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程谙意循声望过去，就见方才说话的那人是一副俊朗而清冷的模样。

来时他并未见过那人，只与导演打了声招呼。

而那人身旁的叶导也没有开口说话。

一时半刻，程谙意站住，倒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玉笙并不止这一套装扮，还有一套特别重要的。”那人又开口。

声如其人，清淩似水。

程谙意看到那人在打量着自己，可从他眼里却难以看出其情绪，一时不知所措。

叶徐行适时开口：“就是那套戏服，对吧？小李，你带谙意去换吧。”

于是，程谙意随着工作人员小李去到另一个房间内。里面摆满了各式衣衫，全都是演戏时会用到的。

小李带着程谙意来到那套戏服的跟前。

淡粉的，素净的，上头有着精美的刺绣。

由着时间问题，程谙意只是着了身衣裳。片刻，他再次来到摄像机面前。

《地上霜》中的玉笙是世家公子，穿着本该芝兰玉树、清风明月。可他却是个纨绔子弟。

旧都中常有龌龊者觊觎美色，喜欢玩弄青涩又好看的男孩。

尽管有些人的确出身高贵，但这是个没落王朝。皇帝不可能为欺辱王族而生怒，反而乐见其成。

好在玉家的夫人是当今皇帝宠妃的嫂子的娘家人，而玉笙本人又是个不好招惹的，他这才没沦为其他人的玩物。

转折点是郴国摄政王晏朝望以商人的身份舟来潜入忞国旧都，玉笙对他一见钟情。

那时，全旧都的人都知晓玉家小世子痴恋舟来，等着看笑话呢。

至于是看玉笙还是舟来的笑话，无所谓了。

舟来喜欢去春风戏园听戏，尤其是去捧有姚落露的场子。那些情情爱爱、痴痴缠缠的曲调，甚妙。

玉笙为了不被主角姚落露比下去，更为了讨舟来的欢心，他换上了戏服，强硬上了戏台，唱了一曲格外灾难的《桃花扇》，成为旧都的笑话。

此后，玉笙便更加恶劣不堪，处处针对主角姚落露，进而加深了两男主之间的感情羁绊。

不日后，琳安城内有传言，玉笙用下作手段想对舟来用强的，甚至伤害到了姚落露，从此被赶出旧都。

（琳安城，即旧都。新都尚未落成，琳安城便被称为了旧都。）

即便玉笙是琳安城的笑柄，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不适合穿戏服。

玉笙不像姚落露那般有着十几年的功底，他不过初学一段时间就急急忙忙地登台表演。

他的动作生涩而僵硬，本人更是不理解戏曲故事中的情感，无疑是糟糕透了。

而此刻站在导演和编剧面前的青少年，换上戏服，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感。在粉色布料的映衬下，程谙意的面容竟显得明艳起来。

要真全扮上了，应当也不差。叶编剧如此想。

叶徐行是《地上霜》的导演，最大投资方要求塞人，他为了能顺利拍完电视剧，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条件。

苏辞韫，当红小流量，还有勉强及格的演技，调教调教应该可以达到他心目中的及格线。再加上表演科班出身，仪态方面怎么也不会太差吧。

至于戏曲方面，叶徐行已经让苏辞韫那边提前去培训了。最好演员本人能亲自上阵，实在不行，还有专业的替身演员。

程谙意，黑“红”黑“红”的，嗯……但好在演的是个男n号。

出于一些原因，叶导请来了原小说作者叶清听叶编剧。

他们都属于那种对待作品十分认真的人。但只要作品能完成得更好，他们也不愿意将就。

玉笙当是倾国倾城美少年，可能将这样的世家公子比下去的姚落露，又该是何等惊艳？

黑云翻墨，白雨跳珠。

骤雨至，哗啦哗啦——

外面的街道被雨水冲刷，一尘不染。

没有过多妆容的程谙意站在灯光下，安静唯美得不像话。

这样的玉笙，也许画上昆曲妆面，才能勉强掩藏起精致的眉眼。

神情那般的清冷而易碎，像是对世界麻木、人们曲意逢迎的同情，其中又暗藏着胆怯与孤勇。

“你知道你饰演的角色会有戏曲表演的部分吗？”

“知道。”

……虽然是凌晨才知道的。

空气很安静，叶清听没有说话。

程谙意知道那人是在等自己接话：“是《桃花扇·余韵》。”

“现在可以唱一小段吗？”

程谙意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戏曲，但合约已签，他只能硬上。

或许他也可以说“不行”，可是他真的不可以吗？

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

程谙意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自己经常陪着奶奶看戏曲频道。

奶奶热衷于唱曲儿，他在一旁模仿得不亦乐乎。

程奶奶最爱昆曲，其中就恰有《桃花扇》。

这还真是巧了。

再加上程谙意平时刷到的一些视频。

他大概知晓，昆曲节奏缓慢、华丽婉转、缠绵至极。

《桃花扇》的词他也略记得一二。

略懂，又不完全会。

倒是对应上了玉笙的情况。

在毫无背景音乐的情况下，程谙意开嗓。

第一个音很是颤抖，第一句词也很不中州韵。往后渐入佳境。

叶清听面无表情地盯着程谙意的动作与神情。

若是其他毫无底气的艺人，早就慌了。

可程谙意，此时他并没有在看对方。

之前的程谙意会在舞台上紧张，在聚光灯下四肢僵硬，在自己不擅长的方面不自信。

但在将近两年踏入娱乐圈的经验下，他无所谓了，也习惯了。

他想起幼时跟在奶奶后面唱曲儿的场景，想起玉笙站在春风戏园戏台时的情境，想起《桃花扇》的故事情节与思想情感。

他唱“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水袖随着曲调摆动，眸光四转，手势配合身段、脚步……

随着最后一字的声音消散在屋内，程谙意站定。

“你觉得玉笙为什么要唱《桃花扇》？”良久，叶清听问。

为什么？为了爱情？

“因为忞国将亡，他想要叫醒世人。”程谙意答。

外面倏地雷声轰鸣，程谙意的话亦掷地有声。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有没有被听到。

但叶清听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只说：“可以了。换完衣服，待雨停你就可以走了。”

这夏雨来得快，想必停得也快。

果然，片时雨过天晴。

“这就是走后门的那个全网黑的小明星啊？怎么感觉他的形象很得你心呢，叶编？”沉默许久的叶徐行在程谙意离开、屋内清场只剩两人后手撑着下巴，一脸玩味地盯着身边人瞧。

“叶导，你是这部剧的导演。这些都是得到你认可的演员，不然今天他们不会来到这里拍定妆照。”叶清听好整以暇，回以对方。

“虽然我不懂戏，但听着，他刚刚唱的也不怎么样嘛。”

“却很贴合人物形象。”

玉笙本就不是专业的，唱得再好的演员在拍戏时还要装差呢。

程谙意少了些少年人的跋扈与张扬，但他的容貌与眼神却是极好的，很适合出现在镜头中。

学习能力也很好。

来前，叶清听已经了解过程谙意的信息了。他看过选秀综艺，因为职业原因，观察入微是习惯，自然会发现程谙意在节目中的改变。

“哦，如此看来，倒是有备而来。”叶徐行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正经道。

叶编不再答，叶导也不催。

就慢慢等着，直到他听到身边人轻叹。

“不过，倒是可惜了。”

***

拍完了定妆照，进组也就快了。

两位主角的定妆照还没有拍成，估计会放在拍摄电视剧的过程之中。

程谙意走出影视城的那一刻，外面已经没有想要偷拍他的人了。

但关于他的微博热搜却牢牢焊死在了榜二。

至于为什么不在微博榜一？

自然是因为程谙意再怎么被人骂，热度都比不过真正的顶流。

榜一是今日凌晨江斐然回应是否饰演晏词规一事。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影帝影帝，演了那么多电影，又怎么会突然回来拍电视剧呢？

这些，程谙意在回到北都公司安排的宿舍后，从室友的日常嘲笑中得知。

颠倒黑白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但把善良当做他人的软肋，去道德绑架。

程谙意已经受够了。

去他妈的，他想要做回自己！

程谙意倒在床上，宿舍内开着空调。

他将自己完全埋入被中，一会儿又把盖在脸上的那小块被子顺着鼻梁往下滑去。

他打开手机屏幕，点进自己的微博广场。

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冰凉的屏幕上，却也不能温暖里面的文字。

程谙意看得仔细，但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专注得像是在研究什么高数难题似的。

然而在任一时刻，躲在手机后面窥探网络舆论的人，永远不止一个。

键盘侠亦是，他们只需打上几个字，无论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又自诩正义。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藏在阴暗处发布言论，但关掉手机屏幕后，又可粲然地走在阳光之下。

……

华初传媒的大厦内，此时也有人在关注着微博热搜。

是苏辞韫的经纪人莫一澜，她一边看着平板，一边在和自家艺人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声猛地变高。

“江斐然他真的不去演吗？”

“那边都已经回应了，他肯定不演。”莫一澜说。

“可之前不是有小道消息说，江斐然很有可能会出演叶徐行的新戏吗？他们两个人是朋友的。”苏辞韫在电话那头急了，甚至带上了点哭腔。

莫一澜对这小祖宗有些头疼。

人设不要表演到生活中啊，尤其是在说正事的时候。

“都说是听说了。人家是影帝，不演电视剧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你要是想和他一起拍戏，还是去拍电影比较有可能。”

但电影对演员的要求更高。

尤其是好导演好制作的电影，哪怕是个小配角，也不是你说演就能演的。

苏辞韫咬着唇，他还是很不甘心。

他想红，想大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似路人缘很好，死忠粉、氪金粉却极少。

上次，苏辞韫和已解散一年的选秀出道男团MS（Magic Square）队长鹿濯野拍摄的同一家杂志，正好相邻月份开售，销量差那么多。

而且人家还比自己小一岁。

不就是炒CP吗？

鹿濯野在团内炒，团解散了还炒，趁着去年同性可婚法律通过，今年又和前队友官宣了？！

还有最近恋综《我喜欢你》正在录制中，未播先火，局势大好。

这让苏辞韫也想要捆绑CP。

所以他这才盯上了影帝江斐然。

他想要成为像江斐然那般的国民顶流。

①“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孔尚任《桃花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Chapter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