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晚儿没想过会再和沈伯棠有联系。当初之所以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也是觉得不能平白无故拂了人情,这世上没有理所当然的免费午餐,像他那样的人,云晚儿自知不会有她能帮上人家忙的道理,但事实是事实,做人总要有自己原则,她不想对别人有所亏欠。
所以,当那通陌生电话响起时,她想都没想就按了拒接。毕竟她没有接陌生电话的习惯,直到这个号码重复拨来三次,她才考虑接下电话。
这两日云晚儿都在忙话剧排练,下周末学校里有场小范围对外的演出,她本来不需要参加,结果其中一个演员脚扭伤了,导师找到她临时顶替,学院里都知道云晚儿的专业水平是他们这一级公认最好的了。所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就只有云晚儿能够胜任了。
“您好姑娘,我是陈述,没打扰您吧。”陈述在电话里说道。
云晚儿拿着剧本的手一怔,显然没有意料到这个人会再次拨通他的电话,“没有陈叔,您有什么事吗?”云晚儿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瞧见窗外树枝上的两只麻雀。
“姑娘,我在你们学校门口,沈总派我过来接您。”云晚儿低头看了眼手表,下午五点十分,这个时间很微妙。云晚儿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只听那边补充道:“沈总说不急,您如果有事我在这里等您忙完。”这话一出口,云晚儿自觉拒绝的话已经说不出口,先不说上次他派车送她,这话已然无懈可击。
“好的陈叔,我这边应该快结束了,麻烦您等我一下,我一会儿去门口。”
等到他们排练完剩下的部分已经是下午五点五十五分了,云晚儿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想到陈述还在门口等待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现在回寝室换衣服定然是来不及了,她身上穿着件黑色国风竹叶旗袍,还是话剧中角色的服装造型,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毕竟不守时这件事太不礼貌,她做不来。
云晚儿拿起包,一边将盘起的头发散开一边匆匆往排练室门口跑去。
“你着急忙慌的干什么去啊?”孟意欢收拾着戏服边冲云晚儿招呼着。“孟孟晚饭别等我啦,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云晚儿边说着便消失在了门口。
陈述老远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大概是因为衣服不太方便的缘故,迈着小碎步小跑着往这边赶来。周围不时有几束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得不说,这女孩着实太惹人注意。
陈述打开车门,向云晚儿走来。
“不好意思啊陈叔,今天排练晚了,害您久等。”云晚儿抚着胸口气息不匀地解释道。
“您客气了晚儿姑娘,这是我的职责所在。”陈述为云晚儿关上车门,回到驾驶室。
再次坐进这辆车里心境也有了不同。云晚儿打量着车内低调却尽显奢侈的装饰,她感知到自己走进了一个危险又充满神秘的世界,而那个男人就是这世界里的国王。这辆车是她们唯一的联系,神奇又可笑。
眼看着车从市区渐渐开向偏远的郊区,翻了几道弯曲的山路,渐渐地开到了半山腰处。云晚儿看见路旁的迎春花开得正盛,不远处几点影影绰绰的灯火将一处青砖黛瓦的楼映得格外柔情。
“到了晚儿姑娘,您请下车吧。”陈述下车帮云晚儿打开车门,一个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立即走过来,对云晚儿做了一个引导的手势,微笑着说:“女士,请随我来。”
云晚儿看见门口一侧的竹匾上写着:鹤云阁三个大字。她与陈述道别,跟在工作人员身后,安静的走着。
穿过门口的迎客松,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方浅池,清澈的水里几十只被喂得尽显富态的锦鲤在水里缓缓游动;接着走过一片竹林,几只养在造型各异的笼里的雀儿唧喳叫着,云晚儿心里赞叹,北城竟还有这样一方天地,直到在一处牌匾上写着“绿春”的包厢门口站定。
隔着门,云晚儿听到里面传来洗簌交谈的声音,工作人员抬手在门板上叩了两下,只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后,门这才被轻轻推开。
云晚儿一眼便看到坐在主位的沈伯棠。
一时间,包厢里骤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她看来,眼前这位姑娘,看穿着打扮,倒像是专门来弹琴唱曲儿的,只不过这独特的气质,仿佛是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
沈伯棠看向站在门口穿着旗袍,表情带着几分疑虑的云晚儿。这身旗袍倒是衬她,与那天身穿绿裙的她又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来,到我这儿坐。”沈伯棠冲云晚儿招了招手,云晚儿看向沈伯棠旁边唯一的一个空位,点了点头,走过去坐了下来。
方绍钧几乎是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就认出了云晚儿。这不就是那天站在画前险些让他得罪了沈伯棠的姑娘嘛。他的眼睛在沈伯棠和云晚儿之间来回打转,琢磨着这两人的关系。
方绍钧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红酒,微微向云晚儿的方向欠身,笑着说:“我说呢,今儿沈总没让我作陪,原来是还有贵客要来。不知怎么称呼呢,来试试这红酒合不合口味。”边说边拿起云晚儿眼前的酒杯。
云晚儿慌忙站起身,从方绍钧手里接过酒杯,微微弯腰回笑说:“您好,我叫云晚儿,这作陪和贵客我哪样也担不起,这酒要倒也该是我来倒。”
话一出口,坐在一旁的沈伯棠倒是笑了,他往后一仰,一只胳膊往椅子上一搭,另一只拿着烟的往烟灰缸里一掐,随即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看着方绍钧说:“方馆长啊,你是遇到对手了。”
随后,只见沈伯棠接过来方绍钧手里的红酒,往桌上一放,开口说:“她不必了。”
这做主的人都发话了,方绍钧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坐下来,继续说道:“怪我那天眼拙,不知道云姑娘和沈总认识。”
云晚儿看了眼旁边的男人,没有说话。只听见他说:“方馆长替我沈某留下的那幅画就是独具慧眼了。”
这话可以说是里子面子都给全了,但这未提及的话,已经让所有人明白,这位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女孩,和沈伯棠的关系不一般。
云晚儿听得云里雾里,她没想到沈伯棠叫她来竟是参加一场酒局,可到底有什么用意她想不出来,但她自知不应该就是简单来吃一顿饭而已。她边想着边低头吃着眼前的菜。
“这头要是再往下低点儿,饭可就吃到脸上了。”云晚儿闻声转过头,沈伯棠正侧身低头看着她,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食指随之在她盘子上轻轻敲了敲。
因为距离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得到沈伯棠的呼吸,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那股清冷的松柏木质香席卷着她,可真是要命。
云晚儿轻咳了声,没理这话,端起眼前的茶喝了两口。方绍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今天这局是沈伯棠攒的,要说是为了那幅画倒也不至于如此,所以从来了以后就一直心里没个底。
“不知云姑娘在哪儿高就呀?”方绍钧起身给沈伯棠添了一盅酒,看向云晚儿问道。
“您这话当着功成名就的各位说,我可就惶恐了,还读着大学呢。”云晚儿笑着说。
“我在电影学院。”云晚儿拂了下掉落到眼前的碎发,补充道。算是对方绍钧问题的回答。
“嚯,那我们这是在和未来的影后吃饭啊。”方绍钧笑着说。
在座的几个人也随之附和着说要让云晚儿签个名,回头怕是不好求了之类奉承的话,“您说笑了,那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呢。”云晚儿礼貌性的笑了笑,眼睛却看向身旁只笑不语的沈伯棠。
“小孩子,方馆长就不要打趣了。”沈伯棠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剥好的虾放到云晚儿的碗里。
云晚儿愣了下,眼睛紧盯着碗里的虾,瞬间感觉自己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一同愣住的还有在座的各位,真是活久见了,今天真是撞了大运,竟然也能看见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伯棠有一天能给一个女人剥虾。但大家都十分有默契的仿佛没有看见般继续闲聊起来。
后来大家又说了一些云晚儿不了解的人和事,她只知道沈伯棠给她夹了很多次菜,又不好拂了沈伯棠的情儿,只得一口口吃着,肚子都快要撑破了。
这顿饭吃的云晚儿云里雾里,仿佛她今天就是专程来陪他吃这顿饭的。
云晚儿趁着大家没有注意他们时,轻轻的拽了下沈伯棠的袖口,微侧过身,沈伯棠颇为配合的凑过来半个耳朵,“我得在十点半之前赶回学校,不然可就回不去了。”
沈伯棠看了眼就要坐不住的云晚儿,难为她这种酒局能撑到现在了,“嗯,这就送你回去。”
离开包厢后,云晚儿感觉整个世界都清静了。她有意跟在沈伯棠身后,听着他跟陈叔打电话,让他把车开过来。
这时方绍钧又追了出来,给沈伯棠递了根烟,随后看了眼云晚儿,四目相对,还没等对方开口,只听她先说道:“你们有事先聊,我在前边等你。”
这话是像是对方绍钧说,又是在对沈伯棠说。沈伯棠深吸了口烟,透过白色烟雾半眯着眼深深的看向云晚儿。小姑娘好像乖得很。
沈伯棠和方绍钧并没有交谈很久,临走时,云晚儿看到方绍钧给他招了招手,她也礼貌的回应了一下,便看到沈伯棠正迈步向她走来。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庭院的白色鹅卵石上,云晚儿听着风吹在竹子上发出簌簌的声响,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走路。
“咚”的一声,云晚儿一头撞在了实处。她吃痛揉了揉头,抬眼有些嗔怪地看向沈伯棠。
“走路不抬头,下次可是真撞柱子上了。”沈伯棠边说边把手臂上搭着的外套披到云晚儿身上。“你穿太少,山上夜里凉。”
“谢谢......沈总。”云晚儿紧了紧外套,躲开沈伯棠的视线。
沈伯棠放慢脚步,和云晚儿并肩走着。他垂眸看了眼身旁的人,眸色里隐藏着说不清的情绪。许久,云晚儿听见他说:“你我之间,说话不必如此。”
云晚儿静静地看着沈伯棠,月色下他的侧脸被额前的碎发遮挡着看不真切,身上还投射着湖面上的波光,随着波动轻轻荡漾。不知怎的,她竟觉得这氛围略显暧昧。
“算起来我们不过是两面之缘,我该这样称呼您。”云晚儿郑重其事地说。这话不只是说给沈伯棠的,更像是说给她自己的,提醒她时刻不要越矩。
沈伯棠转头看向她,仔细端详着,一副要把她看穿的架势。
“我也有名有姓,介绍下,沈伯棠。”沈伯棠颇有些一本正经,作势伸出手来,要与她交握。
云晚儿自然能感受到头顶那股强烈的目光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刺穿,她调整了几下呼吸,故作轻松的从他的外套里伸出手来,只浅尝辄止的虚握了下。
沈伯棠的目光落在她那白皙修长的手上,许是今晚的月亮太亮,他只感觉那抹白格外刺眼。他下意识的挑了下眉,从裤子里掏出烟盒,刚想拿出来一支,将其点燃,顿了下又将烟盒揣回了口袋里。
感受到云晚儿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怕你介意。”此刻,沈伯棠正一寸不错专注的看着她。
云晚儿张了张嘴想要说句什么,又觉得好似不太妥帖,她惊叹眼前这个男人的观察力。最后只小声的说了句:“我其实还好......”
早已等在院门口的陈述,眼看着自家老板和云晚儿走出来,忙下来打开车门。
“陈叔,先送云小姐回学校。”沈伯棠开口说道。
“好的,沈总。”陈述从后视镜看了眼两人,回答道。
云晚儿听见沈伯棠唤她“云小姐”,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想到了《倾城之恋》里那句:你是医我的药。
路上,云晚儿看着窗外过树穿花,风轻轻的吹起她的长发,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感受到独属于春天草木生长的气味。
沈伯棠用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云晚儿,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她也不管不顾,任由他们随风散着。那股清甜的海棠香气顺着风,再次飘进沈伯棠的鼻子。
“上次的事谢谢您,不知沈先生这次叫我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云晚儿回过头望向沈伯棠,她觉得有些事有必要说清楚,于是鼓起勇气问他,却正好与他过于直白的视线撞了个满怀。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用力的跳动着。
“不必谢我,春桃美术馆里那幅《春日海棠》,因你才拿到的。是我该请你吃顿饭。”沈伯棠随口胡说起来,他是真怕小姑娘觉得还不起人情。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如果不是因为她站在那幅画下,他也不会临时起意要了那幅画。
听听这是什么话?云晚儿顿感离谱,她有多大的脸面,估计连那幅《春日海棠》的画框都比不得。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即使再荒诞都将使一切变得合理。
云晚儿到校门口时,门卫保安正在准备关门。车刚停稳,云晚儿赶忙下车,冲着保安大爷摆摆手说:“大爷,等我一下,我说句话就进去。”
于是又转过身走回车边,沈伯棠已经走下了车,静静地看着她。
云晚儿觉得她有点承受不住他的目光,太深沉也太执着。她怕一不小心掉进那无尽的星空里。
“谢谢沈先生送我回来,给您的衣服。”云晚儿欲将衣服脱下,被沈伯棠抢先按住了。
“无妨,穿着吧。”沈伯棠说道。
云晚儿看着沈伯棠,又低头看了眼那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她想着,他们之间应该不会再有联系了,又何必多一个打扰人家的理由呢。
沈伯棠看着她那双睫毛扑闪着,像极了两只灵动的蝴蝶。
云晚儿将手放到沈伯棠的小臂上轻轻一推,把披在身上的衣服拿下来,对折了一下顺势放到了沈伯棠那只小臂上。
“我年纪轻轻的还不至于这么柔弱,您日理万机的才是要照顾好身体。”云晚儿看着沈伯棠说。
听到这句话,沈伯棠开怀笑了起来。他向云晚儿挥了挥手,“去吧,早点休息。”
云晚儿点了点头,又向陈述说了句:“辛苦陈叔把我送回来。”才急忙小跑进学校。
沈伯棠望着云晚儿远去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上了车。
“云小姐很是知礼数的。”陈述在前面开口说道。
“你没听见呢,小姑娘说我年纪大呢。”沈伯棠望着窗外颇有些无奈。
“云小姐年轻漂亮,最重要的是懂分寸会做事,是挺招人喜欢的。”陈述说着瞄了眼后座的老板。
“你是没见今天小姑娘在酒局上,都能和方绍钧来几个回合了。”沈伯棠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
方绍钧也算是沈伯棠见过为人处事圆滑过甚的人了,能和他来几个回合还能占个上风的实属是不多。
“沈总和云小姐待在一起看起来轻松了不少,笑容也变多了。”陈述这话是在感叹,沈伯棠这些年来一心扑在工作上,每天穿梭于各种会议和应酬,如同一个不断被鞭打的陀螺般。
刚才站在门口那开怀大笑,让陈述印象深刻,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老板这么开心了。
沈伯棠想起云晚儿刚才在车上探头往外看的模样,那被风吹散的长发,此刻仿佛尽数将他的心脏裹挟,他想,这是个要人命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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