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的一声,叶云昭猛地推开了韩县丞的房门。
她还未进入,便听见他难受道:“咳咳……叶县令你这是……咳,做什么?”
叶云昭面色如常地进门,眼睛却不大放心地四处打量,东南角立着高大的破木竖柜,正中间是一张木桌,上面散落了几张勾画过的废纸,西边便是一张最多躺下两人的床榻。
空空落落,怎么看都是藏不住人的,叶云昭看着躺在床上的韩县丞,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若是没有旁人,那他为什么要说谎?
她心下生出几分狐疑,原以为韩县丞是被人胁迫,所以说出漏洞百出的话来。但眼前空荡的、一眼望到头的房间,好似在嘲笑着她的鲁莽。
总之,原先的担忧消散了许多,叶云昭渐渐放下心来。只不过她一进门左瞧右看的模样,惊得韩县丞的心暗自紧紧提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许的责怪,道;:“叶县令……咳咳……究竟是多大的事情……非要在我生病的时候商讨……咳咳咳咳咳……”
他因着激动,咳嗽声愈演愈烈,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此时此刻叶云昭自然歇了旁的心思,连忙上前:“莫急莫急,韩县丞你这是怎地了?竟病的这么严重。”
只是冲到韩县丞病榻前时,叶云昭意外地瞧见方才被纱帘遮挡着的小窗,此刻正大开着,阵阵秋风迎着床上的韩县丞而来。
她歇了的疑心又被勾了起来,不易察觉地站起身,道歉式地解释道:“我方才不是太着急了么?韩县丞,黎大夫就住在县衙,有病怎能硬挺呐?”
“硬挺?”韩县丞见她离窗户愈来愈近,情绪难以控制地开口,“我都说了……咳咳咳……我先前煮过药了……”
叶云昭双手搭在窗楞上,往窗下撇了一眼,野草丛生,此刻正随风摇摆。
“哪怕是吃过药,也不能吹风啊。”她说着将两扇窗户拉了回来。
没等叶云昭再开口,韩县丞急切道:“你究竟要说……咳咳……什么事?”
“这个啊……”叶云昭将窗户关紧,背对着他道,“我打算带着西乡众人种蘑菇。”
“种蘑菇?”韩县丞有些痛苦地从床榻上坐直身子,“后山上不全是蘑菇么?”
叶云昭转过身,微微点头:“种编笠菌。”
如此一来,他心里的疑惑倒是没了,编笠菌价值不菲,若真能种出来,自然是好事一桩。
“那东乡的百姓怎么办?这么赚钱的活计……咳咳……难不成你要瞒着东乡?”
叶云昭半晌没有说话,这就是她希望韩县丞能够帮忙解决的难题,东乡水田、湖泊众多,空气湿度极大,这种环境是很难长出适宜的蘑菇的,或是说很难长出品质上等的蘑菇。
只是这些话说给百姓们听,想来他们是接受不了的,不说旁的,单是编笠菌的价钱,就足够他们眼热的了。
叶云昭叹了口气:“说到底种蘑菇不过是为了让西乡的百姓攒些钱过冬,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晓,东乡粮食产量比西乡多得多,要不然也不会只有西乡饿死过数人了……”
“话虽如此……咳咳……”韩县丞眼里带着迟疑,“罢了,你先去做……我再好好想想……咳咳咳……”
叶云昭轻轻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话罢便往屋门处走去,只是方踏出门槛,她侧头望着韩县丞,目光意有所指:“韩县丞你若是有事不知如何处理,也可以与我‘商讨商讨’。”
“正是……”
但他话未说完,顺着叶云昭的目光望向木桌,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木桌上有一杯倒了茶水的瓷杯!
他想要解释,却见她早已关门离开。
她还看到了什么……韩县丞不知,更不知她有没有察觉到不妥,但所说之话听起来好似挑明了般……
他越想越怕,方才还“病”着的人立即下床,快步冲到房门旁,悄悄打开一条窄缝,四处查看确定叶云昭真的离开后,韩县丞转头朝着窗户学了几声鸟叫。
躲在外面的男人推开窗户,翻身入内,他有些不大乐意地抻了抻自己的衣摆,将腰间的那把官刀摆正,不悦道:“这可是我新买的衣裳,险些刮坏了。”
韩县丞压低声音,斥责道:“衣裳衣裳,天天想着衣裳!你是疯了么!竟然敢来县衙找我!下回!下回!下回我见到大当家的,定要把此事禀报给他!”
男人嘴角勾出一抹笑意,眼睛刹那间却杀意横生,眨眼间官刀出鞘,架在了他的脖颈处:“你敢。”
韩县丞的满腔怒火不敢在利刃面前造次,他侧过头:“找我到底何事?”
男人脸色旋即恢复如常,利刃入鞘,熟门熟路地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言语中带着几分天真的残酷:“自然是咱们的大事……”
若是此时此刻叶云昭也在屋内,想必她定能认出,此人就是先前提刀威胁自己的男人……
*
今日天气不错,趁着还是旬假,叶云昭疾步往王大娘家去,若是今日将搭菇棚的事情嘱咐清楚了,那往后她也省心些。
只是叶云昭心中明白,种蘑菇这件事她是极度希望西乡百姓人人都参与的,但劈竹编篮也好,挑泥筑墙也罢,都不是个容易事。更何况如今她还要在县学教女子技艺,整日忙的连轴转,看来夫子的事是不得不解决了。
因着种种原因,叶云昭只悄悄与王大娘一家说了种蘑菇一事。一是王大娘家里条件尚可,二是王来旺力气大,做起这些卖力活儿手到擒来。总而言之,若是能通过搭菇棚吸引众人效仿,于她而言,是顶好的事情。
至于真的做起来后如何同东乡百姓交代,这事就交个颇擅长处理此类事务的韩县丞了。说起他,叶云昭又想起屋内那盏有些怪异的杯盏和莫名敞开的窗户……
不过叶云昭再蠢也猜的出来:他应是与一些身份特别的人在来往。只是既然在她的试探下三缄其口,想必此事是他的秘密……
谁没有秘密呢?叶云昭轻笑一声,只要这个秘密不影响陵南县的百姓,那么,对于他的事情,她可以收起那些好奇心。
待叶云昭理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时,她已经走到了王大娘家门前。
细长的手方一抬起,正要轻扣几下,门却忽然来了。开门之人是王大娘,猛地遇上自家门前站了人,她好似也吓了一跳:
“啊呀呀!叶县令……你吓死我了……”
她抬手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又急忙笑着侧身:“啊呀,快请进,我正想着去找你呐!”
叶云昭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歉意的笑容:“我正要扣门……我今日前来,也是因着菇棚的事情来的。”
“啊呀,正是此事!”王大娘忙从屋里抬出一条长凳,又冲着屋里喊:“二蛋!二丫!快点给叶县令化些糖水。”
屋内的二丫听见这句话,急忙从床上钻起来,踢踏上鞋子就往窗前跑,确定真的是叶云昭后,她急忙拦住二蛋化糖水的动作:“哥,还是我去给叶夫子送水罢!”
二蛋将陶碗死死地捏在手中,心里很不痛快,先前比不上上自己的妹妹只去县学了十几日光景,竟然识得许多自己不认识的字了……
他心里难过,想起昨夜父亲嘱咐自己的那些话:二蛋,下回若是叶县令再来,你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多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指不定叶县令瞧着你机灵,就把你收进县学了呐!
“没事,我去罢。”二蛋用竹筷把糖水化开,说着就要走。
“哥,我去罢!正好我前几日新学的字有些不大认得了,想让叶夫子帮我看看。”
二人在屋内你整我抢,屋外确是一派祥和。
“叶县令,你请坐。”王大娘将长凳往她身前挪了挪。
叶云昭轻轻摆了摆手,直接往院内的一处大坑处走去,大坑位于院子东南角,只是并不临院墙,这里原是王大娘家摆放农具的地方。
叶云昭围着大坑绕了一圈,大坑的长大致两米五,宽应有两米,不过她正瞧着又忽地跳进坑里,吓得来送糖水的二丫一惊。
大坑有半人高,叶云昭站在里面看了看,抬头道:“来旺兄弟挖的太深了。”
她说着双手撑着一侧地面,使劲一蹬,略显狼狈地爬了出来,叶云昭拍了拍手中、衣袖上的尘土:
“还得麻烦来旺兄弟再回填一部分泥土,深度到膝盖处即可……
对了,最好在这里垒几阶台阶,上下方便。”
王大娘在一旁听得很是仔细:“叶县令你放心,等会他回来我立刻让他办。”
一旁端着糖水的二丫向前几步,不大好意思地递给叶云昭,她接过后,笑着随口道:
“前两日认的字写的怎么样了?让我瞧瞧。”
王大娘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忙捅了捅二丫,笑道:“快去灶屋捡根柴火,你不是日日都要写么?正巧叶县令来了,快些快些……”
二丫好似有些害羞,但在王大娘一番怂恿下,总算下定决心,往灶屋走去。
这边王大娘也笑着解释:“叶县令,二丫这孩子胆子小,还有些鲁莽,还望县令以后多多教导。”
叶云昭点点头:“那是自然,二丫有一颗赤子之心,这可是比别的什么都更珍贵的了……”
未等二人再说,二丫已经那些一根细长的柴火棍走了过来,叶云昭冲她使了使眼色,她便微微点头,拿着细棍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当她开始写字时,原本身上的那股子稚嫩、羞怯统统消失了,只剩下胸有成竹的自信。叶云昭从未当过夫子,她只凭借着记忆中原身的那手潇洒行楷,“装模作样”地教了不少字。但她不蠢,从二丫的状态中她极快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姑娘,想必几年后能成为陵南县下一个秀才,甚至是进士。
正当几人沉浸其中时,院门“咯吱”响了一声,叶云昭回头,是王来旺回来了,他扛着一根硕大的竹子,除此之外,后面是十几个好奇探头的乡亲。
“哎呀,王大娘,你家这是做什么啊?怎地挖了这么大的坑?”
“怕不是要存芦菔?”
“你这人是不是傻,存芦菔的坑不过二尺长足矣,来旺兄弟怎地砍了这么大一棵竹子?莫不是做什么好东西?”
“哎呀叶县令也在啊?这是弄得什么热闹?王大娘快说出来让大家跟着长长见识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堵的王大娘说不出话来,她抬眼看了看叶云昭,见她允许,才欢欢喜喜地解释道:
“啊呀!能有什么热闹,这不是叶县令想了个种蘑菇的法子么……”
“种蘑菇?”
众人疑惑,有人追问道:“后山遍山都是蘑菇,想吃去上山摘就是,哪还用得着在自家种蘑菇?”
“再说了,蘑菇能那么轻易种出来?”
“就是就是……”
王大娘笑道:“嗐,你们说的这是什么话,不相信我,还不相信叶县令么?”
众人循声望去,院子里端站的女人面色如常,并未因她们的好奇怀疑而生气,好似有了十足的把握。
再加上她先前推广的三脚耧车,众人如今心中敲鼓,难不成种蘑菇真是个赚钱的活计?
在他们的疑惑中,叶云昭才慢悠悠开口:“种的不是普通蘑菇,而是编笠菌,你们若是愿意,可以同王大娘一样在家里建菇棚,不会种也不用害怕,我会亲自上门教授种蘑菇的法子。”
只是她后面说的种种显然没人听进去,众人只惊奇道:“种编笠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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