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宁湖公园一向为热爱锻炼的居民所钟情。
然而今日,这里却比往常喧闹许多。
人们围成一个大圈,压低声音议论纷纷,面露惊恐。
人群的中心被警戒线隔开大片空地,边缘的民警不断劝说居民离开。
直至警笛的呼啸刺破薄雾,密密麻麻的交谈才终于止歇。
梁屹停好车,头发还有些凌乱。
他熄了火,轻轻带上车门。
——这辆警车年事已高,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死者为女性,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无身份证件,死因待确认,”身形高挑的女警迎了上来,“报案人于上午六点五十二分拨打了报警电话。”
梁屹抬起警戒线,俯身穿过:“目击者呢?”
“……吓晕了,”沈清顿了顿,说:“第一目击者是位老人,已经送去急诊了,报案人沿湖晨跑,先看到晕倒的老人,打了急救电话后才看到尸体,也被吓得不轻。”
梁屹戴上手套,正要上前查看死者。
“哎,”沈清拉住他,神色凝重,“又是剥了皮的……”
闻言,梁屹几近麻木的脸上露出同样的表情。
但未经确认,他还不能将这起案件与两年前那一桩钉在一起。
他走近长椅,蹲下身仔细观察。
沈清则组织民警疏散警戒线外不断围聚的人群。
半晌,梁屹直起身,向一旁的辅警点点头。
他摘下手套,拨打了一个号码:“联系宋老……”
顿了顿,终究还是补全了后面的话:“医学院那起卷宗也找出来,可能要用。”
沈清跟上来,欲言又止。
“先等宋老验过再说。”梁屹摇头。
N市已经入秋了。
今年的冬天,也许还会更冷。
/
梁屹和沈清先绕到市立医院,第一目击者还没醒过来。
回到警局的时候,解剖室外亮着灯,里面正在尸检。
高大俊朗的男人拿着厚厚一沓文件走来。
“宋老来得这么快?”梁屹有些诧异。
毕竟老教授今年都快七十了。
陈煦递上卷宗,摇了摇头,说:“宋老前两天旧病复发、还在住院,来的是他今年刚收的学生,叫越泽。”
“……能行吗?”梁屹皱着眉接过。
“宋老严选,关门弟子,怎么不行?”陈煦朝里面抬了抬下巴,“更何况江微和李老师也在呢。”
江微是他们组里的,警**医系硕士毕业。
李老师则是局里另一名工作经验丰富的法医。
正说着,解剖室的门开了。
“……药检之后可以确认。”
声音的主人长着一张俊俏得有些锐利的脸,身材高大,手术衣下摆带出一丝解剖室里的寒气,鼻梁上架着副银丝边框眼镜,度数应该不深。
即便眼下泛着浅青色,也看得出他还很年轻。
似乎是才看到梁屹一行人,越泽停下脚步。
干燥的指尖似乎还残留方才那种黏腻的感觉,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和血腥味浓厚得不分伯仲。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不是个介绍自己的好时机,于是只向他们微微颔首,同其他两人一起离开现场。
“到会议室说。”
江微跟在后面,匆匆扔下一句。
“死者为女性,年龄在二十六岁至二十八岁之间,身高一米七三,体重六十千克,发育无特别,体型正常,死亡时间不超过六小时,”
越泽切换下一张照片,开膛破肚的场面十分血腥,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尸体内脏及所有器官被人为更换位置,四肢均被切断重组,全身皮肤被完整剥下再缝合,未见其他外伤,初步判断死因为失血性休克。”
灯片停在皮肤缝合处的特写上。
若非技术放大,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到缝合痕迹。
凶手临床技术的精湛程度可见一斑。
沈清将刚整合好的资料分发给几人:“死者林冉冉,今年二十六岁,普通白领,独居,生活稳定,社会关系简单,没有不良嗜好,基本排除仇杀可能。”
“尸体没有性侵痕迹,”江微补充道,“大概率是随机杀人。”
梁屹翻开手里的卷宗,对比屏幕上的照片,眼睫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
“死者被人为制作成镜像人,凶手的医学造诣很高。”
越泽打开灯,在他对面坐下。
“镜像人?”陈煦问道。
江微解释:“就是内脏器官位置与正常人相反的人,比如说普通人的心脏在左侧,镜像人的心脏则在右侧,医学上普遍认为这是由基因突变导致的,几率非常低,死者是被人为变更了器官位置。”
陈煦听得叹为观止:“那这个凶手……确实技艺高超啊,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大费周章显摆自己的技术水平?
“我个人认为,”越泽放下文件,向上推了推眼镜,“本次案件和‘反方向的人’大概率是同一人作案。”
刹那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僵住了。
——尽管在场每一个人都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当这几个字再次出现,还是让人下意识敛容屏气。
梁屹合上卷宗,偌大的标题刺入眼帘:
反方向的人。
“越医生也知道‘反方向的人’?”他问。
越泽点头,镜片滑过一丝银光:“这起案件很有名。”
“这次的被害者遇害情况可以直接概括为左右互换,以此类推,‘反方向的人’被害者符合‘前后互换’的概念,且二者都被凶手剥皮后重新缝合,不同点在于,‘反方向的人’案中被害者的皮肤经里外翻转后缝合……”
零星几点火苗飞溅,在黑夜里迸出一朵盛开后迅速凋谢的花。
梁屹深深呼出一口气。
烟雾缭绕着升上半空,像从厨房里散出的油烟气。
两堵不及他高的墙面围出一片净土,里面是他的家。
一楼亮着灯,烟雾从厨房里飘出来,带着饭菜的香味。
梁屹掐灭烟头,双手用力挥着,确认身上烟味彻底散去才走进院子。
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他一点点填满的家。
玄关柜子上的摆件毛绒绒的,十分可爱,旁边是一张幸福的合照,底下铺着层淡黄色蕾丝边的碎花布料。
地面换下来的运动鞋被摆放整齐,款式是时下流行的白鞋,鞋子的主人把它们穿得很干净。
再往不远处望去,浅色的沙发罩上东倒西歪地卧着几只毛绒玩偶,有兔子还有小熊,连玻璃茶几上的杯具都与沙发的颜色相得益彰。
只有玄关地上绣着“出入平安”的深色地毯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地毯是十几年前的老物件了,铺在这里很突兀,但他们没有扔掉,反而一直留着。
餐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有荤有素,升腾着热气,卖相倒是一般。
梁屹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他看向右侧。
厨房里的女孩身材纤瘦,周身缠绕白雾,长长的黑发在颈后松散扎着,袖口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
梁屹放轻脚步,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像一幅缓缓拉开帷幕的油画,女孩专注的侧脸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她垂下浓密的睫毛,眼角眉梢尽显温柔,丰润的唇瓣娇艳欲滴。
——她是如此的美丽。
她应该做一轮永远悬挂在天上的明月。
却沾染了人间的烟火。
纤长的手指握着刀,仔细剔去鱼身上的皮。
她太认真了,都没发现旁边有人。
梁屹轻轻握住她攥着菜刀的手,却还是将她吓得浑身一颤。
“吓死我了!”梁慈转头发现是他,这才放松下来,“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梁屹十分自然地接替她的位置:“早点回家不好吗?”
梁慈瘪着嘴:“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梁屹将鱼下锅:“本来是挺惊喜的,看你挥着刀就只剩下惊了。”
“哪有那么夸张……”梁慈嘟囔着。
梁屹娴熟地处理着剩下的食材,说:“上一天课不累?躺着去吧,这里交给你哥我,你就等着开饭吧。”
“不要,”梁慈黏在他身边,如影随形,“我就要在这里。”
鱼汤的鲜香慢慢溢了出来,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梁慈却皱着眉,鼻尖翕动:“哥哥,你是不是又抽烟了?”
梁屹身形一顿,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心虚了好半晌才小声辩解:“就一支。”
“一支也不行!”梁慈抱着胳膊,“总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健康当回事,烟就那么好抽?那我也去买一包试试。”
梁屹轻而易举地败下阵来,举双手投降:“好了好了,哥错了,哥再也不抽了,剩下的都扔掉,好不好?”
梁慈板着脸,不肯说话。
见状,梁屹用湿漉漉的手捏着她的鼻子,直到她因为呼吸不畅打落他的手才顺势松开。
看着气鼓鼓的妹妹,梁屹只觉得此刻所有烦心事都消失了。
他伸手狠狠蹂躏了一番妹妹的头顶,把她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才收手。
梁慈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梁屹心情大好,悠哉悠哉地搅着鱼汤。
端着碗出来时,梁慈抱着兔子玩偶正坐在沙发上刷手机。
“来吃饭了,心……”一句话还没说完,梁屹口袋里响起电话铃声。
按下接听键后,他脸上放松的神情又转变回严峻。
“怎么了?”梁慈走过来,眉眼间流转着担忧。
梁屹放下碗,快步走到玄关处:“局里有点事,你先吃,吃完放那就行,不用收拾。”
他拿上车钥匙,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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