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云浮逢故旧

越昙第一次到仙市,就是与谢寄愁同行的。她对什么都感到好奇,问的问题也都让人啼笑皆非,可大师姐依旧耐心十足地回答了她,甚至跟她讲解支撑仙市运转的阵与咒法。彼时,大师姐便已经在太乙藏书阁中看无关剑道的典籍了。

仙市昼夜无分,是整座云浮镇中最为巍峨庞大的建筑,远看如一座烧炼万物的烘炉。越昙拖着病躯,一路有惊无险地抵达仙市中。直到领了遮掩气机的披风,她才暗松一口气,取了牌符进入楼上的小阁中。她不用伺候的仙侍,请它们离开后,便专注地凝视着阁子里的一张中间凹陷的石桌。此是投灵石处,灵石没入其中,小阁会随着灵石的数量而上下,直到与要拍下之物齐平,便可将其取来。

响亮的唱价声在四面八方回荡,有法器、道书、灵丹妙药一流。越昙不去想那些灵丹,只将注意力放在草药上。约莫到后半夜,她已经买到钟山白胶、阆风石脑、玄珠等物。她顾不得那么多,连粗浅的炼制都免了,直接将那些药物塞入口中生嚼。未曾顺化的药力冲击五脏六腑,鲜血自七窍中流出,越昙很随意地一擦,便聚精会神地听着外头唱价。

等耳畔响起“太极井泉”四个字时,越昙立马取出灵石向着石桌凹陷处倾倒。可这次并不能如意,前几味药物无人跟她争抢,到了“太极井泉”时,不只是她的这座小阁,对面一座红阁也在抬升。而那盛放着药物的托台也旋转着向上攀升。

越昙拥有不少的灵石,这不仅仅是她多年的积蓄,还有大师姐放在她这处的。情急之下,越昙又将灵石朝着偶先处一倾。阁子猛地一摇晃,宛如飓风中的鹏鸟,骤然拔起。对面追逐一阵,最后选择放弃。在片刻的凝滞后,越昙终于取到“太极井泉”,她松了一口气,急忙将其服下半数,用它来中和在自己体内横冲直撞的药力。

到了凌晨的时候,仙市的唱价暂时告一段落。无数道闪烁的银芒闪过,正是一份接下来要拍卖之物的清单。越昙浏览一眼,见此间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便没有留在仙市中。药力仍旧在起效用,她得找一处僻静之所等待着药力消融。

云浮镇离太乙诸峰不远,是太乙的地界。越昙迈出仙市的时候,便撞见太乙宗的修士在查人。所幸她出来时便用法符隐匿起自己的气机。支撑不了多久,可足够她避开太乙修士。前途很是渺茫,横亘在眼前的是无边黑暗,但此时的强提着一口心气的越昙,仍旧想要试一试。

最后一张隐匿法符在越昙留在云浮镇的第三天失效,此时的越昙已经靠着圣人蛊挺过那艰难的熬药时间。一丝丝药力在经脉间交织,温养着破碎的窍穴和金丹。她的能力不足以修补自身,而药王谷有续脉之能的道人不会帮她,只能任由身体慢慢地恢复。多亏圣人蛊,她才能够活下来,可要是没有圣人蛊,她会走到这一步吗?越昙的心念骤起,庆幸消失后只余下对命运的无奈和悲哀。

在越昙打坐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声音在巷子外响起。

“是这儿了吗?那得到‘太极井泉’的人就在这里?”

破败凋敝的巷口站着两个年轻的女子,一人丹凤眼、鼻若悬胆,束着高马尾,很是清隽挺拔;另一人要矮上些许,桃花眼中笑意盈盈,长发半盘起,用扇形花钗固定着,一缕小辫子环着前额没入发丛,身着粉色衣裙,腰间系着百花锦囊,煞是天真可爱。

“师妹,已经落入对方之手,咱们无由取。”清隽英气的女子朝着粉衫女子道。

“我可以用别的东西换。”粉衫女子说。

“对方愿意出大价钱,说明太极井泉对她也很重要。”英气女子又劝,她右手持着一炷快烧到尽头的灵香。这是太极泉边的太极木炼制的,她们靠着此物感应太极井泉的下落。只是这几日感知到的气机断断续续的,不知为何。

“试试嘛,她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行夺取。”粉衫女子又说,她朝着英气女子眨了眨眼,道,“师姐,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做吗?你还要将双亲接回太清宗呢,我便不与你同去了。”

英气女子面上露出踌躇之色,她哪会听不出来师妹在赶人?只是——她想要先将此事处理完,但在这边耽搁的时间太多了。

“师姐你放心吧,我能应付。你这犹犹豫豫许久了。”粉衫女子又道。

“可都已经到了这儿——”英气女子迟疑着开口。

“来到这里,那不是恰好同路吗?”粉衫女子伸手去推她的师姐,快活道,“师姐,我们太清宗中见。”等到英气女子化作剑光消失,粉衫女子才松一口气,小小嘟囔一声。她快步走到巷子里的破院落前,想要敲门,又被蛛网以及铁锈阻住,指尖一弹,顿时一道寒芒撞到门上。可破旧的木门没有玄异,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冲撞?顿时应声而碎。粉衫女子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抱歉。”粉衫女子意识到自己的不是,一低头立马道歉。可院子中没有任何回应。粉衫女子心中狐疑,犹豫一会儿踏入屋中。她放开五感,观察着这座小院,依约瞧见一道躲藏着的身影。“我没有恶意。”她又说。她任性惯了,说了句“打扰”,便不顾主人家的抗拒自行得踏入屋中。

越昙听着院子外的声音有些熟悉,只能确定不是太乙宗的人。但此刻见到谁都不好,她不确定对方是善是恶,如今的她已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蜷缩成一团,手指在头发、脸上拨弄,很快就变得蓬头垢面,可这一切只是外相,哪能欺瞒修道人的眼睛?

粉衫女子闯了进来,在看到蛛网下缩着的人时,瞳孔骤然一缩,呼吸一滞,“越昙”两个字脱口而出。

越昙仓皇抬头,看见的是一张有些陌生的脸,可随着注视时间的加长,对方的影像在她的记忆中复苏。她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抹笑,可僵硬的脸皮做出的神色比哭还要难看。越昙轻轻地说:“是祝道友啊。”

粉衫女子笼在袖中的手骤然缩紧,她小心翼翼地朝着前方走近,放低了声音:“越姐姐?”

熟悉的轻柔嗓音中并没有恶意,也没有骤然冷却后的漠然,越昙不由自主地感到鼻酸。“你别过来。”她像是一只惊弓之鸟,惊惶到了极点。

她一句话落下后,粉衫女子果真止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是担忧。“越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怎样了?好浓郁的血腥气,是受伤了吗?”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来,越昙听着痛苦,听得窒息。她的喉中嗬嗬响,最后只挤出两个字:“你走。”

粉衫女子没有动弹,她直勾勾地盯着越昙许久,才说:“越姐姐,你需要我的帮忙吗?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太极井泉也是你拍下的吗?”

越昙缩在角落里不说话,挚友不可信、同门不可信、师尊不可信……她不知道这善意是不是昙花一现,她也不知道横亘在她面前的是不是绝路。

就在粉衫女子孜孜不倦地劝说越昙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越昙像是彻底绷断的弦,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可一个剧烈动弹,便有痛楚席卷而来,鲜血自唇角溢出。粉衫女子面色刷白,她甩下一句“你别动”,便快速地跑出门去应对即将到来的麻烦。

院子外是太乙巡守的修士,见着破碎的木门起了疑心。

粉衫女子露面,以太清宗的名义将太乙宗修士劝走。再回到屋中,见越昙还在,她顿时松懈几分,只是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她尽可能地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平淡口吻提起太乙的事:“我帮你骗走她们了。越姐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太乙出来的,但你要是不想回去的话,那我就尽可能帮助你,算是偿还你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

越昙闻言抬头,她短促地哈了一声,绝望地说:“太清宗闻湘、赵云开、程立雪都死了。”

粉衫女子的神色出现一抹细微的变化,只是她藏得很快,等越昙看她时,沉痛的眼神中带着一股坚韧:“我知道,都是天涧妖魔鬼怪的错,我迟早有一日要踏平幽川,替长老、师姐报仇!”

越昙眼眶干涩,她眨了眨眼,自言自语说:“是我,她们都说是我。”所有人都在怪她、恨她,都不愿意听她的解释。她不知道这个世道怎么了,是,她的确隐瞒了两件事情,可以她过去的品性难道不能为自己的清白做有力证据吗?怎么一夜之间,她们对她的看法都变了,宛如天翻地覆。

“不会的,一定是个误会。我相信越姐姐不是这样的人!”粉衫女子斩钉截铁说。

越昙很慢很慢地抬头,神色怔忪,眼中藏着一抹不可思议:“你、你信我?”

“是,我相信越姐姐!”粉衫女子笑容嫣然。

像是死井中注入活水,又像是死灰中溅落一粒火星,水流了起来,火烧了起来。这一句“相信”给了越昙莫大的力量。

在天涧之战后,越昙终于露出一抹笑。可笑着笑着,眼泪也落了下来。她心中百感交集,最后说出的只有三个字:“真好啊。”

竟然还有人愿意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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