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清晨。
金色日光透过玻璃门,斜照进寝室,缓慢爬上薄薄的眼皮,惊扰了沉睡中的人。纤长睫毛颤动,光束中漂浮的细小颗粒随着气流飞舞。
简宁睁开眼。
感受到阳光铺在皮肤上的暖意,杏眼不自觉眯了眯。他撑着手坐起来,慢悠悠伸了个懒腰,喉间溢出一声轻而低哑的叹息。
听起来非常舒服,似乎下一秒就该抱着被子打滚了。
“睡得好吗?”底下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懒散的骨头一僵,简宁循声低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徐淞原正蹲在地上,四周摆了一地木头零件,正仰头看着他,嘴角的笑还没收回去。
……不晓得在笑什么。
举起的双手缓缓放下,简宁坐好,抬了抬下巴:“你怎么还没走。”
他睡醒一般都得九十点,这个时间徐淞原应该早就出门训练了。
“晨练完了。”徐淞原扬了下手里的螺丝刀,“回来装个鞋架。”
他拍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起身,问简宁,“下来吗?”
一回生二回熟。
简宁只微微顿了下,便矜持地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徐淞原靠近两步,他站直身后比宿舍的床还高一截,可以轻易越过床栏触碰到简宁,长臂环绕过清瘦的腰,稍稍用力,简宁就被抱了起来。
蓬松半长发顺着重力扫过侧颈,简宁双脚踩实地面。不得不说,人体升降机挺好用的。
“谢了。”简宁说。
“不客气。”徐淞原收回手,不着痕迹搓了搓微痒的脖子,偏头示意简宁看他的桌面,“吃饭吗?我带了早餐。”
简宁略显拥挤的桌面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手提纸袋,logo是一家很出名的广式早茶连锁酒楼。
纸袋旁边还搁了瓶牛奶,一滴冷凝水缓缓滑落,在透明内壁上留下一道明显水痕。
牛奶是热的。
视线从瓶身上收回,简宁没说吃也没说不吃,挤了个模棱两可的喉音作回应,随后跻拉着拖鞋,去阳台洗漱,不一会儿走回寝室,却没去吃早餐,弯腰从桌子底下抱了个小桶又出去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徐淞原就看着简宁一会儿洗笔,一会儿接水,一会儿翻箱倒柜,进进出出,跟小机器人似的,充好电就满地跑。
看也没看一眼桌上的纸袋。
徐淞原搬进宿舍也有好多天了,没看到简宁吃过一口食物,简宁好像对吃的完全没兴趣。
所以上次买的早餐被扔掉,并不是因为不合胃口。
想到这,徐淞原拧着螺丝的手一顿,听说有些人会有比较特殊的饮食习惯,难道简宁也……?
等简宁再次走进寝室,徐淞原停下手里的活儿,仰头看着人,有点迟疑地,又问了一句:“你,吃饭吗?”
又一次被催促,简宁拎着洗笔筒,随口应道:“我待会儿……”
话没说完,突然停住。
有点怪。
简宁眨眨眼,非常神奇的,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徐淞原真正的意思。但他不太确定,盯着蹲在地上的人,指了指自己:“请问,你问的是,我吃‘饭’吗?”
“饭”字加重音。
徐淞原看起来有点犹豫,但还是点了点脑袋。
简宁:“……”
这太荒谬了,他看起来像神仙吗,不吃饭吃什么,喝露水?
徐淞原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嘴角不受控制想往上扬,简宁花了点力气才压下去。他弯腰放下洗笔筒,调整好自己的神色,起身,盯着徐淞原,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看起来沉重而严肃,像是要公布一个大秘密。
徐淞原不自觉跟着起身。
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小,比昨晚淡了一点的甜葡萄味钻入鼻腔,徐淞原长指收紧,莫名觉得呼吸不畅。
温热气息爬上颈侧,简宁已经靠得很近了。
他说:“我不吃‘饭’。”
徐淞原喉结滚了滚,耳边,简宁的声音低而神秘,一字一顿。
“我、吃、人。”
“……”表情空白几秒,徐淞原侧头看着简宁。
杏眼真诚对他眨了一下:“尤其喜欢男大学生。”
真是好大一个秘密。
徐淞原有点无语,又有点想笑,矛盾的反应让他嘴角扭曲成一个滑稽的弧度。
他盯着简宁,那张乖顺的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有种诡异的萌感。
徐淞原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
简宁也勾了下唇。
为了澄清自己要吃人类食物这一事实,他坐回位置上,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除牛奶外的所有早餐。
“牛奶我就不喝了,乳糖不耐受。”简宁说。
“好,晚点我喝。”徐淞原应道。
悬了一半的心落下,他蹲下身继续组装自己的架子。
简宁围观几秒,不是很感兴趣,移步去阳台漱了个口,然后回寝室换衣服。
他没有刻意避着人,就站在衣柜前,睡衣裤大喇喇地飞到椅背上,接着是开关衣柜门和衣服摩擦过皮肤的窸窣声。
鞋架上,螺丝已经拧到最紧了,抓着螺丝刀的大手却还做着无用功,直到听见脚步声再一次响起,徐淞原才抬眸,去够前方地上最后一块儿板子。
伸出去的手忽地撞上一段白皙脚腕,不属于自身的温度让两人皆是一顿。
穿着白鞋的脚往后退了一步,徐淞原回神,若无其事收回手,抬起眼皮往上看。
浅蓝色牛仔裤裤脚卷起,露出被他撞到的清瘦脚腕,腿很长,感觉会适合打网球,再往上,是熟悉的长袖白T,一侧肩膀挂了个黑色单肩包。
这是出门的打扮。
“要去画室?”徐淞原问了一句。
“不。”简宁往侧面走了两步,才得以从狭窄的过道上通过,“我去画材中心。”
有几个常用色颜料余量告急,大型号的画框也没了,画笔也需要换新,他要去画材中心补货。
徐淞原把架子挪到一边,起身:“需要我去拎东西吗?”那些油啊颜料的,多了应该也挺沉的。
简宁停步,有点疑惑:“你不用训练?”
“可以晚点去。”徐淞原笑笑,“我现在时间很自由。”
视线落到那双微弯的单眼皮上,简宁只思考了两秒,偏头示意徐淞原跟上。
他边往外走,边以指为梳捋了几下头发,用皮筋挽了个低低的发揪。
徐淞原跟在简宁身后,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细白手指是怎么三两下把不太乖顺的头发拢好的,动作很随意,但每一根发丝都像是精心设计过走向,组合在一块儿有种他形容不出来的好看。
蓬松发丝团在后颈,像某种小动物的尾巴,看起来十分柔软。
骨节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
…
画材中心离学校很近,就隔了一条街,是栋很有设计感的三层建筑。这个点,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逛,简宁带着徐淞原熟门熟路上了三楼。
从电梯口出来,进三楼大门,往里再走几步就是笔具区,简宁在货架前停下来。
货架上方悬挂着条形吊灯,明亮灯光打在琳琅满目的画笔上,连包裹画笔的塑封袋都反射出好看的光,很是漂亮。
当然价格也很漂亮。
简宁目不斜视略过这些漂亮的笔,在最底层的位置找到了他朴素的515小绿杆,单价个位数的小绿杆才是最漂亮的。
挑好画笔,又去了颜料区和画布区。
徐淞原手里拎着简宁挑好的东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他看不懂牌子,但看得懂价格,从画笔到画布,简宁无一例外,都是挑的价格最便宜的。
新室友好像有点穷。
徐淞原想,看来潘大头说得不对,学艺术的也不都是有钱人。
拐过一个角,堆积如山的木条闯入眼帘,像突然从高端商城走到了木料加工厂,突变的画风让徐淞原惊奇眨了眨眼。
简宁没注意他的表情,自顾自从木料堆里选了好几组不同长度的框条,最长的都快赶上人高了。
把最后一根框条放在选好的木料堆上,简宁侧头看着徐淞原。
徐淞原会意,尽职尽责俯身抱起来,掂量了一下,份量还不算轻:“这些木头用来干什么,每次都要这么多吗?”
简宁这么瘦,以前是怎么弄回去的。
“平时不会买这么多。”简宁眉尾微挑,带着点促狭,“今天不是有个苦力在吗?”
说完,示意徐淞原看他斜后方不远处,那边是钉好的画框,有空空荡荡的四方木框子,也有已经绷上画布的成品框,尺寸不一,堆得满满当当。
徐淞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了然,原来木条就是没有组装好的画框。
“那怎么不直接买装好的?”他扛得动。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简宁笑了,曲起手指敲了敲木头,响声闷闷:“因为便宜啊,少爷。”
称呼不算友好,但是听不出什么恶意,更多是一种打趣的意味儿。
徐淞原反应过来,张口,想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简宁却已经迈步往结账处走了。锋利眉毛懊恼地皱了皱,徐淞原抱着一大捆木头快步跟上去。
键盘噼里啪啦一顿响,收银台的小姑娘端着敬业微笑,拿起扫描枪,说:“一共730,我扫您。”
简宁点开微信,正准备递过去,忽地想起什么,递到一半的手机停住。
小姑娘疑惑看着他:“怎么啦?”
简宁还没说话,斜后方就伸出来一个已经点开二维码的黑色手机。
徐淞原说:“扫我的……”
“抱歉。”简宁打断他的话,微凉手指从侧方把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回去,对小姑娘说,“拿漏了一样东西,麻烦等一下。”
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转身往里走,没两步,徐淞原也跟了上来。
简宁侧头,盯着那双有着好看单眼皮的眼睛:“不用跟着我,没多少东西,你就在这儿等我。”
语气并不强硬,却轻易止住徐淞原迈开的步子。
徐淞原只好杵门口等着。
简宁绕回颜料区,从最外侧走到最里侧。
他停在货架前,抬头端详了会儿,踮脚取下一管225ml的中黄色,视线转了转,找到镉红,正要抽一盒出来,却被一道刻薄声打断了动作。
“穷酸鬼还买得起老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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