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日暮就读的学校是上川本地的一所普通艺术学校,在重点高校云集的上川,川艺学院可以说是榜上无名。
她原本定的路是出国留学,当时学校都已经选好了,但是临近高考前,关日暮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放弃原本出国留学的计划,继续参加高考,并且执意留在本地读书。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动,庄玫和关日暮大吵了一架,指责她不懂事,没定性,这种人生大事都能这么儿戏,简直是胡闹。
庄玫之前从来没有跟她发过火,那次是第一次,但是也是第一次,关日暮一句嘴都没还,乖乖任由庄玫骂,但始终没告诉庄玫自己为何会如此。
关日暮这人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狐朋狗友数不胜数,各种酒吧夜店三天两头泡。
但本质,她其实很难真正对人交心,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就算对人际往来游刃有余,偶尔,她也会有厌烦的时候。
她对睡眠环境的要求算得上苛刻,所以哪怕到了大学,也没有住集体宿舍的打算,而是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自己住。
军训结束后,关日暮的大学生活也开始渐渐步入正轨,某天,当她结束一上午专业课出来时,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偏偏正好赶上外面阴雨连绵,细细密密,如银线散落。
入秋季的雨一贯是这样,绵绵密密,虽然不大,却总能闷上一整天,湿乎乎的,让人无端心生烦闷。
关日暮撑着伞,慢悠悠的往校外走,就在路过门口的保安亭时,突然,听见雨幕中响起一道敦厚沉稳的嗓音。
“同学,麻烦等一下——”
关日暮闻言停住脚步,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见到人后,主动开口想对方打了声招呼:“叔叔好。”
警卫室里,陈介山撑起手边的拐杖勉强站起身,推开警卫室的门后,拖着受伤的左腿一步一挪的从保安室里走了出来。
陈介山没有撑伞,任由雨水落在身上。
关日暮走上前,将自己的伞分了一半过去:“您小心。”
“谢谢,谢谢。”
陈介山笑容温厚,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一脸恳求的对关日暮说道:“同学,我能不能……麻烦你件事?”
“您说。”
见关日暮同意,陈介山庆幸的松了口气,这才将怀里的护着的东西拿出来:“同学,能不能辛苦你帮我跑一趟,帮我把午饭送给我儿子?他学校离这不远,就在对面一中。”
关日暮垂眸,看见陈介山怀里正抱着一个保温袋,里面装着的,是一个保温桶。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但怀里的东西却一点没湿。
陈介山看着自己几乎是半费的左腿,眼眸中闪过自责无奈,叹气道:“我这腿,一到雨天就不行,唉……”
关日暮对这位门卫大叔多少听过一些,据说好像之前是一名消防员,后来因为在一次营救任务中被砸断了腿,才不得已结束了消防生涯。
看着陈介山身为父亲一张关切温和的脸,关日暮没犹豫,爽快应道:“可以,您给我吧,我替您送。”
见她同意,陈介山眼里的无助终于消减了些,连连道谢:“太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
关日暮接过保温袋,顺带问了一句:“对了叔叔,您儿子叫什么名字?”
“哦,他在一中上学,”陈介山,“今年上高一了,叫陈竹鹤。”
听到这个名字,关日暮不由得愣了下,与此同时,又忍不住重新观察了一下陈介山的眉眼。
该说不说,这父子两人确实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在性格和气质上差别实在太大,要不是问了一句,她还真没法将那个冷漠沉郁的少年跟眼前憨厚温和的陈介山联系到一块。
潮湿的雨水在伞顶不断积蓄,风一吹,随机刮了几滴落在握着伞骨的指间上,触感一片冰凉。
关日暮收回思绪,开口道:“陈叔叔,您给我吧,我帮您送,外面雨凉,您先进去休息,东西我一定送到。”
听到这话,陈介山不胜感激:“麻烦你了同学,谢谢啊。”
“您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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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艺和上川一中离得很近,相隔不过一条马路的距离。
这会儿正好是中午放学的时间,来的一路上,关日暮碰见的全是穿着校服的身影。
虽然同样都是学生的身份,但大学和高中,终究是不同,跨过高考那道分水岭,青春就被分割成了两个大相径庭的阶段。
高中这扇门背后,是相对自由的安逸和对形色各千世界的憧憬,而大学背后,则是对未来未知的踌躇和对社会冷暖的接纳,面对的是人情世故和生活的种种压力。
象牙塔和名利场之间隔的,终究是泾渭分明的水岭。
关日暮到一中的时候,中午放学的学生基本上已经走完了,整个学校一片静寂,只剩楼道里穿堂而过的风声,掀起躺在桌上的书页,沙沙作响。
高一一班教室里,陈竹鹤穿着校服,安安静静的坐在后排,注意力全然放在了面前的练习题上,手上的签字笔在演算纸上写写画画,丝毫没发现有人进来。
这个年龄的男生女生,多多少少还处在尴尬期,有的人脸上要么还带着婴儿肥,要么就是没长开,还是一副小孩模样。
但陈竹鹤却没有这些,或许是骨相本就优越,哪怕此时略显青涩,但颌线眉骨都已经初现轮廓,像棵青葱郁郁的小白杨。
雨滴落在玻璃窗上,细碎而密集,偶尔伴随着几声书页翻动的响动。他一个人坐在秋雨漫漫的窗前,安安静静的做着手里的试卷。
关日暮倚在教室门口看了半分钟后,抬手朝门上敲了敲,这才将他从题目的千头万绪中拉了出来。
“还没走啊?”
听到声音,陈竹鹤停了手里的笔,抬眸看过来时,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映着窗外朦胧的雨雾。
见来人是关日暮,他眼中下意识闪过不解,不过很快,便毋自收回视线,继续手上的题目。
全程,对她视若无睹。
关日暮:“??”
当初在巷子是谁眼巴巴的求她的,怎么救了就不认人了呢,连声姐姐都不叫,真叫人心寒。
关日暮走进教室,停在了他的座位前,半靠着身后的椅子,陈介山让他帮忙送的保温袋还被她拎在手里,还没有给他。
陈竹鹤也根本没注意她进来时拿了什么,自顾自沉浸在题海里。
下雨天教室里的光线本就有限,虽然开了灯,但是好巧不巧,她站的位置,刚好挡住了他头顶的光,关日暮意识到了,但故意没让,就这么坦然自若的看着他,明目张胆的欺负他。
陈竹鹤老僧入定似的,知道她这是故意找茬,但还是丝毫没受影响,头也不抬的继续做题。
公式推导,受力分析……
一步一步,思路清晰。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对抗着她的“霸凌”。
关日暮半靠着身后的书桌,睇睨着面前的少年,居高临下道:“喂,弟弟,跟你说话呢。”
陈竹鹤再次停了笔,抬眸,凉薄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对上她的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关日暮理所当然的眨了下眼:“你欠我医院费还没还呢,我当然得来找你了。”
陈竹鹤:“我没强制要求你付。”
“嘿,你这人!”
翻脸不认账了是吧?
关日暮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不喜欢被人唱反调,也最吃不得哑巴亏:“陈竹鹤,当初是谁拉着我裙子不让我走的?”
关日暮本以为,自己那天大发慈悲救了陈竹鹤,至少也会能得到一句谢谢,结果没想到,到头来,就只有一句没良心的话——
“所以呢,就因为你救了我,我就一定要领情吗?”
陈竹鹤:“我没强迫你做,你自愿的,怪谁?”
简言之,你活该的。
听到这个回答,关日暮差点怀疑自己那天救错了人,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那天就应该仍由陈竹鹤只剩自灭才对,她现在都有种想把手里的保温袋扔进垃圾桶的冲动。
可是一想到几分钟前,陈介山站在雨中小心翼翼拜托自己帮忙的样子。关日暮终究还是看在这份难能可贵的父爱的面子上做出了让步。
既然答应,那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把事情办到。
关日暮懒得跟这个狼心狗肺的人计较,直接将身后的东西重重放在了陈竹鹤桌上:“这个,给你的。”
见到保温袋的那一刻,陈竹鹤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几分,于此同时,这才终于意识到关日暮今天来找自己的原因。
看着面前熟悉的保温袋,陈竹鹤很快一时到了一件事:“你是——”
还没等他问出口,下一秒,便听到关日暮冷冷开口,印证了他的猜想:“是,我是川艺的学生。”
听到这话,陈竹鹤原本虚握的手指慢慢收紧,自然也知道,她这话背后的潜台词——
几分钟前,我刚见到了你的爸爸,陈介山。
今天这顿饭,就是他让我帮忙送来的。
当然,这个忙在此刻的陈竹鹤看来,未必是出于“好心”。
或许是昨天网吧的事在先,陈竹鹤很难被她那副纯良无害的面孔欺骗,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将他跟人在北巷打架的事告诉了陈介山,顺带着再提了一句,她好心支付的那笔医药费。
他甚至不知,关日暮这话,究竟是单纯的陈述事实,还是旁敲侧击的威胁。
想到这,陈竹鹤,眼里的冷意更甚,冷嘲热讽道:“你还真是热心。”
关日暮当然听得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回怼道:“不然呢?像你似的没良心?”
耳边的雨声还在不着痕迹的堆积,窗外的视线连带着高峰期接连不断的鸣笛声一起变得模糊混沌。
两人一坐一站,无声对峙。
教室里格外安静,只剩下凄凄漫漫的雨声。
良久,陈竹鹤收回视线,却在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她掌心处,多了一块明显的痂口。
这伤,是拜他所赐。
是那晚他扯她裙子,害她摔倒时弄的……
关日暮:“陈竹鹤,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那天我真的不该管你。”
留下这句话,关日暮再也不想理陈竹鹤这只白眼狼了,就当自己那天的良心都为了狗。
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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