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市也繁荣过。
因为戏曲。
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已经变成专属于行将就木的老人们的回忆。
坐落于宁湖湖畔的N市大剧院曾是这片土地上最热闹的地方。
每当夜幕降临,整座城市便活了过来。
身披华服的男男女女穿梭于舞台之上,脸部画着绚丽的妆,歌声荡起湖面涟漪。
院外围着一圈又一圈让人目不暇接的摊子。
一盏盏明灯将日夜颠倒。
直至下一个天明,一切喧哗才不舍地褪去。
梁屹坐在前排中间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将门票上的弯折抚平。
舞台的筒灯亮着,映出上方雕花的吊顶。
幕后人影绰绰,衣架上挂满了蓬松的纯白舞裙,镜中映着无数紧张又期待的脸。
梁屹周围的位置渐渐坐满了人。
时隔多年,这座剧院重新焕发生机。
身旁的座位还空着,梁屹抬手看了眼时间。
“丁零零——”
门口挂着的风铃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陈煦盯着眼前正懒洋洋舔着毛的白色小猫。
他伸出手,指尖点在门上,一下子就吸引了小猫的注意。
那双蓝色的眼睛像一对玻璃弹珠。
“陈先生,您觉得这只怎么样?开脸很正,性格也特别亲人。”店员热情地推销着。
陈煦有些犹豫。
“还有其他品种的白猫吗?最好不是蓝色眼睛的。”他问。
店员想了想,答道:“下一批有一只银点,好像是深褐色的眼睛,应该下个月到,您要先看下照片吗?”
“叮——”
短信铃声响起。
陈煦扫了一眼,顿时慌张起来。
“先帮我留一下,改天我再来看……”
他说着,急匆匆出了门。
余音消失在摇晃的风铃里。
舞台上,厚重的帷幕拉开。
少女身姿轻盈,在琴声中欢快地跃动。
她美丽的脸庞因为与年轻伯爵的相爱而变得愈发娇艳,那天真烂漫的神情让人仿佛穿越到莱茵河畔的乡村广场。
裙摆旋转,飞舞出层层波浪,犹如一朵盛开的山野百合。
直至真心错付将这朵花无情折断。
少女郁郁而终。
夜幕降临,她从墓中苏醒,只着一条白纱长裙,腰后有对小小的透明翅膀。
头戴白花的幽灵女孩们欢迎着她的到来。
纤细的少女们在月光下起舞,从上方俯瞰,犹如一片六角雪花。
雪化了。
悔恨的伯爵来到墓前。
二人再度共舞,两颗心却不复从前。
裙摆在半空中扬起一轮圆月。
她最终还是原谅了曾经的爱人。
天色渐明。
少女回到冰冷坚硬的墓里。
他永远失去了这份纯洁的爱。
舞剧落幕。
年轻的舞蹈演员用惊人的表现力感染了所有人。
座无虚席,掌声雷动。
横跨几乎两个世纪的“芭蕾之冠”在N市剧院重现。
此刻,扮演主角的年轻女孩是舞台上最明亮的星星。
案件陷入僵局,恰逢梁慈主演的舞剧上演,还是周末,梁屹和陈煦作为家属拿到两张内部票,二话不说就跑过来捧场。
连轴转了好几天,也该休息休息了。
更何况那还是梁慈参演的。
剧院外零散支着几个小摊,铁锅烧得正热,空气中飘着甜滋滋的香味,摊贩正热情地向人们推销着。
剧院里,梁屹抱着一捧洋桔梗,逆着人潮向前。
洁白的花束绽开,水珠从枝叶上滑过。
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花,穿过拥挤的人群。
余光掠过一对正在谈话的年轻男女。
背对着他的女人身形高挑,散着长发。
男人则低着头,看不清脸。
两个人都有些眼熟。
“梁屹!”
不等他细看,卸了妆发的女孩欣喜地扑上来。
“没大没小。”
嘴上这样说着,但他的怀抱却毫不犹豫地敞开。
梁屹迅速挪开花,单手抱住女孩,由着惯性旋转好几圈才停下。
“你们俩感情真好。”
一旁的陈煦说着,递上怀中花束。
“谢谢陈煦哥。”梁慈接过,有些不好意思。
盛开的百合散发着清香,周围点缀一圈纯白色风信子。
梁屹神态自若,送去手里的洋桔梗,顺便接过梁慈摇摇欲坠的背包。
“梁慈!”
旁边观望了半天的年轻男人走上前。
他还穿着演出服,脸上妆容尚未卸去,个子不算太高,长相俊朗,肌肉线条流畅。
“梁慈,这是你……男朋友?”
罗瑞肉眼可见地紧张,语气迟疑。
梁慈捧着两束花,眨了眨眼:“这是我哥哥。”
闻言,罗瑞顿时松了一口气,随即摆上笑脸,十分灿烂,对梁屹说道:“哥,您好……”
“打住,”梁屹淡淡开口,“别乱攀亲戚,我就一个妹妹。”
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他见过太多和眼前这个人一样的男人了。
见到他,先是溢于言表的戒备,在知晓他的身份后又腆着脸套近乎。
个个嬉皮笑脸,就差把“不靠谱”三个大字写脸上了。
梁屹十分惆怅。
妹妹太优秀这件事,有时会让他非常烦恼。
从她还是个矮萝卜头开始,身边就围着一群别有所图的小屁孩。
叽叽喳喳的,从幼儿园一路吵到家门口。
这种情况随着梁慈逐渐长大而变本加厉。
她的课桌里总是塞满了情书和巧克力,种类多到让人眼花缭乱,根本分不清是谁送的,有时还会从书包或者习题册里掉出来。
接起家里座机,对面永远是陌生又青涩的男孩声音。
出去逛街,一路上“偶遇”数不清多少人,个个脸红得像关公。
更有甚者直接追到了家里,在楼下大声念着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让人听了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表白语录。
直到梁屹进入警局工作后,他们才逐渐收敛——
——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警察证还是挺管用的。
从小到大,梁屹已经习惯了替妹妹驱赶这帮毛头小子。
看着旁边只会傻乐的两人,梁屹无奈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还好陈煦不打他妹妹的主意。
“那个,梁慈,”罗瑞试探着开口,“今天演出这么成功,要不……一起去吃个饭?我请客!”
梁慈目露疑惑:“庆功宴不是明天吗?”
她这是在装傻充愣呢。
陈煦抿嘴,竭力忍住笑意。
罗瑞被这话噎住,正要开口却被人打断。
“不用了!我们订的蛋糕快到家了,饭就先不吃了。”
眼见梁屹即将脱口而出绝对算不上友好的拒绝,陈煦赶忙打起了圆场。
倒也不是借口,他是真的订了蛋糕。
还是梁慈喜欢的黑巧慕斯。
本来想着给她一个惊喜的。
“……你也是她哥?”罗瑞立刻拉起了警戒线。
陈煦沉默半晌,说:“呃……我倒不是……”
“行了,少打我妹妹主意,”梁屹懒得跟他废话,握着梁慈的胳膊往外走,“回家了。”
“哎……”
罗瑞只能目送三人离去。
失落的神情在看到梁慈转头朝他挥手后消散大半。
那张美丽的脸庞很快被她哥扭了回去。
即使知道对方看不到,罗瑞依然冲她的背影挥了挥手。
梁屹回头望了一眼。
原来的位置已人去楼空。
“行了别看了。”
转过头发现妹妹还招手跟人再见,梁屹心中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地伸手,将她的脑袋扳了回来。
“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梁屹不高兴,“你才多大,现在谈恋爱太早。”
梁慈撇嘴:“我又没有谈恋爱,再说了,我都二十了还早啊……”
“你就是一百二十也归我管。”说着,梁屹故意揉乱她头发。
陈煦打趣道:“心心都上大学了,你还管她这么紧。”
梁屹不客气地呛他:“我不管她难道让你管?”
陈煦一顿,也呛回去:“等心心以后结婚了你是不是还要跟着嫁过去?”
梁屹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悦,颇有些咬牙切齿:“是啊,我跟着嫁过去伺候他们,一天不操心我就浑身难受。”
两个年纪加起来已过半百的成年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他们护着中间的妹妹,在打闹中走出剧院。
烤红薯的甜香钻入鼻腔。
面对妹妹期待的眼神,两人又开始抢着买单。
梁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忍不住偷笑。
她怀里抱着两束花。
鼻尖芳香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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