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桓九凌被冻醒了。
昨夜温度骤降,房间漏风,寒气丝丝缕缕,穿过冬裘刺入肌肤。
昨个小三花难得吃完饭后没离开,蜷缩身体窝在桓九凌的怀中,一人一猫互相取暖,凭靠这点暖意,桓九凌倒也勉强睡着了。
可惜不知什么时候小三花跑了,失去热源,冬裘不够抗冻,桓九凌很快就被侵入骨的寒意激得转醒过来。
他不敢再多睡了,即刻爬起来活动身子。照过眼铜镜,额头上的瘀血因为天气冷,血液不畅始终未散。一晚上过去,脖子上更多了好些红点,都是冷空气过敏闹的。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桓九凌清楚意识到,再不主动做些什么,他恐怕就会被冻死在这里。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昨日被桓九凌装病吓到的方平去而复返,怒气冲天冲进院中。
“狗东西!你竟敢骗我!”
彼时桓九凌正坐在石阶上享受太阳初升的温暖,阳光普照,他皮肤被照得愈发透白,宛若水玉一般。
圆眸中的棕色瞳孔微微扩大,望着这个在他眼里被称作“机会”的男子。
一抹乖顺笑意飞上唇角,他眯着眼睛,懒洋洋道:“这次又怎么了?”
“明知故问!”方平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暴起,“我去问过了,根本没有一种病是你这样的症状!你就是装病!”
桓九凌语气微讶:“没想到你还真去找大夫了,”一侧眉梢挑起,腔调暧昧道,“这么关心我啊。”
“谁关心你了?!”
方平气到原地跳脚,猛踹一脚枯草,无能狂怒吼道:“你个没脸没皮的!商人之子果然就是低贱!你给我站起来,我今天非得好好收拾你不可!”
他这嗓门又尖又利,两相对比起来,桓九凌觉得他才更像是个太监,情绪这么不稳定,说两句就急了。
果然一辈子只能是个炮灰命。
“正好我坐的累了。”桓九凌拍拍衣服,自如站起身,神色平淡,没半丝不虞的表现,更不见惧意,显然并未因方平的辱骂而受到影响。
方平难受了,心底跟有蚂蚁啃咬似的煎熬。对待这人,不论说什么,都有种一拳头捶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得做点什么,让这人难受。
藏匿恶意的眼珠接触到他细白的皮肤,一个歹毒的点子油然而生。
他忽地笑起来,笑容暗藏恶念:“督公可不是白养你的,府上最近缺个洗衣服的仆人。”手指抬起指着桓九凌,洋洋得意地阴狠道,“你去把府上的衣服都洗了。”
方平知道他身为富商之子,打小就有仆从婢女伺候左右,不曾干过重活。再加上又是读圣贤书的,想要做官,必须容貌端正,不得有损。
那他就毁了那双手,让他这一辈子都当不了官!
“行啊,在哪儿洗?”
听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方平着实绷不住了:“你听好了,我是让你洗衣服!”
“昂。”桓九凌边走边说,“衣服是都放在别处了吧?我们这就走吧。”
他表现出一副蓄势待发,兴冲冲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比方平还要迫切。
方平狠磨了磨牙,心想一会要用最冰的水折磨他,于是喊着桓九凌跟上自己。
桓九凌为终于能光明正大离开院子感到一阵窃喜,只要出了这里,他有的是办法为自己谋条生路。
第二次走在府上,天色还亮,桓九凌总算有心思仔细打量这座宅子。
简直是豪华过了头,桓九凌再一次在心底对死太监重重鄙夷一番。
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二人进到个小别院。
只见地上摆着两个大盆,一个堆满了各色衣裳,另个盛着看一眼就深感冰冷刺骨的清水。
“瞧见了吧,那些都是你要洗的,今日洗不完就甭想睡了!”方平得意说着。
纵使早有预料,可亲眼见着这堆山高的衣裳,桓九凌仍是禁不住咬酸了牙。
天杀的,我爸妈都没让我洗过衣服,我还能让你给欺负了?
刚刚答应洗衣服只是迷惑蠢人用的手段罢了,他可没打算真洗,大冬天的手洗衣服,除非他是疯了。
不对,疯了也不干这事!
“这么多衣服,我一个人洗?”
方平以为他是怕了,不屑哼道:“不然呢?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光吃饭不干活?”
桓九凌:“可是我也没吃饭啊。”
方平:“……”
好像是这样。
打这人进来后,督公就没了安排。方平揣摩着督公的意思,主动揽下照看桓九凌的活,名义上负责他的起居饮食。
但他一心只想着折磨这人,根本没考虑过要给他准备饭食。
反驳的话噎了下,他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废什么话!要你洗就赶紧洗!”
桓九凌没再跟他对着干,沉默走上前把盆里那些脏衣服一把子抓起,丢进旁边的冷水盆里。
随即转头冲方平道:“我要去茅房。”
方平正等着看他双手浸入冰水时脸上痛苦的表情,结果不到一秒就听到了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什么上!懒驴上磨屎尿多!”
“不让我去的话,那我在这里就地解决。”说着,就要动手解裤子。
“诶!”方平急急喊话,“你有病吧!”看他眼神完全跟看个疯子一样。
不是疯子,怎么能干出当面解裤子的事!
桓九凌表现得毫无羞耻心:“所以,茅房在哪儿?”
无奈之下,方平只得带桓九凌去了,去的路上嘴里不断骂骂咧咧。
到地方,方平搁门口抱手一站,责令桓九凌别磨蹭,赶紧上完出来。
桓九凌进去了,却不是真正为了上茅房。他想借此拖延时间,思考一下能够逃过洗衣服,还能在之后过得舒服的法子。
绞尽脑汁思索时,有人推开旁边茅房的门走了进去。这里的茅房挨着,一共有三个,供下人解决需求。
跟着桓九凌听到了交谈的声音,来自两个仆从。
“督公今儿个回来的倒挺早,前几日都忙的不见人。”
“害!大人物就是事多,我们这些小人物就只管伺候好了就行。”
前头说话的人忙附和道:“你说的对—”
“诶,你俩还没上好吗?督公就要过临水阁用膳了,快点出去伺候。”
茅房外传来另个人的催促声,里头两人即刻慌张回应,随后急匆匆收拾好跑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桓九凌仍旧未动,乌密长睫半垂,被遮住的眼珠徐徐转动。
等在外头的方平不停点着脚尖,脸色已不耐烦至极,眼看比桓九凌后进去的人都出来了,气得立刻就要冲茅房大喊。
结果茅房的门突然开了,桓九凌慢慢悠悠打里面走出。
“这么慢!”方平喋喋不休地责难,“告诉你别想着拖延时间,没有用的,我会一直盯着你的,这衣服你今天必须洗!”
“其实我一直好奇,像郎君这样颇为能干,又有才华的人物一直跟在我身边,岂不是屈才?”
方平被他这没头没尾的话给弄得愣了瞬,随即讥讽道:“你懂什么!我这是为督公解忧。”
“听郎君的意思,定是深受公公器重。”桓九凌刻意放缓语气,染上几分真切感。
方平听着这等同于讨好的话,煞为受用。他就想成为这府上的管家,自然是越得督公器重越好。只是他身份低微,比他高一等的都踩着他,根本没人恭维他。
嘴角得意翘了翘,他道:“哼,那是自然。这府上的事我都了如指掌,就是为了帮督公分忧。”
“那你可这厉害,这么大的宅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桓九凌侧眼瞧他,见他神色已经飘飘然,眸光一转,似不经意提道。
“我初来乍到,简直是两眼一抹黑。这宅子看着大极了,我脑袋又笨,完全不知道这附近都哪儿是哪儿。我可以通宵洗衣服,却不能耽误了郎君睡觉,所以郎君不如带我认认这附近的路,我回头好自己走回去,就不耽误郎君了。”
方平听进去这话,认真思考了瞬,觉得那盆衣服确实得洗通宵,他才不会在那里傻傻盯他到天明,是以没一会儿就下了决断。
语气倨傲道:“哼,算你有眼力见。那我就发发善心,带你认认路。”
桓九凌露出个乖巧的笑,垂头缀在他身后。
方平向前走,余光瞥见他这伏低做小的奉承模样,心底一阵舒坦,四肢麻麻发痒,下巴不禁越抬越高,简直要仰到天上去。
“诶,这旁边是什么地方?看着好阔气。”
听他这没见过世面的语气,方平心想富商之子也不过如此,跟乡巴佬没两样,便施舍般道:“这叫临水阁,足有三层。督公常去那处,登高而望,府中一切尽收眼底。”
“哦……”桓九凌调子上扬,清亮双眸盛着不远处那高高的楼阁,深有意味道,“原来那就是临水阁啊。”
方平听着这话心底有些怪异,可到底没有多想,很快忽略过去。
两人很快走到临水阁周围,临水阁被院墙围住,完全无从窥见里面的情况。
前头不远出现转弯的路口,走在前的方平却突然站住脚,眉心蹙起:“不对,现在这个时辰……”
头顶悬着的太阳已至正中,督公进午饭时都会在临水阁。前几日事忙,经常不在,可今天方平知道督公已经回府了,那自然是会在这里吃饭。
若是此刻带着这人出去,正好碰见督公,督公大怒,恐怕会连累自己。
方平眉心重跳,真是鬼迷心窍了,差点犯下大错。当即回转身体,要带着桓九凌回去。
“怎么不走了?”桓九凌站在原地,并不动弹。
方平懒得跟他解释,只催促道:“别废话,跟我回去。”
然而刚还听话无比的人陡然变了副嘴脸,一边躲避着方平的手,一边继续往前:“从前面回去更近吧。”
“你懂什么!赶紧给我过来!”方平担心他闹事,即刻追上去抓他。
桓九凌加快步子:“忘了告诉你,我这人比较叛逆,越是让我干什么,我就偏不做。”
他一边灵活躲避方平的手,同时仍有余力说话,很快跑到了拐角的地方。
方平心跳停止,眼瞳猛缩,咬牙威胁道:“我警告你,别出去!你要敢出去—”
“就怎么样?”桓九凌抚着墙壁回眸,轮廓一半明亮,一半坠入暗淡。
明暗之间,启唇笑道:“不如来赌一赌吧,看看是你会倒霉,还是我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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