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龙门山脉，汶川县。

“咦，蛋哥，这个村子被围起来了啊。”

“围起来就围起来了，大惊小怪，赶紧走别废话，待会儿太阳没了拍个鸟！”

“蛋哥，时间快到了，准备一下可以开机了。”

最后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生，她穿黑色短款羽绒服露肚脐，下身咖色工装裤配马丁靴，嘴里嚼着口香糖，齐耳短发一刀切，一副典型弄潮儿装扮。

她手里拎着一个旅行用的大黑包，瞧着装了不少东西，沉甸甸的。

这个女生叫肖肖，她从大学开始就和前面说话的两人一起干直播，刚开始收入还不错，那会儿猎奇赛道还不那么挤，随便在学校附近荒废的老楼或者城郊走一走，就能得到不少打赏。

如今行程越走越偏，流量却越来越少，为了抢回流量博人气，几人已经开始往山嘎嘎里跑，对观众的说法是看看能不能在深山老林里头遇到“贞子”。

贞子！

这一噱头赚了不少人气，大家都对这种能出“贞子”的地方心怀敬畏，个个缩头缩脑躲在镜头后面大言不惭：得去死过人的老山村里边儿！

于是，三人经过粉丝的推荐，将行程定到了四川的龙门山脉上一个特别的县城——汶川，当年08年大地震发生的震心。

地震发生的当年，挖掘机救援一铲子下去全是支离破碎的肢体，救不出来的只能就地做了坟场，如今都还有个万人坑，阴森可怖。

他们来之前就做了直播的预告，预约人数超万人，开播时间是晚上五点半。

蛋哥的网络全名叫做“探险的小蛋哥”，身高普通，长相普通还提前中年发福，不过还是隐约能够窥见其年轻时的风华，这般形象倒是极易引起共鸣。听了肖肖的话后他赶紧搓了一把脸：“来来，东西准备起来。”又真心叹道，“妈的，穿少了，深山老林阴气真他妈的重。”

此时夕阳横斜挂在树梢头，伶仃枯枝剪碎橘红色的日影，两只昏鸦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瞪着一双无神的圆眼谨慎地左右瞅了瞅，而后纷纷扑棱起翅膀，逃也似的飞走了。

三人站在村口看了一眼村路尽头的绿色铁皮围栏后，纷纷放下手里的包包开始准备拍摄所需的装备。说是装备，其实都简单，毕竟需要轻装上阵，边走边播，准备起来也不麻烦。

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叫周建国，瘦瘦小小的，但他负责抗相机拍摄。他在开机之前再次瞥了一眼村入口：“我看那铁皮厚实得很，得找把剪刀给剪开，不过这个过程可以拍下来，观众爱看这种搞破坏的爽感！”

蛋哥埋头在工具包里找出把铁锤，闷声闷气道：“知道，用得着你说！”

周建国便把相机准备好后打开测试调焦，镜头里是被拉近的绿皮围栏，边缘处锈迹斑斑，显是很久没有人来过。镜头往上，围栏里面枯瘦凌乱的枝桠如群魔乱舞探出头来；镜头放低，枯黄的杂草茂密丛生，藤曼沿着铁皮向上攀爬，但在冬日里被风霜雨雪糟蹋得毫无生气，死气沉沉的。

他的镜头随意掠着周遭，过了会儿，周建国忽然后知后觉想起方才镜头掠过之处似乎有点幽微的蓝光，于是又将镜头转回去看……

“啊…”他的惊呼像只刚探出口的小游龙，刚露了个头就被忽然紧闭的双唇咬断了，于是只有短促的一声。

他无语地从相机背后露出眼睛看向肖肖：“你……”

话没说完，肖肖笑容诡异且妖娆：“我美吗？”

为了配合直播的诡异氛围，肖肖特地买了顶垂地的漆黑假发，准备在探险的过程中，或者探险的最后，和大家来一个惊心动魄篇的互动，由她来扮演一个现实版的，贞子。

不仅黑发坠地，还有铺了白粉似的脸，以及血红的唇……这鬼样子，放在这鬼地方，简直无比契合。

周建国淡定又无语地伸手将肖肖拉离他的摄像头，一边寻找方才那似是而非的蓝光，一边漫不经心对肖肖的装扮做点评：“挺美的，就是……这儿差两抹红。”他指的是双颊。

肖肖正从包里掏出一条唱戏的戏服，闻言想了想：“是吗，不是全白更好？”

周建国没有找到方才那蓝光，放下心来道：“相信我，加两抹红，拍出来更有质感。”

既然都提起质感了，肖肖自认为没有那么专业，于是乖乖放下戏服，从化妆包里拿出腮红饼往双颊狠狠涂了两片红。

夕阳像个红灯笼，笼得山坳一片橘粉绚丽之时，肖肖准时打开了手机直播间。

开头的画面有些轻微的抖动，四周群山环绕，清丽寂静，突兀的乌鸦叫声恰如其分地渲染了诡秘的气氛，三人都觉得，这样的开场十分顺利，今日这场直播应该收获不少。

蛋哥用一副长途跋涉身心俱疲的模样出现在镜头面前，简单打过招呼之后，在镜头的跟随下，他拨开齐腰深的草丛，朝着村口走去。

铁皮围栏将通往村落的唯一一条主路拦腰切断，他们之前动用无人机在外围简单观察过，如今这个位置距离真正的村子入口还差着些距离，只是不知为何，废了就废了，声势浩大地用这么多的铁皮材料围起来做什么，总不见得是要搞开发？可这里连车都开不上来，几人提着包徒步跋涉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的山坳里，能开发个毛线。

蛋哥斥责周建国头发短见识浅，言之凿凿地说这里土下定然埋着宝贝，譬如矿藏，譬如煤炭，只是圈起来以待开发罢了。

周建国欲言又止，懒得反驳——什么宝贝正好就在整个村落下头？

鉴于之前一直有惊无险，越危险的地方越容易出圈，周建国姑且选择信了蛋哥的话。

“欻！”随着一声金属铁皮被刺破的声响，一只剪刀头深深嵌入其中，将这围栏破开一个裂口。接着这个裂口被一点一点撕开变大，直到最后剪出一个供人低头能过的门洞，再踹上一脚后，铁皮像片破烂的布，耷悬在一边，里面的景象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现在镜头之中。

其实从这里看进去，不太看得清村落，因为荒废十几年，飞鸟衔来的树籽已经遍布原野，乍一看，竟有一种荒野丛林的宁谧。倒不至于幽深，毕竟这些树木稀稀拉拉，年纪不算大，十来年的岁月仅够它们长成树形，并不茂密。

好在主路曾经夯实过，树木不易生根发芽，依稀能够看出其蜿蜒的路径，以及路尽头那隐隐约约的房屋轮廓。

几人跨过围栏，踩着厚实绵软的枯枝败叶披荆斩棘小心翼翼地往前行了一段路，终于看见那影影绰绰的村落。

虽然只有个大概，但这废弃村落的规模颇大。许是因为这里地势相对平坦不如周边山势陡峭，所以聚集了不少户人家，俱都沿着入村这条蜿蜒上下的主路左右排布。

因为地震，因为日久，因为风吹日晒，那些本就只用土坯垒成的房屋破败不堪，断壁残垣，屋瓦坍塌杂草丛生，迎面而来散发诡异的死气。

几人都没注意到，四周寂静无声。

蛋哥转身回来面对镜头时头上身上都是碎屑和草叶，他兴奋地搓着手：“没想到我们探险队成了开荒队，这里太久没人来过了，草比人还高，荒废的屋子倒不少，”他回头看了一眼村子，如同看什么宝贝，用期待又紧张的语气拉高观众的期待，“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我发誓我绝没有来过，让我们一起拭目以待吧！”

直播间的人数渐渐多起来，观众留言滚动发出，有批评他们随意乱闯的，也有叫嚷着他们走快些的，还有嘲讽他们要钱不要命的……因为每次都是这些言论，几人并不在意，只要人数足够多，人气足够高，他们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虽然但是，因为目前夕阳还有光，镜头里的一切虽然荒芜，但一点也不恐怖，甚至被那光线一衬托，还有些世外桃源的美好。几人边走边嘻嘻哈哈地聊着当年地震各自的经历，同直播间的有缘人们诉说着十多年前的过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落中心走去。

肖肖忽然“咦”了声，低头看去。

周建国是个掌控镜头敏感的摄影师，闻言见状，立刻调转摄像头对准了肖肖的脚下。

“这是个什么动物的骨头吗？”蛋哥也凑过来蹲下身查看，他戴着白手套，从地上捻起一截酷似人的腿骨般长短的骨节，为了营造悬念，他将骨头拿起来细细打量，周建国的镜头也聚焦在上面，蛋哥忽然“啊”了声，声音有些激动且颤抖：“这……这不会是……不会是当年地震死去的人骨吧？”

评论区刷刷而过各种言论，有个自称骨科医生的，言之凿凿说这是人体的胫骨！

不过蛋哥扔了骨头拍拍手，笑道：“开玩笑了哈，人骨怎么会被暴露在这荒野中，当年的救援队肯定不会不处理噻，散了散了，兴许只是什么动物的骨头，走吧。”

肖肖却有点心虚，站在原地顿了顿。

但见前面两人继续往前走去，她也只能跟上。再走了几分钟，手机屏幕忽然卡住了，她将手机抬高些：“欸，怎么没有信号了……”

话音刚落，走在前面的蛋哥毫无预兆地“啊”了一声向后一倒，不待后面两人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什么东西拖着往前簌簌而动，飞快地消失在丛生的荒草之中了。

周建国的镜头转向蛋哥时，只拍到了他瞬间消失在草丛中的那颗半秃的头颅。

他扛着相机追了上去。

肖肖脸色惨白，对，她的脸色本就画得惨白，也拔腿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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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