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不同于其他地方,夜幕降临后视线便被彻底剥夺。即便星月当空,稠密的树冠也把月光筛成了零星光斑。
佣兵小姐没有夜视能力,就算竭力张望也只能在黑暗中勉强分辨树干与灌木的轮廓。
这样的环境下,声音作为唯一的索敌手段,只要能敛声匿迹就能在接下来的冲突中占据先机。
佣兵身着的厚重战甲随步伐叮当作响,这身装备虽利于白刃战,在当下却成了暴露位置的累赘。更令人在意的是,对方始终不曾发出金属声响,想来应是穿着便于潜行的装束。
目前还不清楚对方的人数,剩余的体力也不支持正面交锋,采用突袭的手段逐个击破应该会轻松一些。
既然如此——佣兵小姐用剑刃割断链甲的束绳脱下铠甲,但这样就只剩一件贴身的素衣,为防止待会打起来衣襟滑落,她索性又将披风裁作两段:半幅束成短裙,半幅裹住胸口。
菲莉亚在黑暗中目睹了她的奇怪动作,虽然看不清细节,但模糊轮廓已勾勒出令她费解的景象。
『这个女人…这时候脱衣服想干什么?』
她不理解,这个人的行为总是莫名其妙,说话和做事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菲莉亚不懂也不往细想,闭上眼睛倚靠在树干上等她忙活完。下一刻额前刘海忽然被气流吹动,鼻腔同时渗入微弱的血腥味。
她知道这是佣兵小姐朝某个方向移动时裙子带起的风,当然也知道她身上一直都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只不过今天格外重。
其中的缘由菲莉亚只能说是似懂非懂——对方把自己从埃尔洛特带出来,路上一定会和侵略自己国家的士兵作战,身上有血腥味是正常的。可即便是在没有厮杀的平常日子里,这个女人身上也总是伴着血腥味。
或许,和她的传闻有关吧。
「闻名遐迩的佣兵其实是杀人不眨眼的衣冠禽兽!」
菲莉亚想起来和她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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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们,放我们进去吧!我们快饿死了。」
「给我们水和食物,只要一点就够了,我们知道情报。」
「早些准备逃命吧,索伦特的军队马上就要打过来啦!」
一个月前,与敌军进犯的消息同时造访埃尔洛特的还有一群流亡的难民。
他们自称是被‘索伦特’的军队侵占土地而被迫流亡的原住民。最初队伍有数千人的规模,几经辗转来到城下时已不足百人。
得知消息后,埃尔洛特的国王与臣子们共同商议,决定暂时开放闭锁长达十余年的国门,放难民进城的同时也派人出去探听虚实。
「是冲我来的吧?我去问问他们。」
菲莉亚不顾反对,执意前往临时搭建的收容所,试图从难民那里打听消息。
「物资方面有需求的话可以和我说,不过能否告诉我一些关于‘索伦特’军队的事呢?」
「我不清楚,我不敢看他们。他们打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带着孩子逃了。」
一位妇人颤抖着抱住菲莉亚的手臂,声泪俱下。
「那是一群很可怕的人,他们见人就杀,我的丈夫为了掩护我和孩子被他们……」
泣不成声的哭诉断在喉咙里,菲莉亚轻柔拍打着妇人的手背。
「很抱歉在您悲痛时问您这些事,但事已至此还请您节哀,和孩子好好活下去吧。」
「谢谢您,您一定就是菲莉亚公主吧?」
「是我。您认识我吗?」
「不,我是听说的。他们都传埃尔洛特有一位像妖精一样漂亮的公主。我想一定就是您了。」
「请问这些话您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菲莉亚微微蹙眉。她自出生起从未踏出过国门,而埃尔洛特早在多年前就关闭了对外通道。
这种传言连存在都不应该,更遑论是流传开来。
「大家都这么说。」
妇人含糊带过话题,再次对菲莉亚哭诉自己的遭遇。
「我抱着孩子逃到这里,翻过山岭的时候我的孩子被毒蛇咬了一直昏迷不醒。公主大人你能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吗?我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
「别这样,您先起来。」
菲莉亚慌忙扶起跪在地上哀求的妇人,柔声安慰:
「只要您的孩子还有气息我一定可以救治他,他现在在哪里?」
「就在外面、」
妇人手指着城门方向。
「士兵们不许我把他带进来,他们说他是尸体。他们把我的孩子抢走丢在了城门外面。可我的孩子明明还活着,他还有气息啊公主大人。」
「岂有此理!您现在带我过去。」
「好的,请和我来。」
妇人说着就要把菲莉亚往城门领,迈动步伐前——
「喂!」
一声清喝止住妇人的行动,菲莉亚应声看向来人。
『会动的麻布袋?』
这是菲莉亚对来人的第一印象。她身上的装束说是衣物都勉强,感觉是三块粗麻布用草绳捆在身上——灰扑扑的布料围着腰胯打结,另一块在胸口缠了两圈,最后那块罩住头顶,边缘露出几缕晚霞色的发丝。
这古怪女人从菲莉亚踏入收容所就时隐时现。有时蜷在墙角像堆破布,有时又突然出现在视线死角。因为她的行为难以用常识理解菲莉亚一直没有向她搭话。
「你好,请问你是?」
埃尔洛特的公主拥有极好的涵养,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会致以礼节性问候。
奇怪的女性没有急着回复。她径直来到菲莉亚身侧,不由分说便强硬分开菲莉亚被妇人抓住的手腕。随后在俩人分别表示不同情感的目光中回以清朗嘹亮的声音:
「这不重要,公主大人~」
这个声音……菲莉亚莫名感觉她的嗓音有些熟悉,似曾相识的音色似乎触动了记忆深处的某根弦,却在即将捕捉到相似波形时消散无踪。
「既然不重要的话就请你让开,我现在还有重要的事。」
「没关系~我也有!」
女人的语气有些轻浮,这让菲莉亚感到不快!
「如果你想找人聊天的话可以去城中的酒馆,那里有很多人愿意和你分享故事。但如果你只是想捣乱的话,请你去那边冷静一会。」
菲莉亚抬手换来警卫,在场的难民们也因为这个动静齐刷刷看向这边。
「这个提议不坏,不过现在要冷静的人应该不是我。」
女人将声音压低,回以带有暗示性的言论的同时侧头看向那位妇人,随后主动撩下兜帽。
真容揭示的瞬间——原本因为女性到来而露出怨毒眼神的妇人,在一刻仿见到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直击心灵的恐惧让她的面部表情变得狰狞扭曲。
「你…你是……」
妇人哆嗦着嘴唇,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漂亮的头发。
当菲莉亚还沉浸在女性的发色恍若霞光一样的感叹中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几乎贯穿她的耳膜!
“!”
菲莉亚捂住耳朵,怔怔地扫视着被黑暗笼罩的森林。
深邃的夜色中无论怎样转动视线都没有区别,目光所至之处尽是看不清真相的纯黑。尽管如此,菲莉亚仍然坚持寻找,她想知道刚才那声与记忆重叠的惨叫究竟是来自回忆还是现实。
视觉没能帮她找到答案,菲莉亚开始依靠听觉。
当她厌烦了不绝如缕的虫鸣与微风掀起的窸窣后。
“是错觉吗?”
她暂时打消怀疑,准备终止回忆好好休息一会的下个瞬间,一段悠长的嘶嚎突然在森林的彼方炸开。
“——————”
被‘刽子手’称为愚昧的惨叫树冠间反复折射,最终化作冰冷的箭矢刺入她的耳膜。
菲莉亚瞪大眼睛,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收缩成点,死死盯住声源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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