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日光渐显，鸟鸣声声，覆盖住了浓厚的夜色。

独立于山顶上的一间房院内，光亮透过木窗照进了屋里头的桌案前。

贺挽余早就恢复了意识了。

正闭目养神，却被一阵巨大声响吓一大跳。只得顶着沉重的眼皮烦烦地睁了眸，朝着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一名姑娘正半坐在地上，青白衣裳凌乱，头发全散着，揉着脑袋一脸迷茫，眼中又满是水雾。

一看便知，许是在桌上睡着了，不知怎么的，便滑了下来。

不知名的姑娘瞧了眼榻上的贺挽余，却也恰好对上了人的目光，低垂了头。

不一会儿，那姑娘又站了起来，粗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着外貌，以掩饰尴尬的目的干巴巴地笑两声：“哈哈.....你，醒啦？”

思索良久，贺挽余总算是想起了昨晚自己失去意识的前一会儿，莫名有尴尬之感。

她瞧了眼面前的姑娘，心中反倒“咯噔”一声。

……还真是她？

姑娘见贺挽余没说话，不知是想求证些什么，开口道：“那个......”

贺挽余：“你......”

两人同一时间开口。

气氛诡异地沉寂了一会儿，就听那姑娘说：“要不，还是你先说算了吧？”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认识我吗，还是我和你很熟？”贺挽余顺着那姑娘的话便说，也不觉得她会是在客气。

姑娘答话丝毫不带犹豫：“我和你确实不熟，但是，这和我救你有什么关系？”

“不过，我虽不知你的身份，但我还是听说过你的一些事迹。”

“哦？事迹？”贺挽余挑眉：“那你说说，什么事迹这么值得人来歌颂。？”

“也不是歌颂啦，就是当成故事听的来着。”姑娘轻挠了挠脸，又去偷看贺挽余的神情。

怕对方误解什么，急忙道：“不过，那些事情说的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觉得......那个......”

贺挽余打断了姑娘的跌跌撞撞：“行了，不说这些。只是，我不过是无名小卒一位，关于我的事，又是谁告诉你的？”

姑娘又垂头片刻，道：“我师父。”

“你师父是哪位？”贺挽余又问。

“秉邱阁药堂堂主，霍慈桉。”

这名字一出，贺挽余也不管身体上如何沉重了，一下便坐直了身，瞳孔微睁：“这么说，你是秉邱阁的弟子？”

“是啊。”

姑娘看着突然坐起身来的贺挽余，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懵。

“怎么了吗？”她又问。

“......没事。”

贺挽余深吸了几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勉强用着正常的语气来和面前的姑娘对话：“那，你叫什么？”

“沈时川。”

她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后，又瞥了贺挽余一眼，道：“你这人真是奇怪......”

沈时川，居然连名字都一样......脑海中满是狂风巨浪，面上却已经恢复了云淡风轻：“沈时川啊，是个好名字。”

沈时川听着贺挽余说她的名字好听，小声嘟囔了两句：“哪里好听了......”

贺挽余只当没听着，温柔一笑：“我先去做早饭，你且随便坐坐。”

又听见贺挽余说要做饭，沈时川忙跑上前将她拦住：“唉，你等等”

面前突然跳出了个人影，把贺挽余吓了一跳。抚了抚胸口，又瞪了眼沈时川：“你做什么？”

沈时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抱歉啊，吓着你了。”

贺挽余轻哼一声。

沈时川又道：“这不是你的住处吧，还是不要随便碰人家的东西好。”

贺挽余：“......这就是我的住处。”

沈时川震惊：“啊？这样么？”惊讶过后，又急忙让开了门道：“那你去吧......”

小傻子。贺挽余在心中给人儿取了个外号，却没说出口。

谁知，她迈出个槛儿，却又被沈时川叫住。

只是这次，她知道放低音量了：“你是伤号，煮饭这事儿，还是交给我来吧。”

“你会做饭？可别把我房子烧了。”贺挽余打趣。

也是提醒她，别乱逞能。

“放心吧，不会把你房子烧了的。”沈时川跑了出去，又原路返还，冲她眨了眨眼：“对了，厨具啥的，都放在哪儿啊。”

贺挽余温雅一笑，三两步走到沈时川身旁，道：“还是一起做吧。”

“我不。”沈时川一脸抗拒：“你告诉我东西都放哪儿了就行，实在不行......”

沈时川犹豫一瞬，又指了指放在厨室内的一把椅子，照着它努嘴：“诺，要不你就坐那里，看着。”

贺挽余本就不喜油烟味。

方才提出陪着沈时川一起做饭，不过是觉着现在的沈时川年纪小又金贵，或许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连一点脏污都没碰过。

但显然，沈时川和她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淘米煮粥，倒油煎蛋......速度还是挺快的，不一会儿，便端上了桌。

两人面对面坐在庭院里，手中端着一碗白粥，桌上摆着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两样配菜。

沈时川满脸骄傲地看着贺挽余，要是她有尾巴，此刻怕是早已敲到天上去了：“你看，我煎的还不错吧。”

眼珠子一转，又想着什么，手指着厨房，嘻嘻一笑：“你看，锅碗盆瓢都还在，房子也还在。”

贺挽余轻咳了两声，道：“是啊，还在。”又夸奖：“你最厉害了。”

两人的氛围和谐，只是大多是依靠沈时川自来熟的性格。

沈时川这人，和谁都能聊起，也不愿让空气变得尴尬，哪怕是一瞬。

贺挽余则是相反，想起些话题，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总是欲言又止。

“你平时一个人住在这？”沈时川筷子戳住盘子里的的鸡蛋，漫不经心地询问。

贺挽余正准备着往嘴里送稀粥的手一顿，后还是喂进了嘴里，握着勺子柄，把它重新沉回白粥里。

“嗯，怎的了。”她回答，声线淡如流水。

“啊，你都不寂寞的吗，没人陪你说话，也没有人会和你玩儿。”沈时川大抵是想象了一番这样的日子，缩了缩身子。

“我想，若是我的日子天天都是如此，那我还活不活了！”她愤然，却又回补了自己的话：“当然，那是在说我自己......”

“我知道你的意思。”贺挽余依旧淡淡：“至于，会不会寂寞，我觉得我已经习惯了。”

......

两人谁也没再主动开口，没过一会儿，碗底就都见空了。

沈时川想帮贺挽余把碗筷收拾了，却被贺挽余拦下：“你这次下山来，是带着任务的吧？”

“是。”沈时川知道贺挽余这话，八成是准备赶客了。

果然，贺挽余在沈时川回完她的话后，便道：“那沈姑娘还是有要务在身的，还是不打扰为好了。”

“完成任务，早日回秉邱阁，别让霍堂主担忧。”

明知道这话有理，却不知为什么，沈时川觉着自己根本就不想听从：“我救了你，你能不能，让我多呆些时日？”

“不能。”贺挽余果断拒绝。

不过，最后还是话音一转，改了口：“虽然不能留你，不过，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

沈时川听着，眼中光芒又闪，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贺挽余不可能看不出来，便道：“除了刚才那件事，其他的什么都行。”

即使有些不明白贺挽余究竟为什么要赶她，但她隐隐觉得，贺挽余方才能对她说出那番话，或许已经是在对她让步了。

人都让步了，沈时川也不好再讨价还价。

不情不愿地整理好了衣物，重新梳好了头发，再看眼贺挽余。

“那，我走了嗷。”沈时川道。

“嗯，去吧。”贺挽余无论语气，还是表情，都听不出任何不舍。

无奈，沈时川默默道了声别后，也不等贺挽余的回话，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倒还有点像是生闷气了。

贺挽余摇头一笑，心里也有股道不出来的苦涩。

算了，她想。每世只要一接近她，她便都落不得一个好下场。这一世，还是不接近她为好吧。

只看着她，其实也不是不行。

她想着，默默把桌上摆着的碗筷盘子一个个放到小竹筐子里头，再默默把一筐子碗筷拿到后山的小河区清洗干净，再默默地走回来。

动作慢吞吞的，等忙完一阵后，又回到房里，抱着书。

看着像模像样的，实则一个字都没读进去，呆呆地望着书上的字发呆。

此时，蓝穹之上高挂着的那日轮光芒愈盛。已至巳时了吧，贺挽余望着窗外，想着。

在她望着窗外怅然时，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只黑灰色的狐狸。毛茸茸的一团，跟个小煤球似的，安安静静地蹲在她的脚边。

“江容。”贺挽余突然唤起脚边的煤球狐狸：“有事说事。”

狐狸听了她的话，离了贺挽余的脚边，走到了前边的一处空地上。

原本小小一只，身形却忽然变大，眨眼间便成了一名黑衣少年，垂首站立。

少年神色间皆是肃然，身材偏瘦，黑带一抹系于额前。这人，便是贺挽余口中的“江容”了。

江容恭敬道：“尊上，您之前要我找的药方，我已经找到了，只是……”他神色有些犹豫，贺挽余等半天没等出个所以然。

知道江容心中在想些什么。反正这书现在怎么着也是看不下去了，她的合上了手中的书籍，扣在桌面上：“你说。”

听贺挽余这么说，江容便不再犹豫着了：“您身上的旧伤，我想您应该是了解的，那是天雷所致，灵脉也极难恢复如初。”

“若是要这些伤完全疗愈，不留下一丝病根，只有用修灵草。但是，这修灵草人妖两界几乎不存在，只有在魔界才有寻到的可能。”

这话倒不假，若是有修灵草，确是极易修复。

可问题是，修灵草本身就极其稀少。

“魔界？”

贺挽余揉了揉眉头：“算了，慢慢来吧。”又朝江容微微一笑：“还有什么事么？”

“有的有的。”

提到这，江容这煤球狐狸嘴里头噼里啪啦疯狂倒了一连串的柱子：“老族长说您挺长时间没回去了，找时间叫您回去一趟。”

“对了，老族长还说，看您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一下……成亲的事了。”

贺挽余眼皮子一跳，有律敲打桌面的手也停了下来：“我有空就回去一趟。”

“但是......成亲的事免谈！”

话说完，迫不及待般的一溜烟跑个没影儿，只剩得尾音流荡原地。

“尊、上？？”

江容不过小狐狸一只，别说资历了，这年纪在狐族里头是还未成年的存在。

他懵懵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喃喃道：“我该按着这话回答么......？？”

不管还呆愣着的江容，贺挽余早就一口气跑到山下去了。

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舒展了下身体，叹道：“哎，我都是狐族尊上了，本身就被乱七八糟可有可无的事务缠身，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欢女爱啊。”

......

天气清朗，温度适宜。经历了昨日一场雨的洗礼，空气变得清新了不少。

同等的，镇上的人相较于昨日，也多了不少。

“老板，你这就不能便宜点么？一点也好啊！”

一位姑娘拿着手里头的发簪子，跟着老板讨的有来有回。

“哎呀，你这小姑娘......”

商讨好一阵老板终于败下阵来。

贺挽余好奇，却只远远地在对面饭馆默默围观，总算是看着人决胜归来的身影，无声一笑，起身打算返程。

她自然认出了刚才跟商贩砍价的那小姑娘是沈时川，不过是单纯不想惹人注目，让她再一次对自己上心。

有些事情，只需要她来承担风险就好。

只是，一切都朝着好像朝着她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她努力不想去引起沈时川的注意，对方却早就注意到了她，着急忙慌地朝她走来。

“好巧，又碰见你啦？”

贺挽余刚起身，被人儿这么一堵又重新坐了回去，反问：“不是让你早点完成任务，然后回秉邱阁么，为什么还会在这里见着你？”

沈时川嘿嘿一笑，拉起椅子在她的对面坐下：“哎呀，我是骗你的，任务早就完成了。”

说完这话，又见贺挽余的眼神往这里凌厉一扫，不知怎么瞬间起敬：“然后......我就想着好不容易可以下山来玩儿，多在这逗留一会儿再......”

可惜，话说一半。

突然间，眸中闪过一丝金光，沈时川脸色微变，贺挽余也微皱了眉。

她匆忙对着贺挽余道：“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走出几步后，又怕再回来她就不见了一样，嘱咐道：“你可别跑啊，我用不了多久的，马上就回来！”

贺挽余看着她又一次离去的方向，再次唤起了那个称呼。

“小傻瓜。”

......

确实没让贺挽余等多久，沈时川便回来了。

神色看着与去时并无两样，只是眸中的光好像淡了一点，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难得的沮丧起来。

“我可能......”

她开口，被贺挽余的话打断：“你是神仙？”

即使街上人来人往，贺挽余设了屏障后，其余人等离得再近也听不到一点儿声响，或者只有模糊几声。

沈时川无言片刻，又点点头：“是。”

此言一出，贺挽余微仰起头看着沈时川。

又飞升了？自己居然不知道。

也是，这一世她都这么大了，根本就没来找过自己啊。

想着，却听沈时川又问她：“那你呢，我的身份已经跟你说了，那你又是什么？”

“既可以看见刚才那金光，又能完美掩藏，使我看不透你是人是妖，必然不是普通妖类。”

神色中多了那么丝难得的认真和严肃。

“你是神仙，难不成你看不出我的原型？”

贺挽余说着，一点点朝着沈时川逼近，压在她耳边，轻说：“我是狐妖一族的尊上啊。”

一会儿，很快又重新起身，观察起沈时川的神情。

调侃的如此云淡风轻，有多紧张，也只能从她身后紧握着，还微微颤抖的双手看出了。

谁知，从沈时川脸上看不见一点警惕或嫌弃，反倒重新扬起了个大大的笑脸。

“行，那我们两个，身份都已经互相坦白了，你也不是凡人，我就直说了？”

“但说无妨。”

贺挽余说着两人又重新在座位上坐下，招来了小二，点了壶茶。

不过是壶茶水，过不了多久便上来了。

沈时川帮着自己倒了一杯，只轻抿了口，便继续说下去。

“那我便直说了啊，乾原镜被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