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乐东黎族自治县志仲镇政府西的方向顺着公路行驶半小时，看见尖峰岭国家公园的牌子往里拐，再循着指示牌转三个弯，就到了他前女友念了一个月的地方。

邱迟打开车门，环视这片风景地。

一根火柴可以点着的两座茅草屋、缺胳膊少腿的锻炼器材、搭在小溪旁的木板路……

他关上车门，拢了拢衣领，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一百米的地方，有一条宽敞的大河，对面钉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几个红色的大字。河流随着猖狂的大风一荡又一荡，由中号PVC排水管搭成的筏子被绿得发黑的水葫芦围着。

邱迟走到河廊上，双手插在衣兜里，齐眉的黑发被风刮向一遍，露出大半个额头。

他缩了缩脖子，实在想不通冯佳为何不依不饶地要来到这儿，除了倒了一地的啤酒瓶和烧烤串，还有不知是谁家种的菜。

是个不错的野餐地，但从泉州来到这儿，也是闲出屁来了。若不是他那有了两个小孩的姐姐说要办婚礼，他大概率也不会来到这里，吹冷风。

既然没什么可探究的，那他就准备回去了。他是趁着婚席未开跑出来的，估计一会邱棠就要给他打电话了。

刚迈出脚步，便被一阵嗡嗡声给吸引，他回过头，只见一个逐渐清晰的影子正往他这边过来。

原是来剪水葫芦的。

水葫芦生长的快，不定期修剪，半年这片河就没法看了。

许是瞧见了他，船上那人朝他招手。邱迟想假装没看见直接走，不知怎的，这步子半天迈不出去。

没几分钟，那人离他便已不足十米远。

“小伙子本地人吗？”

风大，他零零散散听到一些，但也懂了。他摇了摇头，朝那处大喊道：“不是！随便来看看。”

那大叔和蔼，猜他应是找错地儿了：“你来错地方了，尖峰岭真正的观赏区不在这儿，这儿没什么可看的，除了本地人没人会来这，你能找到也是不容易。”

邱迟叹了口气，不欲多谈，向其告别，便要走了。

转头转了一半，一抹蓝白色的身影在那几株槟榔树围住的地方闪过。邱迟一颗心提起来，又转回去看，什么都没见着，挠了挠头，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十米，又觉得隐隐约约看到什么东西，可是一转头，还是连个鬼都没见到。他猜想或许是有小孩恶作剧，便走一步停一步并且迅速转头，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他蹙了蹙眉，加快步子，又感到有东西跟着他，忍无可忍，朝着空气吼道：“谁？出来！大白天的装什么神弄什么魂，我祖上就是做道士的，身上阳气重的很，靠近老子小心魂飞魄散！”

等了半天，除了风的呜呜声，连只苍蝇也没有，剪水葫芦的大叔也不见了人影。

邱迟打了一身寒颤，这地儿阴得很，大白天的闹鬼，半秒都不想多待，不管眼里一直跟着的那抹蓝白影子，大步跨到车上启动汽车离开了。

回到公路上，那抹影子才从眼里散开，上上下下的心也逐渐平稳。

他呼出一口气，心想这冯佳莫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为什么吵着闹着就要来这里，等他回了泉州怎样都要拉着一起去找人瞧瞧。

刚平稳下来的心又被一通电话吊了起来，他视线一瞥，原来是邱棠。

他按了接听键：“喂，姐。”

那边的邱棠似是有些急躁，声音很不平稳：“酒席马上就开始了你去哪儿？这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一次多陪陪你外甥怎么了？乱跑什么！”

邱迟抿了抿唇，忽视她对他的质问：“快了，十分钟。”说完便将电话挂掉。

到了志仲镇政府周围，他寻一处地停车，走了五六分钟才到席内。

穿着水靴的女人们还在忙着剁菜分菜，男人们则是在炒大锅肉，脖子上挂一条毛巾，嘴里叼着烟，掉进锅里的不知是烟灰还是调味剂。

他穿过这闹哄哄的备菜区，往为他们安排的桌面走。

到了却不见邱棠，只见他姐夫和亲家的一些亲戚，不熟，简单打了个招呼便抱起缩在爸爸身边的外甥女。

他捏了捏她的脸：“小愉，想不想舅舅？”

卢咏愉转着大眼珠子瞧他，不认识，于是不答话，转向一旁把头靠在他肩上。

邱迟笑了笑，并不恼怒，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他上次来还是两年前，还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他便抽了两天时间过来瞧瞧，那时卢咏愉大概三岁，现在不认识他倒也正常。

过了一会，邱棠穿着禾服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来不及与邱迟说两句话便拉着新郎官出门迎客去了。

邱迟打量着周围的人，男的女的，嘴里都嚼着槟榔，被槟榔腐蚀的牙齿泛着棕红，中间的缝隙大象都可以无障碍经过，再瞧来往的宾客，几乎人手一袋酒。

邱迟晃了晃通胀的脑袋，将目光放在装着切好的槟榔的粉色框子上，走过去，拿了一块放在嘴里。

一嚼一嚼，棕褐色的汁水逐渐冒出来，刚开始还冰冰凉凉的，后面逐渐泛苦泛辛。

不难吃。

但他也没继续吃下去的兴致，找个垃圾桶吐了，灌了两瓶矿泉水才感觉把牙齿的异物清洗干净。

还未来得及坐下，邱棠一行人便已回来，宾客来了个七七八八，他们也就回席。

“你去和姐姐的朋友坐一桌。”

邱迟当然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想拒绝，但又想着他在这待不了几天，不欲与她争吵便同意了。

找了过去，发现还有几名穿着黑西装的男性，估摸着是男方那边的朋友，拉着一起“交朋友”来了。

寻了个空位坐下。邱迟不是什么自来熟的人，但碍于邱棠，也跟着应和两句。一场席下来，微信多了五六个新的联系人，男的女的都有。整个人醉醺醺晕乎乎的，车不能开了，拒绝了晚间KTV 的邀约，和邱棠打了声招呼便打车回酒店了。

回到酒店，邱迟先是在沙发上躺了两个小时，口渴，起来喝水顺便冲了个澡，沾床就睡。

午夜间，感觉下身黏糊糊的，还以为是早上酒喝多了尿床了，惊得立马跳起来，却发现下半身动弹不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似是活物，一绕一绕的。

这酒店该不会有蛇吧？

邱迟吞了吞口水，强装镇定，抬手便想去打开床头灯，摸了半天，半个身子伸出去，还是不见开关。他一着急，上半身跃了起来，差点摔下床。

不见开关，却触到一股冰凉清润的东西，他试探着来回搅动，哗啦啦，很顺畅，不同于身下那般黏糊。

是水？

这下他也察觉到不对劲，头扭了个来回，眼神逐渐清明，再低头往下看，他怎么躺在管筏上？这片山，这片湖，不就是他今早来的那地方吗。

后背被惊出层层汗，与湖水混在一起，白色的T恤湿个大半，刚还缠在小腿出的东西逐渐漫到腰上。

水葫芦？怎么会是水葫芦。

邱迟脸面已被冷汗浸泡。这里真是个怪地，植物成精了还，他手脚并用，将那恶心的玩意一拽一甩扔出去。不顶用，拉扯的速度还没它生长的速度快，没两分钟，那玩意便已绕到胸口。邱迟更加急躁，快要呼吸不过来，手脚被缠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只能整条人使劲，在管筏上一滚一回。

管筏被他的动作折腾的摇摇荡荡，漾出一层又一层的水波。

邱迟忽然想起他还有嘴，大声呼救，没喊两声，水葫芦的茎便已插入他口中，向他心口延伸。

他睁着双眼，由于惊恐的原因，瞳孔比以往大了不止一倍，滚滚热泪不断从眼角渗出，被冰凉的河水淹没。

这里真的有鬼，他就不应该好奇冯佳说的话，早上就不应该来这里，再不济和邱棠那群朋友去KTV，也能死的晚一点。

“扑通”一声闷响，筏子倾斜，邱迟落入水中，受水葫芦的牵引，他逐渐下沉，半分反抗不得。

忽然，唰唰唰的好几声，水葫芦抽条似的离开他的身体，往黑暗离去。邱迟的大脑现在还处于充血状态，待反应过来，动了动僵硬发麻的四肢，将它们活络起来，拼了命地往上游。

手感受到了风，接着是头，他转动着身体，幸好刚刚那筏子离他不远。他撑在管筏上，大口喘气，贪婪地吸收空气。

猛然，眼睛一闭一睁，又回到了黑暗。

邱迟紧了紧喉咙，手触碰到一片柔软，神智逐渐回神，摸索着去开了灯，这才意识到是在做梦。

不过这梦怎会这般真实，手脚发麻发软不是假的，后衫与床单已湿了个透，喉咙像是吞了刀子，一吞咽便割肉般疼痛。步子还未迈出，整个人便瘫在地上，他将头埋膝，心脏还在以极高的频率跳动着。

休息了一会，恢复了些力气，打酒店前台电话让送些水，还叫了解酒药的外卖。

当地人酿的酒后颈怎会这般大，醉一场简直是要人半条命。

反正他现在是不敢睡了，索性打开手机邮箱查看有没有面试通知，若是有，他也能以此应付邱棠，早些回去，他实在是不敢再在这儿待了，邪门的很。

他自从毕业便签了那家公司，勤勤恳恳工作了四年，说开就给他开了，虽然拿了不少赔偿，可重新找工作总归是麻烦。

“咚咚”两声敲门声，邱迟猜想是酒店工作人员送水过来了，于是跳下床跑过去，刚打开门便被眼前晃动的紫蓝色凤尾莲吓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