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不接旨,不言而喻,倘若是没有这份信,或许他们会犹豫,现下有了这封信,那自然是犹豫都不用犹豫。
荆艾打发道问素把前来禀报的人送出去,其实两人是认识的,先前的玉米就是问这位师兄借的。
岁寒书院的学生并不只是读书问道,他们还会种菜,养鸡鸭,那天,这位师兄大老远看见道问素提了一对儿鸡回来,顿时升出了亲切感,一点不见外,道问素倒也热情,一来二去两个人倒是时常在一处交流做饭养鸡的真谛。
宋元君派他来寻荆艾,他深感此事不可小觑,一路来都不敢多分心,生怕传话不周到,也不多与道问素聊,现在卸了担子,心头反而涌起了浓浓的担忧。
他对道问素是很真诚的,他坦言道:“宋师还说,一道圣旨接与不接,以后的盘算都要和之前截然不同。”
道问素知道这些话自然不是对荆艾说的,他看着眉头紧锁的师兄说:“我知道,师父他们也知道。不过,万物运动,我们也是要顺时局变化的。”
师兄由衷的敬畏荆艾,“先生有大才。”
道问素谦虚的替荆艾接下敬意,不过几句,师兄和道问素都生出了往后难见的悲伤,行至院门口,师兄对着道问素拱手作揖。
“师弟,万水千山,千万珍重。”
道问素也有种命运被推动的错觉,向师兄回道:“师兄亦然。”
送走师兄,道问素正欲返回,却见萧遗音牵着一匹俊逸的黑马,马背上赫然坐着荆艾。
待二人走近,道问素看到萧遗音面上的凝重,方才在屋里,二人无需商量,就已经决定要去接旨,分歧却是出在荆艾身上。
荆艾要孤身前去,萧遗音说什么也不肯,执意要他带个人,荆艾却说,眼下他们不确定对方知道不知道这些人在岁寒书院,一切都是未知的,保守起见,就是要荆艾自己去。
萧遗音说他伤还没好,此时有点什么万一,可真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且不说陆玄那边怎么样,兖州、雍州哪个不是虎视眈眈。
不过,荆艾十分肯定的说,不会。
不是出于对政局的把握,而是一个人,一个萧遗音完全没料到的一个对象——宋元君。
荆艾说:“不要小看那些读圣贤书的人,总览古今,哪个都不是无情无义之辈。”
诚然,宋元君能派人对自己说这么多,也断然是不会让他出事的,君子习六艺,岁寒书院历朝历代,势力更迭一直有自保能力。
萧遗音无奈只能去给荆艾牵马,他怕荆艾还没见到传旨的人就先饮恨西北了。
荆艾怎么不清楚自己的身体,也不勉强,任由萧遗音去牵马。
于是就有了道问素见到的那一幕。
二人在书院门口看着荆艾策马下山,萧遗音久久移不开眼,直到他看着那道身影快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立刻对道问素吩咐道:“你去把院子里那两个放下来,送到江枫那儿,让他尽快治好他俩,好好待着,等我们回来。”
说罢他就要回马厩牵另一匹马,却见江枫自己替自己把马牵来了,他没有犹豫,对江枫点了下头,简单示意后就上马疾驰,所行方向正是山下。
道问素按照萧遗音的吩咐把书上的两个人放了下来,梧桐树下堆了老高的枯叶,道问素一点温柔都没有,也不给两个人干缓冲的机会,不等二人反应“咚——”的一声,两个人干就栽进了树叶堆。
许浑肉眼可见所受的伤比乔林重,江枫没来得及接住许浑,只能叹一口气,从树堆里把他扒拉出来。
道问素也不再作弄他俩,一把把乔林扛在肩上,跟在江枫后面。
他俩把两个人放在一个榻上,乔林使完那招,浑身无力,像个死尸,江浑更惨,渗在红衣上的血,由于时间太久,已经呈现褐色,他比起乔林更没力气,就直挺挺的躺在那。
江枫秉持着萧遗音说的“尽快”,那是一点也不含糊。
先是给乔林把脉,发现他就是力竭,吃饱就行了,他把道问素叫过来。
“道妈妈,你去,给他端碗高温烹煮,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艺的灵魂鸡汤。”
道问素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他闭眼默念三遍“不能打看病的!不能打看病的!不能打看病的!”
这才把那股气压了下去,再睁眼,已经是一派和蔼,“老奴这就去。”
说罢,就要走,江枫又拦住他,嫌弃的看着一动不动的乔林,说:“道妈妈,麻烦把他一块打包带走,在下感激不尽!”
对于这声“道妈妈”,道问素听得多了,比起最初谈不上接受,反而是没气了。他又把乔林扛了起来,上下掂了掂,不由吐槽,“咱家小姐……真是哈……年轻力壮呢。”
乔林和道问素都很识时务,他贯彻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有口吃的就行的真理,面对道问素的吐槽他愣是没吭一声。
道问素把他带了出去“砰——”的一声,把门狠狠地关上了。
江枫看着榻上的许浑,敛神把脉,他不仅要治许浑的外伤还要解他的毒。
乔林倒也不说了,一个绿林少主,没多少弯弯绕绕。
道问素到底出生京洛其父白马王,师从荆艾,难保他看不出来行医过程中的蹊跷,目前来说江枫还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底细全部托盘而出的,支出去他对双方都好。
他细细把许浑的脉,那些伤口不深,没伤到什么,但是胜在数量多啊。
他把许浑的衣服脱下清理伤口,许浑还处在状态外,没有什么反应。江枫忙了好久才处理好许浑那些细小的伤,许浑该庆幸的,也就是江枫有耐心。
然后他转身去里屋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一包银针,接着就在许浑身上行针。
两个时辰后,江枫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道问素早就在外面等着了,他看到江枫走出来,就招呼乔林摆饭。
乔林已经恢复了,他把饭摆好,却不见许浑,他问江枫。江枫说“许浑刚行完针,需要过一会才能取针。”
乔林闻言很兴奋的端了一碗饭就跑了进去,道问素见此,在他后面喊“诶!你不是刚吃了那么大一碗?”
乔林回道:“我又饿了!”
只见他推开江枫屋子的门,看见榻上的许浑,果然不出他所料,现在的许浑跟个刺猬一样,他不顾形象就那么大刺啦啦的坐在地上,也不说话,就是吃饭的声音很大,他要的就是视觉、听觉、嗅觉的三重攻击!
许浑是动不了不是听不见闻不见,他实在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像上贡偷吃贡品的乞丐!”
乔林毫不在意说:“哦,神明大人宽恕我吧。”许浑这句恰恰证明他在意了!乔林的目的达成的很完美。
许浑狠狠闭上了眼睛,不和傻子计较。
道问素看着他风一阵火一阵,半晌他满头黑线地问江枫:“许浑他……能见风吗?”
江枫说:“不影响,快吃,我还去收针呢。”
道问素也不在说什么,医者的话就是真理。
乔林在许浑的愤愤下,十分美味的吃完了那碗鲜炒鸡,临了还打了个饱嗝,许浑只恨不能起来再和他打一架。
屋外院子里,江枫也吃完了,他进来看着这出滑稽的戏,他同情的看向榻上生无可恋的许浑,终是不忍心,出面把乔林赶了出去。
院中的道问素像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乔林出来时就看见他半倚在树上,抱着双臂,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看,看的乔林冷汗直冒。
果然!他就是不安好心,等两人一块收完碗,道问素趁乔林不注意,一脚把他踹进厨房洗碗。
乔林正欲反抗,只见道问素不紧不慢地关上了门,跃上门前那棵梧桐树。
乔林透过窗子,满树金黄间,少年悠哉地躺在那根挂过他的树杈,黄叶不留情,竟不给他窥见少年面容的机会,不过风华绝代岂容遮掩,尽管不见,乔林也能想象出那道身影的风姿绰约,他缓缓启唇,慵懒十足,“明天,我会煮咸鸭蛋粥哦。当然啦……”道问素声音拉长,继续说:“洗干净会给你开小灶。”
道问素喜欢做饭,但他十分不喜欢洗碗。
厨房里的人不作回应,细看下原是早已乱了心神,他不敢出声,手下慌乱的动作将心迹摊开,一览无余。
乱人心弦者全然不知,道问素越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望向师父离开的方向,没有惆怅,只有坦然,他轻轻折下一片树叶,乱七八糟的吹着不知名的调调。
水流的哗哗,屋内的私语,隐约的小调,消磨着他们为数不多的少年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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