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场面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尴尬和难堪。
宛栀脚下轻飘飘的,一路飘回了家。
借着黑暗坐在沙发里,宛栀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胸腔内猛烈的跳动。
直到此刻才有胆量去回想他的样子。
他比记忆里高了,从前平视就能望进去的眼睛,现在要抬头才能看见。眼镜也摘了,不知道是做了手术还是戴了隐形眼镜,没有了那层玻璃,眼神更加清晰了。
但宛栀想不出他具体的长相,一整个下午她都不敢看过去,脑海中只有个影影绰绰的模样。
胆小鬼。
宛栀在心里骂自己,但嘴角却微微弯起。
她起身换衣服,洗漱,正刷着牙,收到了李呈的消息。
李呈:还挺好的,是不是?
宛栀一愣,这样没头没尾的一个问题,她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砸吧砸吧嘴里薄荷味的牙膏泡沫,没有回答李呈,刷好牙,漱好口,才回过去一个‘嗯’。
李呈:其实我以为你不会来。
宛栀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回复他:为什么?
李呈:那你呢?你是以为我也不会去,还是觉得我认不出你?
啪-
手一松,手机突然砸到脸上。
宛栀揉着鼻子缩成一团无声的痛喊着。
被砸的眼角泛起水花,有一瞬的不能思考,回复李呈的时候言语也有些不客气。
宛栀:你从来没参加过集体活动。
宛栀:而且十年了。
这两条发出去,敲打屏幕的键盘戛然而止,宛栀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发什么,手已经按在了撤回上,李呈回复了。
李呈:对不起。
李呈:但是我很庆幸,你没有忘记我,也没有躲我。
·
撇去暗恋这层关系不谈,李呈真的是宛栀高中时最好的朋友。
或者说是最合拍最聊得来的朋友。
但他们认识得很晚。
这句话说出来好像很搞笑,高一入学就是一个班的两个人,直到高二下学期才算是认识了。
毕竟宛栀和李呈都是那种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孩。
成绩中等,没什么特长,也不会积极参加活动,是那种老师不会批评同时有什么活动也不会想起来的学生。
但是跟宛栀不一样的是,李呈跟谁都能处得来。
高中是这样的,男生女生都有自己的小团体,但李呈从来没有刻意的跟谁一起玩过,也没有跟谁交恶。
他可以跟叛逆的同学翘课翻墙去网吧,也可以在体育课一秒加入隔壁班一起打篮球,宛栀甚至还有两次看见他给学霸讲题。
这个班级像是割据的四分五裂的土地,而他游走在各方,不遭人嫉妒也不遭人厌恶。
能注意到彼此,可能是源于那次坤哥为了方依静去杂志上投稿。
坤哥拿着他手写的草稿找到了宛栀,请她帮忙改改。
看着坤哥龙飞凤舞的大字,宛栀感觉有心无力:“你这写的有点草率啊。”
坤哥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下一秒一把拽过李呈来,“有什么看不清认不出的就找他。”
说完匆匆忙忙的去了老师办公室,“我还要帮老师批卷子,拜托啦!”
那时候李呈还带着无框眼镜,他托了托中梁的位置,也有些尴尬,轻轻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刚结束考试的下午,没有作业。
坤哥让宛栀的同桌和李呈换了座位,宛栀艰难的认着坤哥字迹的时候,李呈就安静的坐在边上看坤哥要投稿的杂志最新一期。
没有老师监管的教室总是闹哄哄的,宛栀一整颗心脏都被震得轰然,很久才习惯下来。
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很客气的问他坤哥写的什么字,到后面他会盯着她改过的内容看很久。
宛栀像是在等待被查阅一样,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都没有那么紧张,少年青松一般冷冽的气息混杂在班级闷热的空气中,隔了很久,也只是默默的把稿纸还给她。
一篇文不长,宛栀很快就帮坤哥改好了,她心里没底,坤哥看过一遍之后很认真的对宛栀说:“宛姐,我真觉得你应该学文。”
宛栀笑笑,当坤哥在恭维她了。
后来某一天晚课结束,坤哥一路飞进教室扬着手里的杂志很兴奋的告诉宛栀他的投稿通过了,不过只是原创刊,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
然后从兜里掏出来一包牛肉干放到宛栀桌子上,又飞走了。
晚课间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是同学们为数不多可以透气的机会,7:30到晚上11:30都要在烦闷的自习中度过,所以班里没有几个人。
牛肉干还是热的,宛栀将牛肉干抱在怀里停顿了几秒,朝着李呈走去,坐到他同桌的位置上,默默的把牛肉干放到他桌上。
彼此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一根牛肉干吃完,李呈从桌洞里掏出两瓶钙奶,一一插,好吸管,说道:“那本杂志个人投稿只能上原创刊,正刊一般是作家约稿,所以是他们排版的问题。”
宛栀转过头看了看李呈,没说话,拿过钙奶,小口地喝着。
那之后两个人的联系就多了起来,李呈会借宛栀的作文看,会在午休戴着她的MP3听歌,偶尔拿到手机能看到他分享的歌单。
就像是养成了某种默契,不用多说什么,很自然平常。
但就是这样平常普通的交流,就足以动摇少女的一颗心。
宛栀跟李呈不一样,她那时候又敏感又自卑,时常处于极端的情绪中,极端的自我否定,极端的渴望友情。
所以很难交到朋友,反复无常的情绪常常把靠近她的人逼疯。
李呈是她在班上少数的朋友了。
但现在想想,他不过是保持了他一向的教养,对谁都很有礼貌,都很客气。
她也没什么特别的。
仔细回忆起来,还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
黑暗中,宛栀的思绪渐渐清晰,盖过涨潮般汹涌的内心,逐步归为平静。
屏幕还停留在李呈最后一句话上,宛栀想了想,回复他:坤哥生日,我肯定要参加的。
一句话,把屏幕那头李呈所有的小心机全都碾为灰尘,他有些怔愣的看了几秒,最后只能苦笑。
她明知道他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在看到他之后,她明明可以送了礼物便走,可她没有。
她留在他身边一起吹气球,一起吃饭,再一起溜回家。
但现在她说,是因为坤哥生日,她走不了。
除了苦笑,他还能有什么反应。
重逢的这个场面,李呈预想了无数次。
担心大过期待。
担心现在的自己没有高中时那样优秀,担心让她一眼失望,也担心自己那一句说错又让探出头的猫猫缩回洞里。
最担心的是,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不记得高中同学里有他这么一个人。
于是他借了坤哥的场子,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确定了的那一刻,心里无比轻松,却不敢表现出来。
李呈看着渐渐暗淡下去的屏幕,没有收到回音。
他揉了揉眉间,点开岛屿app:
【任重道远】
·
这一次猝不及防地见面好像并没有改变什么。
又好像有很多东西都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见面的事,宛栀也习惯了李呈时时事事都愿意给她拍个照发条消息。
宛栀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忘掉相亲对象这层关系,就像是找回了很久的朋友,一切熟悉又新鲜。
不过一周的时间,气温降到了零下二十度,诊所的患者越来越少。
闲话的时间就越来越多。
领导趁着中午吃饭,大家都凑到一起的时间八卦:“小宛,姜大夫给你介绍那个对象,你俩咋样了啊?”
正吃饭的宛栀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其实也没有更进一步,她对李呈的了解还停留在高中那点信息和姜大夫告诉她的那些,李呈也从来没问过宛栀。
“还、还行吧,不知道呢。”
宛栀胡乱答了一句,林翠萍一下子就看出了关键:“那小伙子不主动啊?那可不行,要是什么事都要女方主动,一看就靠不住。”
领导搭腔:“就是,磨磨唧唧的,没有诚心。”
姜大夫:“不能啊,我感觉他还是挺干脆的,可能是不好意思吧,他也没怎么相过亲。”
林翠萍推他:“你就不能使使劲,暗示暗示他,别啥事都得小宛来说。”
宛栀还没说什么,林翠萍就已经认定是李呈拖沓着不肯进一步发展了。
不等宛栀表态,姜大夫就被林翠萍催着保证‘坚决督促’李呈。
吃过饭,宛栀点开手机,有些不好意思的给李呈发消息:如果姜大夫和你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没等到李呈回复,宛栀去为患者换药,路过医生办公室时听到里面姜大夫正在通电话。
宛栀浑身一凛,僵着身体快步回了护士站。
回去后,宛栀的心思就一直牵在手机上,只是一直到晚上下班都没有收到李呈的回复。
直到十点多,宛栀窝在沙发里对着正放电影的荧幕昏昏欲睡,手机震动起来。
李呈:抱歉,下午有点忙。
接着,又是一条消息。
李呈:对不起,我撒谎了。
李呈:其实是我不知道说什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