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雪在自己的房间给阮辞设置了小小的灵堂,点了油灯,除了春雨,谁都不知道。
可相府着火,烧死了三个人的事还是不胫而走。
江言之疯疯癫癫的拉了白布,站在相府门口叫骂。陆平连忙派人去江家通风报信,听说江言之被绑了回去,陆成雪从头到尾都没露面。
沈复回逃回来的时候,相府与往常并无二致,安静的仿佛没有发生那场大火,用陆渊的话说,死了就死了,都是命数。
沈复回将金条还给陆成雪:“他不肯收,说我们要害他。”
陆成雪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沈复回,想从他身上看出一些可取之处,可惜只看出一点最无用的善良来。
她强忍了一天的情绪,此刻终于爆发出来:“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还敢大言不惭说帮我。”
沈复回有点难过,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废物一样,举着的手顺势垂了下来,头也跟着低下来。
他的举动使的陆成雪更生气了。陆成雪的头又开始疼了,她不耐烦道:“行了,你出去吧。”
沈复回不明白,明明昨夜还脆弱不堪的人,一转眼怎么又变得冷漠。他将金条死死的握在手心,转身走了。
紫宸殿。
齐玉正在陪皇帝下棋。
皇帝举着棋子的手突然顿在半空:“你说什么?老三也与凌海楼之间有牵连?”
“是的,陛下。但依臣之见,三殿下应该只是察觉到凌海楼有秘密,在里面安插了眼线。”
皇帝咳了两声,暗沉的眸色,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最终他将棋子稳稳的往棋盘上一按:“你与朕说这些,是有什么打算?”
“臣斗胆请陛下恩准,利用三殿下引蛇出洞。”
皇帝并未立刻答应,而是示意齐玉看棋盘:“你已经进入死局,这盘棋再下下去,也没意义了,不如重来一局。”
“陛下,臣对眼下这盘棋确实无能为力,毕竟每个棋子都有陛下掌控,但棋子与活人不同,人只要活着,就永远有变数,每个人都变一点,这局再死,臣也能从中找出破绽。”
皇帝突然笑了出来:“爱卿永远都是这么率真,不怕得罪人,朕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朕放心,只是……”他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
齐玉知道皇帝要说什么,但他没让皇帝说出口的,恭恭敬敬的下了棋盘,给皇帝行礼:“臣定不辱命。”
齐玉从皇宫走出来,眼神里的坚毅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吴良挣在背后喊住他:“齐大人?”
齐玉回头,等着吴良挣说话。
“我好歹帮你一次,你连个谢字都没有?”吴良挣打趣道。
齐玉道:“你那是帮谁你自己心里清楚。”
“谁知道老狐狸这么警惕,直接来了个毁尸灭迹。不过,他这么大动干戈,至少证明这位姨娘的死确实不简单。”
这点齐玉是赞成的:“你以后小心,怕是老狐狸也注意到你了。”
“注意到我才好,我他娘的都憋屈死了,恨不得直接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行了吧,被陛下知道了,小心把你发配边疆。”
吴良挣的表情似乎是有些怀念:“你说老狐狸这次怎么不去告状啊?”
齐玉用嫌弃的眼神看向吴良挣:“没事的时候别只顾着读孙子兵法,其他的书该念的也别落下。”
“你讽刺我?”
“听出来就好。”齐玉说完与吴良挣摆摆手,就走了。
吴良挣大喊:“有种去凌云台比划一下,别他娘给老子舞文弄墨。”
齐玉本不打算理吴良挣,却被他逗乐了,很嚣张的回了句:“没空。”
吴良挣气的咬牙切齿:“秀才遇到兵,不识好人心……”
路过的一个禁军听到这句话,小心翼翼的提醒道:“统领,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吴良挣斜了他一眼:“我难道不知道吗?就你有文化,显着你了,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来烦我。”
禁军被训了,耷拉着脑袋走开了,确认已经距离吴良挣有段距离了,才忍不住大笑起来。
吴良挣突然出现在他旁边:“你笑什么……”
禁军立刻收敛起笑容:“就……就突然想起来,俺娘说要给俺说亲,俺高兴。”
吴良挣瞪他一眼:“瞧你没出息的样子。”
“是。”
吴良挣这次是真打算走了,禁军刚放松下来,吴良挣突然回过头:“到时候喝喜酒叫我。”
他立刻行了个礼:“是,统领。”
……
皇后娘娘亲手批了陆渊递上来的名帖,准许陆成雪进宫,一并送上来的还有开课的时间,就在半个月以后。
陆渊高兴把陆成雪喊来一同用晚膳,特意交待下人做了几道陆成雪爱吃的菜。
“你看看,爹说的没错吧,太子选妃,你才是最有资格的,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做两身新衣服。”
阮辞还没过头七,陆成雪心里始终高兴不起来:“父亲,相府本就树大招风,我若穿的太过华丽,难免落人口实。”
陆渊也不恼:“是爹高兴过头了,你说的对,确实不易太过招摇,想必是凌海楼案子结了,了却陛下一桩心事,才将太子选妃之事提上了日程。爹知道你为阮辞的死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往前看是不是,你娘也在天上看着你呢,她一定希望她的女儿风风光光的成为太子妃,成为皇后。”
陆成雪心里极其不高兴,每次一开始说教,几句话后定会提起方姝柔,这令她十分反感,她夹了一块肉,送入口中,可并未吃出什么滋味。
陆渊见她一心一意的吃饭,并不答话,遂将筷子一放,拉下脸来:“爹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陆成雪咽下食物,用桌子上的帕子擦了下嘴,才道:“女儿听见了,只是父亲从小教导食不言寝不语,况且我马上要入宫了,怕到时候出错,不如现在就开始谨言慎行。”
陆渊重新拿起了筷子,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这是陆成雪第几次忤逆他了,就为了个阮辞,还想跟他反目成仇不成?
父女二人在沉默中用完了晚膳。
陆成雪回来后,拿着皇后的批复,往桌子上一扔,兴致缺缺的坐了下来。
春雨道:“小姐不想入宫,不如跟老爷直说,老爷就您一个女儿,想必不忍心小姐不快乐。”
春雨这个傻丫头,完全看不出来她与陆渊的父女情原本就岌岌可危,她叹了口气,换了话题:“我写封信,明日你亲自送到江言之手里。”
……
夜晚的馄饨摊,这次不算很晚,沈复回顺利的点到一碗馄饨,坐在何正对面。
沈复回这是第三次找上何正了,何正被纠缠的想翻白眼。
他已经看透了沈复回,不过是个懦弱的小可怜罢了,人人都可以利用打骂。他面无表情道:“滚。”
“你怎么能骂人?”
何正都要被气笑了,阴阳怪气道:“你不会要去跟你的主子告状吧。”
沈复回现在已经良好接受了他是陆成雪的下人这个身份,因此内心毫无波澜,只是告状二字让他有些许的尴尬,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会因为一句责骂,找人告状,况且这个人还是陆成雪,沈复回光是想想都觉得羞耻。
何正看着沈复回变幻莫测的脸,“啧”了一声:“义妹身边竟是些奇人。”
“我吃我的馄饨,并没有碍着你吧。”读书人的心态就是好,沈复回很快就调整回来。
何正站起来:“好,你慢用,我不吃了,行了吧。”
沈复回也站起来:“浪费粮食的行为非常可耻,你知道天下有多少人还吃不上饭吗?”
“多少?”何正问道,他就不信这个行贿都整不明白,只靠着死读书和一点点姿色就顺利留在相府的年轻人,能知道这种事。他们以为自己读了书便知天下疾苦,殊不知真正的苦,书本里根本描绘不出来。
沈复回一板一眼说道:“距离望安越远的县,越贫穷,相反长平县是最富有的,它距离望安最近。”
“这和有多少人吃不上饭有什么关系?”
“你坐下,听我慢慢说,旁人都看着呢。”
何正看他认真的样子,不像虚的,于是坐下来接着吃他没吃完的馄饨。
沈复回笑了一下:“烟吞县是距离望安最远的县,那里常年风沙,除了驻军和一些老年人,已经没有年轻人愿意长住在那里了,我在来望安的路上,遇见过一个逃荒的人,与他闲聊中得知,整个县除了驻军,只有七百多人,这些人的生活来源,全部靠朝堂拨的军粮,分出去一部分供养着,所以这个县按照比率算法,是十成人都吃不上饭。”
“不对,这些人靠拨的军粮都吃上饭了,不能这么算。”何正反驳道。
“万一打仗了呢?万一驻军都撤走了呢?这些人就全部是难民了,他们没有自给自足的能力。”
“行,你接着说。”
“烟吞县到长平县,中间一共有47个县,我来望安的路上经过了23个,我曾经计算过这23个县的难民比例,我发现离望安越近,难民的比例就越少,长平县的难民为零。这中间是有规律的,由这些规律可以计算出一个数,再由这个数,可以推算出整个大梁的难民数。”
何正是户部的,他越听越越有兴趣:“想必你的数据是由各县公布的告示里得出来的,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些官员为了面子上好看,故意隐瞒,还有些人是黑户,各县根本无法摸清究竟有多少人?”
“想过瞒报的问题,所以才用推算这一招,否则一个一个县加起来不是更简单。不过,黑户这一点我也无能为力,所以我才跟你说只能推算个大概。”
改变对一个人的看法,只需要一瞬间,何正饶有兴味的看着沈复回:“还有个问题,你的计算只有从东到西的,不包括南北?南北各县如何计算出难民数量?”
“南方雨水充沛,种田的人多,也比较富足,有几个地方需要单独计算,其他的都可以套算数,都满足离望安越近的县,百姓就越富足的条件。”
“你的算数可以借我看看吗?”
“可以。”
何正着实没想到沈复回还会这个:“你不是来赶考的吗?一路上都在算这些,怕是没时间读书了吧?”
“也没有,只是一路上看到讨饭的流民,又帮不上忙,心里难受罢了。”
“我懂你的意思,有些拨下去的赈灾款,一多半都被贪污了,就是因为朝廷无法掌握难民的真正数量,让这些贪官污吏有了可乘之机。”何正说的咬牙切齿。
沈复回胸口的金条突然烫了起来,何正到底算不算一个贪官污吏?为何他这么痛恨贪官污吏,而陆成雪却又要拿金条行贿于他?他一直以为何正不肯收,是因为与他不熟,怕他徒生事端。这望安城,又多了一个他看不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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