拂衣,是师兄的白月光呀。”

“白月光就是,一尘不染、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那个人,是无论变成什么样,都高高地挂在心上的人。”

“你得放松一点,不要自虐,学会摸鱼,真是……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么使唤。”

“……”

那时候,师尊偶尔还会对年幼的燕拂衣露出赞许之意,清鹤整天乐呵呵地跟师兄们胡闹,燕庭霜整日紧跟着兄长不放,夜里打雷都会抱着被子挤上他的床。

……真的吗?

燕拂衣在梦中忽然产生疑问:

这样的日子难道真的存在过,而不是他在快要溺死的时候,自欺欺人产生的幻觉吗?

如果是真的,那是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燕拂衣突然又感到难以承受的疼痛,那种疼痛侵袭进本该无知无觉的梦里,像要把他的整个身体炼化,烧成一簇青烟,永镇在暗无天日的渊薮。

他其实,很有点怕疼。

所以才会那么害怕掌门,怕到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连他的面都不太敢见。

燕拂衣从不知掌门对他的恨从何而来,或许也并不需要缘由,只是因为这么一个象征耻辱的孩子刚好出现,刚好落在他手里,刚好又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就像折磨一只小猫,一只小鸟那样,完全可以用来承载自身压不住的怒火、戾气、所有的不如意。

刚刚拜入昆仑道宗时,有很长一段时间,幼小的燕拂衣身上,除了露在外面的手和脸,到处都是可怕的伤。

直到在外游历的李浮誉回到昆仑,闯入密室,从父亲的怒火中救出遍体鳞伤的师弟。

那之后的几年,至少在浮誉师兄看得到的地方,燕拂衣就总是安全的。

可是为什么,现在又会这么痛?

对。燕拂衣隐隐约约记起这件事:

浮誉师兄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不在了?

头也像被千万根针一起扎那样疼起来。

太疼了,燕拂衣差点想哭,可泪到眼皮下又忍住。因为唯一会在意他的眼泪的人,已经不在了。

【拂衣,醒醒!】

【燕拂衣——!】

突然刺入的陌生声音像一只有力的巨手,生拉硬拽地在漆黑粘稠的泥沼中,揪出一丝微弱的火苗。

疼痛在意识回笼的瞬间,突然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来。

燕拂衣颤抖着喘气,疼得眼前发黑,恨不能再晕过去一次,可烧灼在神经上的疼痛一点都不放过他,像烧红的铁钳捅进脏腑,残忍地维持着清醒。

燕拂衣努力放慢呼吸,努力平静下来,他口中尝到浓郁的血腥气,在一呼一吸间肆意弥漫。

被暂时忘却的记忆卷土重来,这鲜明的疼痛同时在作出提醒:

九重雷刑之后,他还好好地活着。

……好可惜。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的瞬间,燕拂衣突然听到一声轻到仿佛是错觉的裂响。

就像春笋顶破泥土,蝴蝶挥动翅膀,那么轻微,却如此清晰的声音。

【想什么呢!不许想!】

清朗的声音在裂响之后又气喘吁吁地响起,突兀得像是幻觉,却实实在在回荡在识海里。

燕拂衣微微偏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困惑。

他……记得这个声音。

之前在泽梧秘境,那个差点被他当做心魔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声音。

心中短暂地出现一丝警惕,很快又无所谓地消散了。

以燕拂衣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心魔,就算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能将匕首刺入他的心脏。

燕拂衣冷静地思索:

是幻觉吗?还是什么趁人虚弱潜伏上身的孤魂野鬼?

【呸】声音又说道,【你才是孤魂野鬼】

【你就是】燕拂衣默默回敬,【有本事现行看看啊】

然后他才发现哪里不对。

燕拂衣睁开眼睛。

他独自躺在昏暗的房间里,空气中浮动着淡雅的竹香,四周的装饰陈设……都有些陌生。

燕拂衣在昆仑道宗时有自己的房间的,但他很少去,多数时间都行走在山下,有时候回山办事,为了方便,也会睡在戒律堂的值房里。

毕竟在剑峰上,一峰之主的问天剑尊不喜欢看见他,师尊最宠爱的徒弟燕庭霜,也不喜欢看见他。

但燕拂衣此时身处的地方很陌生,他尝试起身,又被一道力量牵扯着倒下,这才发现手腕上锁着细细的链子。

锁链不知是什么材质,光泽低调,坚不可摧。

关键是——

燕拂衣微微皱眉。

【你能听见我心里想什么?】

声音立马得意地接上【也不是所有都能听见啦,你有意识跟我交流的话才可以】

燕拂衣:……

即使在修真界,这好像也不是应该司空见惯的事。

【你到底是……】燕拂衣顿了一顿,【谁?】

【你原本是不是想问我是什么东西?真没礼貌】

【……】

【我是——白月光拯救系统!】

那声音非常自豪,但不知道为什么,燕拂衣莫名地觉得,这不是对方原本想说的话。

但他知趣地没有问,这甚至让他又想起一会儿浮誉师兄来。

那会儿师兄也总是这样,言语跳脱,没个正行,又仿佛被限制着,好多话不能说。

浮誉师兄总是欲言又止,然后带着很不甘心的温柔神色,使劲揉捏燕拂衣的后颈。

【喂?】声音好久没有等到燕拂衣的回答,很不甘寂寞,【喂喂?】

燕拂衣于是很没礼貌地问:

【所以你是什么东西?】

【……】对方似乎深深吸了口气,只恨自己没手。

【为你好的东西】自称为白月光拯救系统的家伙没好气道,【少年,你还在为备受打压而苦恼吗?还在为无人理解而伤神吗?还在为被强取豪夺……哦对不起串台了,这个不能播,总之,你想要焕然一新,金光闪闪地逆袭吗!】

【白月光拯救系统,你,值得拥有。】

燕拂衣沉默了一下:【在泽梧秘境的那次,是不是你?】

【是我啊】系统迟疑了一下,爽快地认下来,【但那次我差点触犯违禁词,被禁言了。】

什么胡言乱语,听不懂。

燕拂衣原本就头疼,跟胡搅蛮缠的系统“对话”了一会儿,不禁更疼了。

【啊差点忘了!】系统咋咋呼呼的,【我可以帮你屏蔽一部分痛觉哦,来,叫声哥哥听听】

那感觉很奇妙。

燕拂衣的五感其实仍然有些混沌,他与这个叫做系统的家伙对话,又很难维持足够清晰的逻辑,只有种不知由来的亲近感,无端放松。

过了一会儿,尽管燕拂衣显然没说话,体内让人几乎无法忍受的疼痛,还是在骤然间减轻了。

燕拂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迟钝地眨眼。

【怎么样,哥哥是不是很厉害?】

系统丝毫不觉得尴尬地自吹自擂【别的不说,我告诉你啊,以你这个资质,再加上我辅助,只要甩开这一窝极品吸血鬼,那立刻就能……】

燕拂衣很少遇到敢跟他这么聒噪的家伙,他很快有点走神,系统说着的他听得懂、听不懂的话,都像是隔了一层水波,嗡嗡的,化作没什么意义的噪音。

虽然折磨人的疼痛有所减轻,但身体仍虚弱得难以为继,好像有一只大手,连续不断地在胸腔里揉捏,针刺般的麻木感从心脏扩散到每一条经脉,精神愈发难以集中起来。

燕拂衣默默地想:我这是在哪儿?

他又试图闭眼,有点想回到刚才的梦里去。

他只是,有点太累了,想多睡一会儿,想稍微放松一下。

房门在这时被推开了。

脚步声快走到床边的时候,燕拂衣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的意识和警觉都好像被什么东西削弱了,转头望去,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燕拂衣认真辨认了一会儿,仍没认出那是谁。

人影站在床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过了片刻,发出一声轻嗤。

“天命之子……我还道有多大的能耐,还真是不堪一击啊。”

喋喋不休的系统愣住了。

【等等,他这是什么意思?】系统听起来竟然有点慌张,【和我拿到的剧本怎么不一样?】

燕拂衣缓慢地眨了下眼,不管是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还是系统,他们说的话,他都听不懂。

但他终于想起这气息属于谁。

是萧风。

燕拂衣看不见的地方,萧风看着他的眼神兴奋而得意。

“你不是高不可攀吗?不是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吗?”萧风的声音轻得像是耳语,“如今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满身污泥。”

在这个昏暗的房间,被禁锢在床上的燕拂衣看上去那么脆弱,简直碰一碰就要碎掉——谁会相信,这样的人,会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

萧风原本还以为,与天命之子抢夺机缘和气运会有多难,可他甚至都还没有怎么发力,燕拂衣就已经被身边的人折磨得破绽满身,他竟只需要顺水推舟,再装装可怜,就能将圣徒拉下神坛,踩进尘埃里。

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他萧风,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吗!

“认输吧,大师兄。”

萧风舔舔嘴唇,原本还算俊朗的眉眼,被昏暗的灯光衬出几分阴鸷:“掌门和李清鹤都恨极了你,你的师尊冷血寡情,你不惜豁出命来护着的燕庭霜,是个愚蠢又自以为聪明的贱人。”

“而你用半身修为救下的灵兽,则是个偏听偏信,连恩人都认不出的蠢货。”

“你,还能拿什么与我争?”

被禁言的系统:虽然但是,大兄弟好会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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