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个大佬4

下人们一贯见风驶舵,察觉到主子的前后态度转变,便自作主张,克扣孟逢殃的月钱,替换他的衣食。见无人制止,渐渐行事肆无忌惮起来。

孟逢殃不再受孟苍梧的重视,见不着闭门礼佛的赵夫人,看似从最底层挣扎出来,实际上只是掉进了又一个困苦的泥潭。朱门一关,深宅大院能折磨人的手段不少,孟揭车天赋不错,便是蛮横骄纵些,没有犯下大错以前,可以解释为兄弟之间的打打闹闹,孟苍梧照样纵容。于是下人们放由孟揭车对孟逢殃各种排挤奚落。

孟揭车第一次不小心把孟逢殃推入冰湖的时候,不少仆役站在岸边不作动弹,极力地夸赞孟揭车率真、力气大。

一张张模糊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明显的阿谀谄媚之色,落入于水中奋力挣扎的孟逢殃眼中格外刺目。

——原来从锦衣玉食到人人都可以欺.辱.虐.待,之间只不过隔了短短的几天。

孟家阖府上下都知孟揭车喜欢烟火,爱好梨园笙箫。他私底下养了一支戏班子,一套戏班大约花了四五万两,孟揭车宝贝得紧,每天放课要听上一曲。

而这一次,能让孟逢殃冒着被人轻.贱,随时有可能点着孟揭车怒火的风险,找上他戏班子里的莳官,原因出乎人意料的简单:

传闻戏班新来的小花旦莳官,收养她的双亲是洛京城远近闻名的庙公庙婆。

孟逢殃希望通过莳官找到这对老法师,拜托他们“封印”了他那双能见鬼物的眼睛。

结果显而易见,莳官戏耍了孟逢殃。

孟逢殃一路宝贝着,不惜挨打,心心念念等待回寝舍拆开一观的宝贵帛书,原来只是一卷普通的《葬经》。

“这东西还你,脏死了。”

雨流瓢泼而下,灰暗的云层间时不时有明亮闪电晃过,周围人大都在这雷雨声中歇下了,孟揭车的神色也有些倦怠。

他手指一弹,一枚三角状东西飞出,直奔孟逢殃而去。

见孟揭车摸出那枚香囊,孟逢殃脸色大变,心口隐隐发疼,不等他把气喘匀,只见那枚脏兮兮的香囊径直越过他的头顶,“噗通”一声,落进身后新凿的水塘。

这一枚香囊小小的,溅起的水花转瞬即逝,眨眼间淹没在无数雨水的抽打之中。

“孟揭车!”

孟逢殃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孟揭车和旁观家丁不禁随声愕然一颤,谁也想不到,孟逢殃这样单薄的身躯竟骤然爆出一声撼天动地的怒吼。

回神发觉自己居然会因为一声厉喝失态,加上确实是自己没有扔准,孟揭车恼羞成怒下正要叫骂,低头却撞进一双悚人的眼睛。

那双眼睁得极大,甚至到了目眦欲裂的地步,寓意不详的重瞳正熊熊燃烧着最悲愤的怒火。

孟揭车不由得愣在原地。

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和力气,孟逢殃一把推开旁边的孟揭车,情急之下竟忘记了对水的恐惧,扑进水塘抢救。

孟揭车也被孟逢殃的猛然一推,从那双重瞳的震慑中回过神,余怒未消。

“你!”

孟揭车虽然及时稳住了身形,可从来都是他骂别人,哪有别人来呵斥他,孟揭车气得牙根痒,指挥家丁们拿长杆打,不让孟逢殃出来。

等不到一会儿,望着这满塘面除了迸溅出的水花外,连个气泡都没有,孟揭车自觉好像做错事,心生出一阵微弱的惶恐,便吩咐家丁们看着,别让孟逢殃淹死。他要回寝舍了。

听了孟揭车的嘱咐,家丁们自觉今日任务做得差不多,松快了口气,齐声应道:“请大公子放宽心,定不会叫那些不知底细的水鬼夺他的身,污了血脉。”

孟揭车没有说话,只留给他们一个匆匆的背影。

见那杏黄色的衣摆消失在雨幕之中,一个家丁弯腰捡起“吃书老翁”——那只被孟揭车一脚踹飞的黑色圆球,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剩余几个人如同变戏法一般,取出长竹条、麻纸银锭,在雨中盘膝坐下,边编织,边低声念起经文来。

他们与下等仆役不同,是为富家子弟服务的散修,因会使一点旁门左道而被孟家盯上。又被赵夫人抓住把柄,心不甘情不愿地签过主仆契,供孟揭车差遣。

篾得细细的长竹条跟随着一声又一声的诵经声翻飞,不过多时,一盏莲花形状的河灯出现在家丁们的掌间。

河灯无火自然亮起,豆大的光亮在锡纸上投下肆意摇晃的投影。

家丁里看着年纪最大的一位,尽管已经念经念到口干舌燥,喉头发紧,唯有借机仰头接些雨水润一润嗓子来缓解他的难受,但在此时还是肃穆了神情,又大声念诵一遍往生咒,双手捧着莲花河灯送入池中。

随后带着其余几个家丁纷纷逃窜一样地离开——人死透透了,再待着不走,难道等着变成鬼找他们索命。一年才挣几个子,玩什么命啊!

中州的人们认为,人死后化为鬼,到了地底下是归酆都地府看管,而那些怨气太重,也就是执念太深的孤魂野鬼,既上不得天,又入不得地,没有了黑白无常的接引,找不着去往阴间的路。

如果魂灵不过奈何桥、不看望乡台、不喝孟婆汤,是没有办法重新投生的。时间一久,反而会变成邪祟,为祸人间。于是人们想出一个办法,每逢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家家户户放起河灯,替鬼魂们照亮通往阴间的道路,让那些缠绵人间不知数年的魂灵们好托着河灯前往地府。

洛京城也有放河灯的习惯,但他们这儿的放河灯,跟中州其他地方的放河灯大不相同。

别的地方的放河灯,找上一些和尚、道士在河沿岸人来人往的地方打场子做道场,周围热热闹闹,看河灯的比河灯多,挤挤挨挨一同等候着各式各样的灯从水上放下来,笙管笛箫和唢呐的声音滴滴答答,也听不出吹的是什么曲子,有没有荒腔走板,总之会被喧哗的人声和夹杂着的小贩吆喝声冲散了旋律。

比起庆祝鬼魂们快些去托生,更像生者们的聚会。

洛京的放河灯却有秩序得多,黄昏后洛京河岸两边站满了人,临时搭起来的高台上高高地挑出锡纸做的银灯笼,从对岸远远望去,一排排的灯笼银晃晃,亮呼呼,好似整个台子都是由白银打造成。

台子上站了不同模样的能人异士,台下有拿着长杆的孟家子弟,他们的作用是去挑那些银灯笼,若有人能镇得住场子,使出来的神通有本事让全场鸦雀无声,才能从上一家挑去一盏灯笼。如果学艺不精,变出来的花样不够新鲜让人喝了倒彩,守台上的灯笼就会被掷下去当鬼魂托生的河灯。

这种用麻纸银锭做的灯笼最受魂灵的欢迎,传言可以直接托生到富贵人家。

有阴阳眼的庙公庙婆也见到过,说四处的鬼会争先恐后去抢这种河灯。掷出这种样式的河灯次数多了,就容易被这条河的水鬼惦记上,以后下雨走夜路时,要小心叫它拖下去折河灯给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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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见面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琴琅尝试迈步,发觉之前阻碍他前行的无形屏障已消失。

在这个修仙世界,人死后,如果魂魄七天之内没有被超度、没有归进地府,就会变成鬼物。执念太深的鬼物进而发生异变,变成邪祟。

邪祟的形态千变万化,修道界迟迟不敢下定论。唯一公认的一点是,由人异变后的邪祟,长相和之前天差地别。

影响魂魄太深的执念会把它们身上的某种特质无限放大。而依附某个载体的时间久了,也会逐渐与该载体产生一种冥冥的联系。

拿原主打比方,原主热衷行骗,天天惦念着骗人取悦自己的身心灵,久而久之便长成一尊看不清面容也看不清身高,甚至分不出是男是女的邪物。

琴琅看到他时,原主嘴巴的位置被蒙上重重叠叠的亮黄色符纸,如此,隔着蝌蚪般不断游走的符文,也能感受到他其中的恶劣兴趣。充满欢喜的窃笑仿佛一同从缝隙间流出。

而原主催动秘法“路引夺魂”,使神魂在长弓里温养,就相当于化身成逢殃弓的器灵。不光和逢殃弓休戚与共,长弓的状态等同原主的状态。而且活动会受到限制,可移动的范围前后最多不能超过九尺。

这么一说,他先后的修为变化,衣着破旧,全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想罢,琴琅的神识在这小天井走过一遭,心意转动,最终在厢堂的某个角落寻到一把遍体都是泥屑的漆黑长弓。

将上面的污浊尽数洗去,琴琅只觉模样也焕然一新。他观有片刻,就见双手干净如初,每迈出一步,十指指甲便疯长一分,水雾一样氤氲的绿色逐渐覆满十枚甲片,仿照蝉翼的细碎纹路,像极了烧好的天青瓷器,在推出窑炉的刹那间开片,发出泠泠清响。

邪祟本身的诡谲而浓墨重彩和雨水湿腐的凉气一下子扑面而来,冷意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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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状的河灯被大雨打得东歪西倒,在茫茫水雾中散发着惨白色的光芒。

水雾不停地翻滚,一只布满疤痕的手忽地破出水面,颤抖着摸索上了石台。

禺谷园中最常见山石池,孟逢殃掉落的水塘也不例外。岸边砌筑着块石,石头与石头之间还用了桐油石灰抿固,孟逢殃的五根手指攀抓了三四下,才艰难地感受到了支撑。

一连串的气泡水花之后,孟逢殃猝然冒出头。他束发的发带不知飘往何处,长发**的样子恍若水鬼再世,在漆黑的池水里宛如随时会流淌下来的浓稠墨汁。

“咳咳咳。”

他习惯性地大口吸气,交换着体内为数不多的氧气,却无意识吸进几口雨水,顿时咳得天昏地暗,喉咙里仿佛泛起血腥的铁锈味。

在水中那种胸肺闷疼,几欲炸裂痛苦的窒息感一如暴风般再度卷席而来,连带着扒石台的手指都开始神经质地抽搐起来。孟逢殃只觉得头晕目眩,默默咽下混含着血锈味的唾沫,手腕一颤,没忍住身子重新沉了下去,又吃了几口水。

他的长睫被打湿,几绺几绺黏在一起,根根分明,像把小扇子似地塌下来,趁着翻滚的水波,孟逢殃强睁开眼睛,竭力地向着四周望去。

周围暗得仿佛夜幕降临,厚重的灰云遮天蔽日,叫人分不清楚当前的时辰。只有那盏新放的莲花河灯飘飘浮浮,倒映着微弱的光芒。

孟逢殃短暂地打量着身边的河灯一会儿,很快适应了这样的光线,接着,露出一个自嘲般的笑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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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生和他的弑师徒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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