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叠声凄切,夹杂哀婉哭啼的唤声钻进耳窝,桓九凌脑海中沉寂的思绪渐次苏醒。
随后一个清楚到不能被随意模糊的认知浮现。
他还在书里,根本没回去!
“九郎,别吓娘,快醒醒啊……”
女子声线已近沙哑,听得出是哭了许久。
“九郎,爹在呢。”
桓九凌不想睁眼,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他就不该在睡前,因为无聊点开那本小说。
“……爹、娘。”
桓九凌一开口,牵扯到肌肉,额头旋即钻起尖锐的疼痛。眉心蹙了蹙,痛处便被温暖的指腹触上,逐渐晕散在疼惜的揉转中。
“九郎不疼,娘帮你揉揉。”
霎时,大股酸意直冲鼻腔,桓九凌半睁开的双眸陡然红了:“娘……”
穿书固然可怕,但好在爹娘的脸跟爸妈完全一样,且对他的疼爱宠溺也是。
这在很大程度上,抚平了桓九凌心底的不安。
他撑坐起身,额上裹着厚厚一圈纱布,那煞白颜色衬得他面容愈发病弱。润圆眼眸内哀苦的泪水盘旋打圈,视线在面前二老的脸上焦灼逡巡:“爹、娘,趁着那死太监还没来,咱们逃吧。”
模样脆弱可怜,可说出的话实在惊天动地。
“儿啊,这……”中年男子语气为难,眼神闪躲。
“爹,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再说了,您难不成真要看着我被那死太监蹂躏?”
穿书也就算了,可关键是桓九凌根本没认真看那本小说。就记得书里有个炮灰跟自己同名同姓,因为天生迟笨,被人坑着念了首讥讽太监的诗。
好死不死,传进了那太监的耳朵里。太监这类人最是小肚鸡肠,记仇得很。
于是被当枪使的原身就惨了,由于家中经商的身份,连个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强指入府。
太监府!
“不是不逃,而是已经派人来了……”
女子哀婉说着,眼圈红肿,早把泪都流干了。
九郎是二人的老来子,可惜生产时出了些问题,导致九郎被闷到脑袋,比同龄人稍迟钝一些。
开罪太监的消息传来时,他们便赶紧托关系塞钱。谁知钱是收了,可对方还是要他们唯一的儿子。
“什么?!”桓九凌听到这话十分震惊,“怎么这就来了,不是明—”
乱飞的眸子一定:“等等,难不成我已经昏迷一天了!”
二老不约而同点头,桓九凌恨不得捶死自己。
他昨日穿过来,得知这消息,因为接受不了,一头撞了柱子。本以为这样就能回去,然而并没有。
还耽误了能够拯救自己的黄金时间。
桓九凌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捂着刺痛的额头。眸光飞转,觑过眼窗外,依稀能瞧见闪动的黑影。
还真是,非要把人逼上绝路!
“九郎莫怕,爹娘会想法子救你的。”
见儿子一脸呆怔,妇人怕极了他会再寻短见,忙温言宽慰。
孰料他回神,露出镇定一笑,半丝常年萦绕周身的稚气都无:“娘,我没事。不就是进太监府吗?那我就去看看,看那死太监会有什么手段。”
就一句话,逃不掉就接受。
指不定谁折磨谁呢!
二老闻言皆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桓九凌已然站起身,没事人般穿起衣服。
收拾好推开门,凛冽寒气逼来,二月冬末,风刮在脸上,依旧刀割似的。
门外站了个穿着青色棉袍衫的男子,样貌白净,阳光照耀在他面上,白得晃眼,衬得双唇红嫣。
他用没有起伏的眼神扫来,上下打量了一眼,看得桓九凌心里毛毛的。
与此同时,爹娘抹着泪给他披上件冬裘,这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二老双手重重合握,而桓九凌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在他们含泪的注视下泄了个一干二净。
跟着那青袍男子离开时,止不住抹了下眼角的泪。
到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大街,桓九凌悲伤的情绪忍不住一顿,脱口而出:“马车呢?”
他记得古代出行是有马车的,这去太监府也不知道有多远,不坐马车要怎么去?
前头的青袍男子站住脚,回眸瞧来:“马车?”调子微扬,似乎对桓九凌的话煞为感兴趣。
“对啊,没有马车,怎么去?难不成—”
“桓小郎君的腿断了?”他眉梢浅浅挑起,疏淡眼瞳映着桓九凌额上的惨白纱布,恍没在意下面那惊得霎时大了几分的圆眸。
他肯定也是个死太监!
叫人一通冷嘲暗讽,桓九凌消停了,垂丧着头,没精打采跟在他后面。
二月的江南,冷风里掺了水雾,直往骨头缝里钻,搓磨得浑身不适。
桓九凌长到二十,二十年来,凡能坐车就坚决不会走路,双腿双脚都金贵得不行。在平常不冷不热的天气走两步都要喊累,再不用说是这非人的冬日。
是以他步子越来越慢,很快落了青袍男子一大截。那人注意到,在原地极有耐性,等待桓九凌拖着宛若残废了的双腿,磨蹭走近。
人到跟前,他殷红唇瓣慢碰,语色咬重:“若是想耍小聪明的话,最好—”
“我走不动了!”
这一遭实在累得狠了,锥刺般的疼痛折磨脚掌,桓九凌脾气嗖地上来:“脚痛得要死,不想走了!”
额头的伤也还没好,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然对方瞧过来,皙白面容展露春柔,若有似无的笑漫过唇角,偏眼神冰冷得比这料峭冬日还要彻骨。
桓九凌缩了缩脖子,气焰顿时灭去大半:“死……”
“死太监”三字差点出口,多亏他机智,及时刹住嘴,更换了称呼:“公公让你来接我,就说明他重视我。我的脚要是累出水泡了,谁负责?”
青袍男子仍不为所动,不过眼底深色铺多几重。眼看这招数没用,桓九凌眸光一闪,转变策略:“要不然你背我,不然我一步都不会再走了。”
面对如此离谱的要求,青袍男子并不接话,略带深意的眸光定定注视着他,似乎是在忖量。
此刻街上人不多,他二人站在路中间,引得许多人侧目。
寒风猎猎,一浪接一浪,把站在风口的桓九凌冻得够呛。
正想着算了,不僵持了,还是走吧。
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来,听声音是背后的方向,他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数十个威武大汉拎着锄头、木棒等器具出现在街上,气势汹汹走来。
这是要去打架吗?
不等桓九凌想明白,那群大汉仿佛是看到了要攻击的仇家,突然叫着喊着猛冲而来。
桓九凌一时被这场面给吓得呆住了,尚来不及闪避,那些人便已冲到近前,雄壮的身躯如牛般把他撞得四处乱倒,耳畔是他们混乱如洪钟的呼声。
“打倒阉党,让他滚出山阴!”
山阴县,便是眼下此处,地处江南淮宁府。
桓九凌整个人被他们推挤得足足在原地转了一圈,才重新站稳脚跟,耳畔嗡嗡作响,伴着阵阵眼晕。
视线再清晰的瞬间,便见那些人朝不远处的一顶轿子涌去。
抬轿的四个轿夫见这架势早就跑了,留下孤零零的天青软轿,轿帘被猎猎冷风吹得呼呼作响。
桓九凌头晕瞧着,猝不及防被人抓住胳膊,向后猛地拖拽,本就站不稳的身形跟着重重踉跄了下。
“有病啊!”
他才不是忍气的主儿,被一通乱撞就算了,如今还要被人抓着胳膊乱拽,任谁都会发飙的!
“小郎君,快跟我走。”
那人凑上来低声飞快一句。
蓄起的愤怒骤然顿住,桓九凌看着他满眼急切的模样,霍地心领神会,是有好心人来救他了!
“走,咱们这就走!”
边说着,边回头小心看了眼身后。
青袍太监早不见了踪影,视线中闪动的都是大汉威武的背影。
正好,趁乱跑,没人会发现。
桓九凌二话不说,提步跟着他跑动。
谁知变故突发,街道转角,一队佩刀的捕快骤雨急风般冲来,“唰”地展出雪亮长刀,仅仅呼吸间就封死了唯一的去路。
见此情形,桓九凌一阵扼腕,只能被迫后退,想说退到人群里,好歹伪装一把。
可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用石头似的后背撞了他一下。
“嗬!”桓九凌登时失去平衡,踏地足尖旋转个圈,身体不受控向前跌出,瞬间跪倒在冰凉冻地上。
“锵啷”!
兵刃出鞘的锐响擦过耳尖,“呜”地破风,白线骤亮划过遮下的眼皮,如新雪般刺目。
随即是刀子割破厚牛皮般的动静,伴随重物落地的闷响,桓九凌被冬风吹得发僵的侧脸溅上什么,陡然烫了瞬。
那东西骨碌碌滚进视野,桓九凌眼瞳剧烈收缩,化为针般大小,心跳停止,麻木跟其对视。
赫然是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啊啊啊!!!”
“杀人了!!阉党杀人了!”
周围响起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桓九凌茫然没有动作,丝毫没有意识到,就在这瞬息间,他已被众人给孤立出去。
与他作伴的是身侧那具因为失去头颅,而砰然倒下的庞大身躯。
溅起的灰尘扑到脸侧,滚热腥气腾飞,宛若熊熊燃烧的木堆旁泼面吹来股火星子,倏地烫到了他。
桓九凌涣散的双瞳总算找回些意识,恐惧慢半拍袭来,沸腾着翻越后脊,抵达完全空白的大脑,尖啸作响。
这时,一记新雪融尽的温声响落耳畔,宛若檐下水滴坠响,尾音蕴有若有似无的笑意。
“抱歉,吓到桓小郎君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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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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