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学，陈竹鹤果然如约出现在了川艺的门口。

远方下陷的夕阳为眼前的场景覆上一层旧色的滤镜，陈竹鹤站在晚风里，眼里映着傍晚深霭的暮色，头顶的栾树花摇曳，像是灿烂的云霞。

关日暮静静看了一会，没急着走过去，而是转头不动声色看了一眼门口保安亭的方向。

好在，今天里面坐着的不是陈介山，而是轮班到了另一个大叔。

关日暮松了一口气，再看向陈竹鹤时，他已经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发现了她。

他的眼型介于瑞凤眼和丹凤眼之间，线条流畅漂亮，眼皮处延伸出一道细窄深邃的褶皱，眼尾低垂，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冷蛊般的散漫，脸颊处有一颗颧骨痣，额外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病弱感。

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民国深宅里病弱闭门的小少爷，看起来不谙世事，但背地里，却是个野心勃勃，忍辱负重，随时准备逆风翻盘的潜伏者。

关日暮走过去，在距离他两步远的位置停下，傲娇的将人打量了一番：“你怎么在这？”

陈竹鹤：“我不知道你家在哪。”

“哦。”

关日暮这才想起来，她昨天只是跟他口头定了个“卖身还债”的约定，但却没有告诉他，自己住的地方在哪。

“我带你去。”

说着 关日暮转身走在前面带路，陈竹鹤则十分自觉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刚走出没两步，就听见被后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嗓音。

“陈竹鹤！”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关日暮和陈竹鹤不约而同停住脚步，两人几乎是同时回头，下一秒，就见马路对面迎面跑过来一个女孩儿。

关日暮看了下，发现对方身上穿着的是和陈竹鹤一样的校服。

很显然，两人是同学。

此时，女生已经跑到了陈竹鹤面前，齐肩的长发柔顺的垂在两侧，还特意在发尾卷了一个整齐的弧度，女生笑起来很可爱，开口时，嗓音也是如出一辙的甜美。

“陈竹鹤，你能帮我讲讲这道题吗？”

饶欣欣一边说着，拿出了背在身后的试卷，递到陈竹鹤面前：“老师上课讲的太快了，我没听太懂。”

看着面前的卷子，陈竹鹤没说话，而是回过头，无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关日暮，目光里带着几分询问，似是在征求她这个“债主”的意见。

关日暮瞬间领会到他的意思，无所谓的抬了下下巴，开口道：“你随意。”

陈竹鹤见她如此说，便开始给面前的饶欣欣讲题。

关日暮等在一旁，闲来无事，于是从兜里掏出手机，开了局游戏打发时间。

傍晚时分，整个城市悠闲而忙碌，晚风和煦缱绻，吹起街道两旁蓬勃欣郁的栾树枝叶，窸窣作响，空气都是秋天的味道。

周围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但两人讨论题目的声音还是不遗余力的传进了关日暮的耳朵，不动声色的分走了她本该全心放在游戏上的注意力。

终于，一个手滑，又给对方送了一个人头。

瞬间，败局已定，屏幕一片灰白。

晚风缱绻而过，撩起鬓边的长发，关日暮不经意抬眸，视线定格在陈竹鹤清冷孑然的背影。

少年身着校服的脊背青葱峻逸，有种宁折不弯的傲气。

栾树影随风摇曳，在他背上晃荡着细碎余晖。

他微垂着眼，细长的眼睫薄如鸦羽，平白静默的视线落在那张试卷上，有条不紊的说出了做题思路。

在他身后，是漫天炽热的夕阳和匆匆而过的车流，只要稍稍抬眼，就能看见他清亮如潭的眼眸，映着世间万物，熠熠生辉。

不知不觉，面前的女孩渐渐红了脸，欲语还休，满心满眼，全都是他。

关日暮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幅场景，在这方面她可谓是经验丰富，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早恋在高中不是什么新鲜事，对此，她作为过来人，只是不甚在意的笑笑。

饶欣欣问的是一道几何证明，陈竹鹤大致讲了一下思路以及辅助线的画法，见饶欣欣没有提出疑问，便默认她听懂了，差不多便打算收尾：“懂了？”

见他讲完就要要走，饶欣欣欲言又止，并没有拿回自己的卷子，而是将打量的目光放在了站在几米处闲情逸致的关日暮身上。

像是看出两人之间暗藏的端倪，饶欣欣心有疑问，但是又没有顺当的身份和理由，只能用欲言又止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

反观被看的两人，完全跟没事儿人似的，从头到尾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气氛怪怪的，有点陌生不说，甚至，还有点相互嫌弃的感觉。

陈竹鹤手里还拿着她的卷子，见她半天没动静，于是提醒道：“你的。”

见他全然的一副“我要走了，你自便”的架势，饶欣欣也不好再磨蹭了，赶紧拿回自己的试卷：“谢，谢谢。”

目送着陈竹鹤离开的同时，饶欣欣的视线顺着他背影，不由自主的看向关日暮。

此时，陈竹鹤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跟前。

关日暮操纵着游戏人物，头也不抬的问了句：“完事儿了？”

“嗯。”

“那走吧。”

说完，关日暮收了手机，走在了前面，陈竹鹤则默默跟在了她身后。

两道身影，一个张扬亮丽，一个孑然清冷。

整个过程中，两人连个眼神对视都没有，就像各不相干的陌生人，但很奇怪，却能给人一种如形随形的牵绊感。

这几天夜里连下了几场雨，温度稍稍降了点，不过到了正午，温度还是灼热。

关日暮今天上完专业课，出来时随手扎了个高马尾，几缕未扎上的细发零落散在细白的脖颈处，随着路过的风轻轻晃荡。

陈竹鹤盯着她的背影，却又在她察觉到时，回过头来的前一秒，快速移开视线。

关日暮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半开玩笑道：“刚刚那个，是你的小女朋友？”

“不是。”

“不是吗？”

关日暮忍不住八卦：“但她好像……对你挺有意思的唉。”

谁都有过埋藏小心思的少女时期，女生的心思细腻如发，却也最难藏，对待喜欢的人的眼神，和旁人相比，总归是不一样的。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陈竹鹤却是冷冰冰将人推了出去，不带一丝感情——

“不熟。”

听到这个回答，关日暮忍不住在心里为刚刚那个女孩惋惜：“唉，还真是不解风情。”

说着，关日暮突然转过头，漂亮的眉眼多了几分试探：“你该不会……真的只想着学习吧？”

对于这个问题，得到的是一阵沉默，当然，关日暮也没再追问，因为根本没指望他会回答什么。

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前一后的走着。

关日暮租的公寓就在北巷附近，那块大多是老小区，租的房子虽然面积不大，但是胜在方便，步行到学校也就十几分钟的距离，关日暮一直续租到现在。

关日暮不喜欢别人进自己房间，尤其讨厌别人动自己的东西，所以整理卧室这件事她就没劳烦家政阿姨。

平时阿姨也没什么活，无非是拖地擦窗倒垃圾，偶尔节假日，赶上她在家时，顶多是再帮忙做做饭，简单照顾一下她的生活起居这些平常事。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一到家，看到门口堆成小山的快递后，关日暮还是傻眼了。

此时，大大小小的包裹纸盒正堆在她家门前，多到可以堆成一座小山，摆在最上面的快递盒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一个重心不稳，“铛”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一路滚到了她脚边。

“……”

看着眼前的场景，关日暮深吸了一口气，打开微信，才发现几个小时前，品牌方以及瞿宁发来的消息。

原来，是她合作的品牌最近又出了新系列的鞋子和包包，最近需要她拍一些素材发微博做预热。

这也意味着，她最近的快递，应该会很多。

正在关日暮低头翻看消息记录之际，恰巧碰到邻居曹桂玲买菜回来。

当看到关日暮门前堆着的一堆快递后，曹桂玲脸上顿时一阵惊讶：“哎呦，买这么多东西呀？！”

关日暮没理会对方打量的眼神的语气，一边回消息一边道：“哦，这些都是品牌——”

方送的。

然而，后面三个字她还没说完，便听见对方扬着声调继续道：“哎呦，我就说你们这些女娃娃啊，就知道浪费钱，父母挣钱哪有那么容易得嘞，要节俭一些的呀！”

听到这话，关日暮有些无语，心说，不好意思啊，这些都是送的。

而且，老娘自己也赚钱的，不全靠家里。

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

她这人最懒的管的，就是旁人的嘴。

她没理会曹桂玲那张阴阳怪气的嘴脸，收了手机，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后，转头看向身后的陈竹鹤。

“弟弟，帮个忙，搬一下快递。”

闻言，曹桂玲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后的陈竹鹤身上，待看清楚他的脸后，曹桂玲的脸上明显一变，张了张嘴，本想要说什么，谁料下一秒，就见一只毛茸茸的金渐层“咻”的一下从关日暮的家里窜了出来——

“喵呜！！~”

金渐层是关日暮养的一只猫，叫福宝。

福宝见到关日暮，悠闲的舔了舔毛，一边叫，还一边傲娇的甩着金灿灿的尾巴。

曹桂玲对猫毛过敏，见到这么圆滚滚一只猫，瞬间吓得一个激灵，火速开门钻进屋里去了，就连原本要说的话也一股脑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