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星河这地方如今寂寥得很。

过去小辈些的神官仙子还会摸到这处谈情说爱,望着星光点点,拉拉小手,亲亲小嘴。星河的石子们爱凑热闹,很是乐见。

然这墙角没趴多久就被炸成灰堆了。

已然忘了哪一日,好斗的黑曜君和紫莱君约到星河这地界干架,激战正酣,一个雷炮轰了正在打情骂俏的露璃仙子和祷秋上仙……八目相觑,都觉得晦气得很。

口口相传,这地儿就不受待见了。

老掉牙的那些神仙们许是眼神不大好了,故而更愿意往那金光灿灿的凌霄宝殿去扎堆,窝在云朵织就的浮椅中唠闲磕,漫渡长生。

星石们被拘在星障中,亿万年就这么百无聊赖地蹲着。白日里跟着文、武星官学术修道,天黑了便敲敲自己的脑袋亮起来。日复一日。

天界清素寡淡,凡间却吵嚷热闹。

自从凫常星修了千里眼,郁良星又习得顺风耳之后,这俩石头闲得没事干,日日转播人间各况——什么翠玲终于受不了宰牛的王屠夫,带着孩子跟隔壁村打铁的林良柱私奔了;什么济世馆的医女明面上救死扶伤,实则暗地里是个色贼,总偷溜进衙卫的寝房里偷男人鞋袜;什么元国的太子杀了自己的母后,又爱上了自己的妹妹……

这些个故事,听得星石们是目瞪口呆,大汗淋漓。

于是常常有那蹲得不耐烦的星石,拼命挣脱星障,去往人间。

若他们叛逃时正处黑夜,便能瞧见寂空中划过一条条粗亮的长尾,相当壮烈。

……

年轻时我曾学着前辈们叛逆过两次。

第一次因着仙力不济,还未冲到星障处便哑火了。第二次刚往手上唾了两口,起势要冲,就让武星官逮回去了。且他扬言若再发现我逃跑,就要把我吊起来打。

……给他个面子也不是不行。

这面子一给就是三百年。

三百年来,我韬光养晦,已然修成一颗十分油润的星石。

这日,文星官讲古神论,我照例去会周公。

正睡得酣爽,忽然星河大震,将我晃醒。

我揉了揉眼,瞧见周围的星石们乱作一团,老石头们正携着小石头们逃得颠三倒四。

难不成天狱里的狍鸮或奇雀又逃了出来?

我刚想跟着跑几脚,忽然伴着鼓震雷滚,白袍银甲的天兵神将列阵星河,天光骤暗。

奶奶,好大的阵仗!

这裂鼻的仙气熏得我都瞧不清这些神将们是不是长得袅娜多姿,妩媚生娇。

路过的凫常星撞了我一下,翻了个白眼说那是形容女神仙用的。

然则我私以为既是个好词,自然公母都适用才对,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我礼尚往来地撞撞凫常星,问他:“今儿什么日子,怎的众天兵要到星河来操练?”

凫常星瞪了我一眼。

不过我觉得他那双绿豆眼怎么瞪都没气势。

“星二五七八一零三,你睁大眼睛瞧瞧,这哪里是操练、神魔又大战啦!你还傻站着干嘛,快逃!”说完一溜烟儿蹿得老远,不见星影。

我望着他的屁股烟,陷入了沉思。

魔族……据说隔个千把年就要来挑衅一下天族六界龙头老大的位置,生得青面獠牙,头顶长角,屁股有尾,得了空就去人间偷小孩,要么拿来炼丹,要么拿来下酒吃,风评极差。

我曾大胆揣测过他们的面貌,结果夜半就做了噩梦,脑子里全是脏东西,很是累人。

于是我谨慎捂了脸,透过指缝瞧向右岸。

天族向来以素简为美,神仙中十有**都是白衣,虽说显得超凡脱俗,却难免千篇一律。那厢魔族就显得放肆多了,一眼望去五彩斑斓,鸡飞蛋打的样子。仔细瞧瞧,里间还有几个披了张床单就出来了的家伙,懵然地竖在群魔中张望。

好在他们生得并不像谣传那般不堪,除了脸色稍显苍白,我以为,是可以论得上长、相、俊、美、四个字。

我放心地撤开手。

神魔上一架打在三千年前,我如今三百来岁,掰着手指算算也知道这事难得。

逃什么逃。

是以,我寻了个视角绝佳的位置,托着腮帮,等战。

不一会儿,只见两军列毕,二位头领翩然而立。

都说两军交战,先礼后兵。我这会儿终于知道是怎么个先礼。

双方大佬先是友好地问候了互相的祖宗,然后各自端着架子,皮笑肉不笑地翻旧账。

我竖起耳朵听了听,约莫是你偷我一只鸡,我杀你一只鸭这等零碎小事,不过经双方大佬雕弄一番,就成了你杀我老母,我夺你地盘这样了不得的大事。

我不禁感慨,果然领导不是人人都能当的,明明是骂街,却骂得十分优雅。

记得某位先贤曾言,学识在多不在精。故而我蹲在一旁,将这些生僻优雅的骂街话学了个十成十,想着日后若与旁的星石争论起来,也算是实力。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位大佬颠来倒去,说的还是那几件小事!

我静心吐纳,不禁再次感慨,原来领导除了会装腔作势,气口也要比一般人长。

这先礼的环节委实长了些,我没忍住打了个瞌睡,半梦半醒间终于听到魔族那边暴动起来。

终于后兵。

我想睁开眼,却不敌倦意,下一息便睡死过去了。

实在不巧。

这爱睡觉的毛病实非我愿,大约是仙力不济,难以支撑。然则这偌大的星河也不见旁的星石似我这般孱弱,若我也有个来处的话,或许便能似凡人那般说一句:“大抵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吧~”

文星官最是仁善,即便认定我懒怠功课,也未曾罚我,只会在我耳边像个小蜜蜂般喋喋不休。有赖他老人家嘚吧嘚吧不厌其烦,我昏睡前,电光石火般闪过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若你日后想靠自己成些什么事,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这话,我终于刻骨铭心地领教了。

可老子刚刚听着俩老头打嘴炮打了这么久,不是为了在最精彩的时候睡过去!

这世间奇妙得很,那些求而不得,事与愿违,大约都叫缘分,叫你死心塌地,无可奈何。

……

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耳边环绕着规律的声响,咚、咚、咚、咚……

天界与人间的时辰是一样的,星石们晚上意思意思亮一会儿就得闭光睡觉,凡人深夜看见还亮着的星星,大多是失眠的星石。文星官说他们是因为要思考一些深沉的问题,所以睡不着。我不以为然,明明他们是因为睡不着,才亮着大脑袋,装作深沉的样子。

然而因果循环,从来是难以分辨的。

总之,自我通灵以来,从未见过如此漆黑的星河。

难不成神魔一战后,那些失眠的星石便都默契地想通了吗?

疑惑中我传音唤了唤文、武星官。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

我又试着唤了唤郁良星和凫常星等闲石,仍旧没有回应。

这相当诡异。

我往前伸了伸手,不期然触到一堵柔韧平滑的热墙。

咚咚、咚咚、咚咚……先前规律的咚响忽然迅急起来,并且随着响声,愈来愈热!

我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

那个什么……好像听说魔族炼丹时……喜欢敲钟……

我在黑暗中眨了眨眼,默默蹲下,沉思。

然后应景地悲痛了一番。

我自身孱弱,于修炼一事上又没什么天分,迟迟过不了文、武星官的考校,三百来岁还没挣扎出一个名号,如今这样死去,仙碑上都不知道刻什么。

潸然,十分潸然。

……但泪不下。

且不知是不是为了挤眼泪翻白眼翻得太狠,头有些发晕。

我坐下来缓了缓。悲伤的情绪过去,忽然有些空虚,还有点无聊。我开始盘着自己的下巴玩,玩着玩着忽然想,我一块石头能炼出个什么东西来……木炭,石灰,舍利子?

绝境中想到齐天大圣。

细想想,我与大圣的遭遇十分相像,譬如都是石头,都被炼丹。

不过齐天大圣这个名字我不是很中意,玉皇大帝听起来更老成持重些。我甚欢喜。

有朝一日我玉皇大帝出去了,也要娶上百八十号娇嫩的小娘子,夜夜笙歌。

方才那钟声诈尸般疾响了一阵,此刻又缓了下来,也不似方才那般热。

好似卯日星官刚将太阳那小丫头从西海里拎起来上工时的柔温,暖融融的。

我松懈下来,舒服地展臂伸腿,想着来日威风的景象,忍不住朝墙壁踹了一脚。

“唔……!”一记闷哼响起。

谁?!

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张温热的布什四面八方裹住了。

但闻几声肖似衣料的悉索后,天光大亮。

眼前出现一个男人,墨发青衣,长眉平直,长相俊美,靠坐在一只硕大的火狐前。

我趴坐在他手心,一时有些茫然。

原来那咚响并不是什么丧钟,而是他的心跳声。

不过这魔徒掳了我,若不炼丹,却作何用?

下酒吃的话……想必是很咯牙的。

虽说仗节死义不拘形式,但我素来爱净,这样的死法既潦草又恶心,我不能忍受。

思量一番,我决定给这魔徒讲讲关于口腔健康方面的知识。

正准备开口,那魔徒忽然轻皱眉头,凝了我一眼,而后抬手运术,用火狐身上的一根毛,做了个碗状的小窝,将我裹住。

做个窝是什么意思?

瞧不起我。想用这种小手段收买我。

魔族之流果然诡计多端。我心底呵呵两声,当机立断跳出了那狐狸窝,落立在梆硬的冰岩上,字字铿锵。

“要杀要寡,悉听尊便,我是不会背叛天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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