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魔物肆虐作乱的第三日。
黑云遮天蔽日。
茫茫焦土上,满是断壁残垣。
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幸存下来的人麻木地往前走,走不动的,便就抱着亲人的尸首留在原地,等死。
风一吹。
连一点哭声都没有。
不仅凡人麻木,就连前来灭魔的一心宗弟子都疲于奔命。
魔物实在是太多了。
从魔气中诞生,受到死亡与绝望的滋养,源源不断地从地底爬出来。
杀不光,也杀不死。
“小心——”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扑向了其中一个弟子。
身旁的人提醒了一声,提剑劈去,将黑影一分为二。
弟子死里逃生,拱手道:“多谢顾师兄。”
话音刚落,就见飘荡在半空中的黑影扭曲了一下,从身旁的残骸尸骨中汲取了缕缕灰气,发出桀桀笑声,再度卷土重来。
顾长然轻喝一声,剑气如屏风展开,再次将黑影洞穿,彻彻底底得杀灭。
周围魔物一扫而空,得以休整生息。
可转头看去,黑影森森,蠢蠢欲动,时刻准备着死灰复燃。
弟子神色恍惚,豆大的汗水止不住地流:“师兄,这魔物接连不断,可如何是好?”
顾长然望向了西边:“你饶师兄已经去魔巢了,只要剿灭魔巢,魔物就会退去。”
弟子:“饶师兄……”
话还没说完,就见西边一道天光乍破,直冲云霄,将阴沉晦涩的乌云一分为二。
剑光如雪。
冰冷而锋利,一如本人,惊鸿无双。
“……是你饶师兄的剑。”
*
剑气持续了足有一刻钟之久。
虽未轻至现场,远远就可闻战况激烈。
刀光剑影之声不绝,还夹杂着愤怒的咆哮声。
“轰隆”一声巨响。
地面震动,电闪雷鸣。
一团长影从远处黑雾最浓处破土而出,化作蛇形,席卷了大半的魔气,最终仓皇逃窜。
又是一道惊雷。
片刻后。
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冲淡了残存的血气。
一道身影披雨踏空而来。
一袭白衣,袖口衣领处绣着阴阳鱼纹路,一柄长剑垂在腰间,剑穗是一抹红,像是锦鲤灵动摇曳。
远远看去,端得是君子玉色无双,如同画中人。
“春白。”
“饶师兄!”
饶春白与魔巢中的魔蛇纠缠多时,早已力竭,此时落在地上,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顾长然伸手就要扶,却扶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饶春白的手上还拎着一个少年。
少年昏迷不醒,唇颊苍白,眉眼清丽,犹如琉璃一般易碎。
顾长然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又难以松手放开少年:“春白,这是……”
饶春白言简意赅:“他被魔蛇掳走。”
顾长然的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脸上,只觉得怀中轻飘飘的,腰身细得一手就能掐握。
顿时心生怜爱:“那他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头。”
饶春白扫了一眼,不可置否,越过顾长然,继续向前。
顾长然正在探查少年是否受伤,耳边突然传来了弟子的一声惊呼:“饶师兄,你、你的脸——”
顾长然下意识看了过去。
饶春白一向生得好看。
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艳丽。
就如同他的剑,让人生出的第一反应不是欣赏,而是暂避锋芒。
他的肤色如雪,眼沉如点星,唇色淡薄,纤秾合度。
只是现在,右脸满是鲜血,猩红的血珠顺着脸颊缓缓流淌。
他的神情依旧淡然,察觉不到疼似的:“怎么了。”
弟子的声音都在打颤:“你脸上的伤……”
饶春白微微皱眉,抬手一抚,淋漓鲜血。
这是他在救人时,不小心被魔蛇的魔气所伤。
初时还不察。
现在经过一提醒,顿觉脸颊上传来火灼般的刺痛,连带着太阳穴一阵牵扯的疼。
弟子关切的声音明明在耳边,却渐渐远去:“饶师兄,你受伤了,要不……”
声音越来越小,饶春白眼前恍惚,彻底失去了知觉。
*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
饶春白感觉到有脚步声在耳畔来来去去,又是诊脉,又是叹息。
苦涩的药味萦绕,久久不散。
然后,他听见有人在哭。
“都是我的错。”
“饶师兄是为了救我,才会被魔物所伤的……”
紧接着,就是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似十分懊悔。
然后,有道熟悉的声音在一旁安慰:“是魔蛇肆虐伤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春白也怪不到你身上。”
是顾长然。
在哭的那个,是他从魔蛇手中救出来的少年。
倒也不是与少年全然无关。
饶春白漠然地想。
他与魔蛇在交锋多时,紧要关头,少年发出了一声惊呼,扰乱了他的心神。
不仅让他被魔蛇所伤,更是让魔蛇伺机逃窜而走。
被伤倒是小事,魔蛇重伤逃走,必定心急吞噬血肉以弥补己身损伤,它到何处,何处便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他又听见交谈声响起。
“不、不是的。都是因为我,我太害怕了,忍不住发出了声音让饶师兄分神……都是我的错。”
顾长然未曾亲身经历,只听片面之语,不以为然道:“你是凡人,害怕是应该的,不是你的错。”
“是吗?饶师兄也不会怪我吗?”
顾长然笃定道:“自然,不信,你等饶师兄醒了,问他就知道了。”
“长然哥,饶师兄好像要醒了!”
饶春白缓缓睁开了眼,先看到的,是一张含泪欲滴的小脸,杏眼微红,满是关切。
“饶师兄——”
饶春白未曾理会他,目光从肩膀处越过,落在了顾长然的身上。
顾长然莫名有些不自在:“春白……你的伤……”
饶春白正要说话,才觉咽喉火辣,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魔蛇往何处逃窜了?”
顾长然怔然,不明所以:“什么魔蛇?”
饶春白一手借力,缓缓坐了起来:“魔蛇去何处了?”
顾长然这才反应了过来,辩解道:“春白,你灵气耗昏迷不醒,身上还有伤,我急着为你寻医,就无暇顾及魔蛇去向。”
饶春白正要说什么,气血翻涌,捂住唇角低低咳嗽了起来。
顾长然接着说:“还有阿宁,他一介凡人,是你把他交给我的,我也不好放着不管。”
听着耳边嗡嗡作响,饶春白的额角突突不止,掀开身上的锦被,就要出去。
刚落地,就一阵晕眩传来,扶着墙壁才不至于摔倒。
顾长然:“春白,你别着急,还有你脸上的伤。”他小心翼翼地说,“药师说,你脸上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房间的梳妆台上摆放着一张铜镜。
饶春白看了过去。
铜镜中照出了他的模样。
一道赤红的痕迹横在了右侧脸颊上,犹如火蛇盘踞,猩红狰狞。
蛇头高高昂起,压在了眼皮上,使得右眼只能无力地耷拉下来,只能窥见一线天光。
就算费力睁开,眼瞳也是黯淡的灰白。
伤痕中,魔气乱窜,还在不停地侵蚀着皮肉。
饶春白伸手扶上了脸颊,上面的触感凹凸不平,十分明显。
凝视着镜中人,显然有些出神。
徐宁还在说:“对不起,饶师兄,是我害得你毁了脸……你要是气恼,就把我的脸也毁了吧。”
他说着,伸手递过去了一把匕首。
匕首是开了刃的,刀背雪亮,刀锋无比锋利,吹毛立断。
顾长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伸手就要夺。
徐宁避开,抱着匕首带着哭腔说:“是饶师兄救了我一条命,我把命还给他都是应该的。”
顾长然又气又恼:“秋意,你别闹了,就算毁了你的脸,他的脸也好不了了!”
最后半句话的声音有些重,惹得待在外面的人都忍不住凑过来看热闹。
一时间,房间里鸦雀无声。
还是饶春白开口了:“够了。”他收回了目光,“我不怪你。”
人,是他要救的。
被魔蛇所伤,也是他剑术不精。不能一剑斩杀了肆意作乱的魔蛇,反倒让其逍遥法外。
再怎么怪,也怪不到一个凡人身上。
顾长然听到这话,当即夺走了徐宁手中的匕首:“好了,你听见了,春白都不怪你了。”
徐宁眼带水光:“……真的吗?”
饶春白:“嗯。”
徐宁:“饶师兄……”
饶春白打断了他的话:“你并非一心宗弟子,不必唤我师兄。”
街头巷尾的叫卖声,人声传入耳中。
已然从魔物肆虐的废墟,到了一处繁华的城镇。
“现在已经安全了,你可以走了。”
徐宁茫然地眨了眨眼,唇角一张一合:“走……我能走去哪里?我没地方可以去了……”
顾长然及时站了出来:“春白,他的家被魔蛇所毁,无处可去了,我已答应他,带他回一心宗。”
饶春白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顾长然有些心虚:“我知道有些不合宗门的规矩,但法外无非人情……”
徐宁扯了扯顾长然的衣角:“要不,就算了。”他明明都要哭了,故作坚定地说,“我能想办法找到去处的。”
顾长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别说胡话,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饶春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盘旋了片刻:“你自己看着办。”
说罢,他从两人身边绕了过去,就要出去。
顾长然:“春白,你伤势未愈,去做什么?”
饶春白:“我去追寻魔蛇的下落。”他的声音还有些无力,却带着森然杀气,“斩草除根。”
徐宁低头,眼中闪过担忧之色。
顾长然有所察觉:“怎么了?”
徐宁怯怯道:“我还是怕饶师兄不喜欢我。”
顾长然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等你相处久了就会知道,春白他的脾气最是温和不过的了。”
徐宁:“……是吗?”他欲言又止,“可是我害饶师兄伤了脸……”
顾长然:“春白都说了不怪你了,他不会骗人的。”
徐宁终于放下了心,乖巧地点了点头,目光亲近而濡沫,犹如倚靠大鸟的幼雀:“长然哥,你真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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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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