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第二天鸡鸣,天蒙蒙亮,苏秀从床下摸出自己昨天揉成纸团的书页,凑到窗边借着晨光继续看。

这是山脚书斋里的女学生给她的。

山中住户少,大多数人靠山吃山,很偶尔才会坐牛车到远处镇子上置换财物。

至于入学之类的事,不论男女,父母愿意将孩子送去,先生都收,只需交写学杂费即可。

苏秀并未入学,每天去山脚经过书斋会在窗外听先生讲一会儿堂。时间久了,临窗的女学生发现了她,便送了她一本旧书,让她自己回去看看,若有不懂的,下一次在窗外问便是。

书不如书页好藏,苏秀不敢让苏志强发现自己在看书,便每天把研读的那一页撕下来,其余的埋在后坡上。

这天正午,山里来了个男人,旁边跟着个婀娜的女子,看起来是一对夫妻。

男子高额阔面,风度翩翩,一身赭色绸缎箭袖长袍,云衫玉带,脚上是挖云刺绣软缎靴,腰间悬着一块玉佩;女子则一身浅色锦衣,颈下挂一八宝璎珞,头上一支玉兰白簪,鹅蛋脸柳叶眉,风姿绰约,虽打扮得简单,倒也不失贵气。

总之一看便不是平民。

果然,那男子登门便自称是飞扬城的甲级风影卫,身边女子是他的夫人。

飞扬城是南岐七州主城之一,而风影卫,掌一州情报,平一州不公,是七州中先忠于本州州主的一级机构。

这对夫妻之所以贸然造访,乃是因今日二人突发奇想出门踏青——虽不知秋日的青有何好踏,不过官宦人家的心思又岂是苏秀这等人家可揣摩的。

飞扬城离这儿最近,他们走到山腰,见天乌了,怕是要下雨,正好口渴,便想来此讨口水喝,顺便歇息。若等不到雨停,也愿意付钱在这儿将就一晚。

南岐七州等级森严,甭管苏秀家乐不乐意,对方提出来了,他们便没权拒绝。哪怕今晚全家打地铺呢,飞影卫只要上下嘴皮子一碰,他们自己滚,也不可能不把地方让出来。

苏志强是何等趋炎附势之人,一听对方来头,当即喜笑颜开把人迎了进来。早晨苏秀她娘才给苏秀织的月事巾子,这会儿收在篮子里,顺手就拿来给人家擦了鞋。

苏秀在院子里切菜喂鸡,没一会儿就听见她爹喊她今天把家里这只鸡杀了接待客人。

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鸡,在苏秀手里伸直脖子叫了一声,一刀下去,割开半个喉咙,血放在海碗里,留着待会儿做血旺。

这只鸡端上桌以后两个贵人一筷子也没动,大约是嫌山户做的不干净。

苏秀咽着唾沫,原样端上桌的,又原样端下去,端到厨房,苏志强一个人就能吃个精光。

秋雨淅淅沥沥下到掌灯时分,那夫妻看今日是走不成了,只能勉强屈身在这儿。

苏秀他娘忙前忙后把苏秀的床里里外外换了干净被褥,苏志强就蹲在灶前一个劲儿嗦剩下的鸡骨头,骨头嗦干了,再丢给旁边的金水。

苏秀下午吃了茶泡的玉米面稀粥,这会儿靠在灶台角落里,盯着苏志强吃的那碗鸡,心里默默祈求最后能剩点儿汤给她尝尝。

雨停了,天黑得没边,又冷又静。

两夫妻走进苏秀卧房时苏秀正抱着自己的旧被褥往柴房走,家里就两处卧房,贵人要住,她就得把自己赶出去。

刚把褥子丢到卧房的草席上,苏志强在灶前喊:“秀儿啊。”

“欸,来了!”

苏秀赶忙跑过去。

苏志强拿她娘的簪子剔牙:“来把碗洗了。”

苏秀往碗里一看:一滴汤都没剩下。

她抱碗走到池子边,捧着碗,把脸凑过去,碗口几乎盖在她脸上。

苏秀伸出舌头在碗底舔了一圈,算是尝到点鸡汤的余味。

后侧方投来一道直白的视线,苏秀顺着眼角余光扭头望去,只见那名飞影卫站在本属于她的房间的窗户后,与她目光交错一瞬,便冷冷转身关上了窗。

显然是看到了她刚才的所有举动。

屋子里新添的油灯透过窗棂散发出淡淡的昏黄光晕,折射出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他们在床前低声交谈,宽衣解带,很快那张老旧的木床又摇得吱嘎响,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传到院子里,他们在苏秀的床上做着苏志强夜夜去她房里做的事。

苏秀若无其事地在院里洗完了碗和衣裳,穿过院子回柴房时,房里的动静结束了。

很快,窗户被撑开一条缝,这次是女人站在窗后。

她随意裹着外衫,溜肩半露,像招呼家里的奴婢一样招呼苏秀:“欸,小姑娘,过来。”

苏秀停下。

“就是你。”女人冲她招手,“进来,把水换了。”

苏秀默不作声地进去换水,临走时女人往她手里塞了把碎银子:“在外头等着啊。”

这一夜苏秀给他们换了三次水,最后一次苏秀端水出去时,女人正跪在床上伺候男人穿衣裳。

一直埋头干活的的苏秀第一次抬起脸望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被女人敏锐的捕捉到,当即往她头上踹了一脚,用南方的腔调方言:“个没皮没脸的小蹄子,看什么看啦?还不快出去!”

苏秀心一横,把盆往旁边一摔,当即膝行着跪上前,死死抓着男人的裤脚道:“大人……大人。”

旁边的女人吓了一大跳,可苏秀只抓着人裤脚低头不吭声,脊背微微颤抖着,两只手青筋暴现,似是一时过于激动,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苏秀才把话憋出来:“……救救我。”

窗台下烛火无端闪烁了一瞬。

男人穿着中衣中裤坐在床上,支起一条腿,垂目道:“你说他□□你?有何证据?”

苏秀此刻已端端正正跪在床脚,低头道:“他,每晚都到我房里来。”

“我是问你证据。”

苏秀蓦地抬头:“我娘。”

她两眼闪着锐光,又黑又瘦的脸上闪现出一种绝决的神色:“我娘可以作证,她每晚都听得到。她知道的……她可以作证。”

“还有,”苏秀脑子飞快地转着,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和可能,“村里人,村里人也都知道!他们看见过。”

“看见过?”头顶的飞影卫皱了皱眉,“你们看见,你跟你爹?”

苏秀忙忙点头,指着窗外:“有一回,在山腰上……”

她说着这里忽然停下来了。

男人面无波澜地问:“然后呢?”

苏秀愣了愣:“然后?”

这种事情需要说完吗?

床幔的阴影罩在飞影卫的头顶,将他半张脸遮在黑暗中。他的神色好似寺庙中刀枪不入的鬼神,冷漠而又威严。

苏秀定了定神,低着头继续说:“那天……我和周围几户的女人们在山腰上割草,他回来了,然后走到我背后……”

苏秀顿了顿,提了一口气,五指攥紧膝盖处的衣料,做足了准备要把过程说完整,声音却微弱了:“当着她们的面,他抓着我的衣服,叫我躬下去……”

“好啦!”旁边的女人不耐烦地出声打断,“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啦?都是你一个人的话。去把证人叫来呀!你娘不是知道的吗?先去叫你娘呀。”

飞影卫淡淡瞥了她一眼,女人便低头不语。

“去叫你娘和你爹来吧。”他说。

苏秀如获大赦,跌跌撞撞起身,刚冲出房门,就被门外伸来的一脚狠狠踹了回去。

她跌坐在地,只觉肋骨好似断了,还没回过神来,头发就被人一把抓起,头皮一阵火辣辣的痛。

苏志强左手拽着妻子,右手拽着苏秀的头发,把苏秀从地上拖行到飞影卫的床前,扑通一声跪地抱拳,语调沉稳,掷地有声:“大人明鉴!此女乃家妻当年与外人野合而生,我当年得知时家妻已身怀六甲,一时不忍,才将野种留了下来。她虽不是我亲生骨肉,可我自来待她如亲女儿一般,打她六岁那年偶然得知自己身世,便时常对我挑剔,稍对她严厉些,此女便心怀不忿,总以为是我不拿她当一家人的缘故。长大了更是对我屡屡顶撞!如今逮着机会,更是要置我于死地,编排出这等莫须有的话来!”

他又扯将妻子往自己身边扯了一把:“草民行得正坐得端,就是去十八层地府刀山火海滚一圈也没有半句假话。今日她要诬告,那便拿出证据,既然她说家妻可以作证,那草民便把人带来,咱们敞亮把话对一对,看看谁在做天打雷劈的勾当!”

苏秀从散乱的头发里抬起脸,爬到母亲脚边,扯着母亲的衣角,瞪大双目,眼中泪花闪烁:“娘……你说啊。”

她看看床上的飞影卫,又扭头看着自己的娘:“你别怕,有大人在,有人做主的……你说啊。”

她娘还是埋着头不说话,只是一只手抬起来,紧紧握住苏秀的胳膊。

“你说啊!”苏秀咆哮出声,“你说啊!这次不说,以后都没机会说了,说啊!你说啊!”

油灯闪了又闪,火光跃动在苏秀黑亮的脸上,把她眼底那点光亮照得像燃烧的火苗。

苏秀有一副嘶哑难听的嗓子,一吼起来更像什么野兽的哀嚎,床上的飞影卫听得只皱头。

“苏夫人,”他淡淡开口,“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我既来了,知晓了冤情,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苏志强也转头看着她。用一种无声的、压迫的视线。

“娘……”苏秀抓着她又喊了一声。

过了半晌,苏秀母亲渐渐打直了腰,抬起脸,露出一个无奈而疲惫的笑:“这丫头……扯谎呢。”

苏秀的手从母亲身上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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