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每隔几日就会来一位奇怪的顾客。
“你好,我想拿两盒泰诺。”
炎炎夏日,店员小张很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位永远不会摘下口罩的顾客,在心里猜测这位顾客是不是脸部落下疤痕才必须戴口罩。
顾客的脸色苍白,眼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唯独那双眼睛如星辰般璀璨,看向别人的目光永远带着礼貌的笑意。
“泰诺虽然是镇痛药可以缓解头疼,但您这个情况还是要及时就医啊。”
小张在把药递给顾客时,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好心提醒。
“谢谢提醒,我知道啦。”
许炳棋接过药,站在原地忍了一会儿头疼带来的眩晕感才慢慢走出药店。
神经胶质母细胞瘤,一种恶性脑部肿瘤,其实她已经确诊很久了。
许炳棋还记得确诊那日,她刚拿到诊单,就接到了母亲许清词打来的电话。
许炳棋心中一暖,以为母亲是关心自己的诊断结果,但接通电话时只听到了许清词痛心而厌恶的声音:“炳棋,你生来平庸,没办法继承家业还屡次挑衅若若这我也都不计较了,为什么你还变本加厉做出抄袭别人的作曲这种事情呢?”
许炳棋听完以后大脑一片空白,顿了一会儿才听到自己气愤到颤抖的声音:“我没有,我...”
还没说完就被许清词严厉打断了:“你觉得你自己的声音有底气吗?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上热搜了,集团股价都因为这事跌多少了!”
许炳棋攥紧确诊单,手心的汗浸湿了薄薄的诊单一角,握在掌心带来一片黏湿的感觉。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把刚拿到的诊单戳破了几个月牙形的小洞。
许清词叹了口气:“炳棋,这次妈妈没办法再睁只眼闭只眼容忍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许炳棋张了张嘴,刚想把诊断结果告诉许清词时,才许清词说完以后已经立刻挂断了电话。
许炳棋失魂落魄地打开社交平台,才发现#许家大小姐抄袭作曲#已经上了热搜。
于是后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许家迅速切割了与许炳棋的关系,一向懦弱的许炳棋坚持诉讼,可最终还是失败了。许炳棋昏昏沉沉地走出法院,自此坐实了废物万人嫌的称号,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笑话,所到之处是漫无止境的嘲讽和谩骂。
走出药店后许炳棋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段黑暗的记忆。
被法院判决赔偿以后她名下所有资产都被查封扣押,许炳棋无法支付去医院进行神经胶质母细胞瘤的昂贵治疗,只能日复一日地从小诊所拿止痛药熬日子。
再忍一忍就好了,许炳棋想。
再忍一段时间,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烈日当空,空气像被蒸发的水气一样湿热,汗水渗透了衣服,粘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许炳棋走在回答出租屋的路上,但始终不肯摘下口罩,即使汗水已经把整个口罩浸湿了,汗珠顺着白皙的下巴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
她担心摘下口罩后会被人认出,每一个看向她并窃窃私语的人都会激发许炳棋的不安,把她拽回那个暗无天日的泥潭。
其实许炳棋很擅长察言观色,这是她十多年来不断磨练出的生活技能。
从前许清词轻抚江若额头母女二人依偎着低声细语时,许炳棋曾试图融入进去。可刚小心翼翼表达观点时她就看到许清词略带不耐与厌恶的眼神,忽然就噤了声。
无形的隔膜隔开了她,而她无论如何尽力也融入不进去。
逐渐地,许炳棋慢慢听不懂许清词口中的金融投资与资产管理,也不了解家族企业的业务范围,而许清词也会在提到这些时特意压低声音,避开许炳棋的身影。
久而久之,许炳棋只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专心谱曲,成了众人口中不成器的许家真千金。
而许清词向其他人介绍许炳棋时只会用惋惜的语气说:“炳棋她从小就对家族企业不感兴趣,也没有经商的天赋,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唉,这孩子不像若若省心...”
——彻底坐实了废物的身份。
许炳棋看着天空愣神,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蹭了一下。
她低下头,看到了一只翘着尾巴磨蹭自己裤脚的小猫咪。
猫咪明明在来回蹭许炳棋的裤腿,可神情很是高傲,绿宝石般的眼睛矜持地看了许炳棋一眼,随后在许炳棋脚边坐了下来,蓬松的猫尾巴环住了两只雪白的前爪。
许炳棋虽然是万人嫌,但素来很讨动物喜欢,上大学时她经常参加校园的流浪猫狗救护活动,寒暑假甚至因为溜流浪狗选择留校——当然许清词也很乐意许炳棋不回家打扰她们。
只是被指责抄袭以后许炳棋已经很久没有留意路边的猫猫狗狗了。
然而面前这只猫咪让许炳棋久违地产生了想rua的冲动,许炳棋犹豫了片刻伸出了手。
猫咪盯着许炳棋白皙漂亮的指尖看了会,没有靠近也没有逃离,直到许炳棋的手指触碰到了猫咪脑壳的毛发,猫咪才很局促地叫了一声。
许炳棋尴尬地收回手,和猫咪对视了一眼,猫咪甩了甩脑壳,然后重新坐在许炳棋的身侧。
许炳棋感觉自己被一只猫嫌弃了,她小声抱怨了句:“明明之前你也同意摸嘛...”
猫咪心虚地来回踱了几步,重新看向许炳棋,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瘪瘪的肚皮,舔了舔嘴边的毛。
如此几个来回以后,许炳棋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场交易,于是叹了口气,从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袋猫粮和猫条。
猫咪围着许炳棋喵喵叫,两只前爪扯住许炳棋洗得有些泛白的裤腿,蹭下几团黑白相间的猫毛。
“小没良心的...”
许炳棋喃喃抱怨了一句,耐心等小猫吃完才继续往出租屋走去。
猫咪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有舔干净的猫条,可看到许炳棋站起身准备离开后,它软糯地轻轻“喵”了一声后,迈着猫步矜持地跟到了许炳棋身后。
终于许炳棋反应过来自己被猫咪追踪了一路以后,站在出租屋门口拿着钥匙与跟过来的猫咪人眼瞪兽眼。
猫咪在门口转了几个来回,柔软蓬松的尾巴不断扫过许炳棋的小腿,睁着浅绿色的眼眸催促许炳棋开门。
许炳棋盯着猫咪脏兮兮的脑袋犹豫片刻,迟疑地打开了门——于是猫咪很灵巧地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许炳棋叹了口气,她现在只能在头疼不发作的时候找找兼职养活自己,现在又多加了一只猫。
还没等许炳棋想出所以然,头疼又持续性地发作了。
许炳棋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昳丽精致的眉眼慢慢失去了神采。
等许炳棋再次睁开眼时,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有些模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只能记得大致情况,许炳棋很清楚这是神经胶质母细胞瘤的伴生症状——记忆力逐渐丧失。
这样也挺好的,许炳棋想,这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她都会忘记,而自己将越来越快地迎接死亡。
许炳棋清醒过来以后,发现猫咪正在轻轻舔舐她的指尖,看到许炳棋醒来后,轻轻用鼻尖蹭了蹭许炳棋的掌心。
温热的触感带给许炳棋一种很奇异的触动,她恍惚想起很多年以前生病时,许清词担忧地望着她的眉眼,以及紧握着她掌心所传来的温度。
只是后来自江若到来以后一切都变了。
许炳棋闭了闭眼,努力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流下来。
没关系,许炳棋想,现在至少还有一只小猫陪她。她伸出手,轻轻挠了挠猫咪的下巴。
自此以后一人一猫在逼仄的出租屋里组成了一个温馨的小家。
而许炳棋每隔几天就会去药店拿泰诺用来缓解头痛,然后在回来的路上路过便利店买蔬菜时顺便买一小袋鸡胸肉煮给她的小猫咪。
只是许炳棋最近走回去的步伐越来越拖沓,头疼发作越来越剧烈频繁。
许炳棋没有给猫咪取名字,她总觉得取了名字就有了羁绊。她的一生已然接近尾声,而猫咪的生命才刚刚开始,未来还会遇到许多对它更好的人。
许炳棋头疼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整盒整盒的止痛药吃下去都无法缓解头痛,她感觉大脑仿佛一团滚烫的熔浆,烫得她头皮发紧。
“我们的小猫咪该怎么办啊?”
清醒的时候,许炳棋已经很少去想身为万人嫌被指责废物和抄袭的那段经历——那甚至对她而言已经是遥远到不可追忆的往事了。
她只是担心那只猫咪。
“给猫咪找一个新的主人怎么样呀?”许炳棋抱着已经吃饱喝足的小猫咪,轻声哄道:“猫咪就会住进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里,有很多很多爱着猫咪的人,然后成为全世界最最幸福的猫咪...”
猫咪在许炳棋怀里转了个圈,轻轻一跃跳在地上跑开了。
许炳棋开始频繁地在社交平台和周边小区群发布猫咪领养的信息,然而回应者寥寥,其中还夹杂着指责许炳棋弃养不负责任的评论。
果然自己到最后还是令人憎恶的万人嫌啊,许炳棋想。
可惜没能找到领养,许炳棋按了按太阳穴忍住如潮水涌来的头痛看向猫咪:“你应该有能力拐一个新的铲屎官吧?我总觉得你干这件事挺轻车熟路的...”
猫猫不语,只一味地舔舐许炳棋的掌心。
许炳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门,随后倚靠在门框大口大口急促地喘息。
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是仍然能感觉到掌心又传来很温暖的触感,很像年幼时母亲握住她的手。
意识抽离之际,许炳棋突然又记起她名字的含义,那是出生之前许清词对她的憧憬——彪炳史册、举棋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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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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