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历前327年

【养灵海枯荣山】

初夏晌午，半山腰处，一位身穿墨蓝色宗门服饰的少年从茂密的森林钻到了小路上，衣服没有破损只是沾了些灰尘。他抱起来找他的小白狐，回头与切磋训练了一上午的黑熊模样的灵兽挥手告别，向山顶走去。

“你怎么跑来了，大师兄还在睡觉吗？”

“不知道，我没去他那，是枯颜让我来叫你过去的。”小白狐摇摇头，打了个哈欠，一副要顺势在少年怀中睡上一觉的样子。

少年立马托住它的下巴：“不能大师兄睡觉你也睡觉啊！会变得越来越懒的！”

小白狐不满的从少年怀里跳出来，跟在他身侧道：“你大师兄几乎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怎么不见人说他懒？”

“他是大师兄嘛，师父都管不住他，更别说我们了。”说话间，少年调用了一点风系灵力清除了身上的灰尘，继续道，“况且大师兄他是先天灵体，就算是睡觉，修炼的速度其实也和我们差不多，他要是认真起来才可怕呢！不过我还没见过他认真的样子。”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依师姐跟我说的，她比我早来几年，那时候还很弱，差点被一个八阶魂兽吃了。大师兄赶到时，师姐的左臂已经被咬断了，师兄一怒之下直接将那个小山包一样的魂兽给烧成灰了。

“好在师父专精此道，师姐的手臂接好后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留下了很可怕的疤，应该可以治好的，不过师姐好像并没有这个打算。”

一人一狐就这样一路闲聊走到了位于山顶的雾痕的住处。

从踏进雾痕的小院子起，少年就像变了一个人，刚刚还乐观健谈，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警惕。

他翻手幻化出一把长剑拎着就往屋里去了，这情况，就算知道他是去叫人起床的，也很难不怀疑他是要去复仇。

没多久，衣衫松散的雾痕闭着眼睛踹开房门，一手拎着少年的后领，一手拎着少年的长剑，统统扔出去后又关上门回去睡了。

小白狐用肉垫拍了拍快委屈哭了的少年的小腿：“就没一个人治得了他吗？”

少年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委屈道：“有，雾阙大哥，但是他忙得很，已经几十年没有来过了。之前让我们悬利刃于他床边，白依师姐和白忆师妹说男女有别，让我去，前几个月真的有用，后面也不行了！

“那之后我就日日去他房里练习剑诀，偶有失手可能会伤到大师兄时他就会立刻醒来，现在我都练会了十几套剑诀了，这招也早就没有用了！现在大师兄都是一副梦游的样子把我丢出来然后接着睡！”

小白狐知道雾痕嗜睡，但是不知道他嗜睡到这种地步：“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定要叫他起床呢？”

“你知道万物都是有灵魂的吧？”

“当然，谁不知道。”

“一般情况下，灵魂会前往忘川或被以灵魂为食的灵兽捕做食物，但若是有意为之或者自身实力强大，短时间内不会被忘川召走，也不会被天地磨灭，其中不乏有一些灵魂想要找一具强大身体，先天灵体无疑是最优的选择。”

少年抱起小狐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接着道：“大师兄跟我提过他小时候被那些灵魂烦的几乎无法睡觉，只有在雾阙大哥身边才能安稳片刻。后来雾家送他来了枯荣山，勤学苦练之后终于不再怕一般的灵魂，也就能好好睡觉了。我刚来的时候大师兄的作息还很正常的，后来他在师父的指导下学会了培养先天灵体的方法，睡觉时也可以控制体质进行修炼。

“从那以后，情况愈演愈烈，大师兄像是要把前百年没睡好的觉都补回来一样。但他还没有强到可以无视灵魂的地步，我们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在睡觉，还是被不知名的灵魂给缠上了，所以还是会日日去叫他。”少年看了一眼远处，“像现在这个时辰还没有起来，八成是被影响了。”

小白狐听了个一知半解：“可你现在也叫不醒他啊。”

“只能用杀手锏了！”少年从腰间的储物袋中掏出一个简朴的木制小盒，抱着小狐又进了雾痕的房间。

小狐挣扎了两下，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把我也带进来了，我可不想被拎起来丢出去！”

“放心，不会的，”少年晃了晃小盒子自信道，“有这个在，万无一失！”

小白狐半信半疑不再挣扎，但还是提高了警惕。

他们蹑手蹑脚地蹭到雾痕的床边，打开小盒，里面只躺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少年连盒一并放在了他的枕旁，后退了几步，果然没过多久，雾痕就醒了过来。

雾痕坐起来，脸色阴沉，不知哪来的老东西跟他谈判要公用身体，真是异想天开。

他缓了一会儿，对一人一狐微笑道：“谢谢小师弟了，又救了我一次。”

少年这才确定雾痕是真的没事了，眼疾手快得抢回他枕边的小盒收好，整个人松弛下来，满脸期待道：“大师兄，这次是什么样的灵魂啊！”

“一个刚死的老东西，他要是不来找我没准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多亏了大哥赠予的棋子了。”

少年得意地拍了拍腰间的储物袋：“今日任务已完成，那我跟枯青去找枯颜姐喽？”

“等一下，能不能把棋子留下给我用一段时间，最近来侵扰的灵魂数量有些异常。”

少年一下子攥紧了储物袋：“不行，雾阙大哥特意交代过不能给你的！万一师兄自己碰到棋子，灵魂受损，其他的东西就更容易趁虚而入了！”

“忘了这事，这样，我随你一起去枯颜那，你把棋子放在身边，我不碰它。”

少年想了想，觉得可行，等雾痕穿戴好后一起去了林中狐族居住的地方。

枯颜的小屋内，几人坐下，小白狐变回男孩的模样，直勾勾地看着枯颜端来的茶点，开心地晃起了小脚。

枯颜布置好后也坐下：“雾痕今天怎么来了，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少年拿出棋子推到雾痕身边：“大师兄又被奇怪的灵魂缠上了。”

雾痕点头：“最近有些多，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出什么事了。”

“或许是又起战事了，”枯颜不以为意道，“人类总是这样，为一些无聊的事打来打去。”

枯颜的目光被棋子吸引：“这枚棋子倒是很有趣，能驱赶灵魂？”

“不是的，”少年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含糊道，“是吸收灵魂的，所以要小心别碰那个东西。”

雾痕状态稍微好了一些，解释道：“我大哥雾阙拥有特别罕见的万噬之体，因此本源灵力也受影响，不属于基本灵力的任何一种，交手时可以吸收他人的灵力，甚至聚灵而生的灵魂。”

枯颜觉着有趣：“听起来和洗灵海很像。”

“相似，不过就算是大哥还是会被洗灵海水洗去修为，洗灵海水则无法销毁灵魂。”雾痕摸了摸少年的头，“而这枚棋子是他和小师弟合力制作的，不会像大哥的灵力那样直接毁掉灵魂，但可以禁锢，使之慢慢消散。”

少年挠头：“我只是帮了一点小忙而已。”正好他也已经吃饱喝足，掏出近日刚做好的小物件送到枯颜面前，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平常的方型木块。

枯颜打量了一圈，终于在边角找到了一条细缝，输了一点灵力进去，瞬间从拳头大小的木块变成了头颅大小的房屋。

就连一向冷静的枯颜都惊奇道：“好奇特的物件！”

“主体是椿木做的，可以自由控制大小。构件间我加了些牵丝线，不予灵力时构件松散会自动拼回方块的样子。”说着，少年除去枯颜刚刚输进去的灵力，只见小屋真的自己一层层拼回了木块，最后由底板包的严丝合缝，只留下一道输灵力的细缝。

“将机关和灵器融合吗，”枯颜边研究方块屋子边道，“或许你之后可以开创类似灵阵师的新职业。”

枯颜的高度肯定让少年开心得不得了，又掏出许多规矩的小木块放在桌上：“枯颜姐也觉得这个很棒吗！同理可以用这个方法做很多便捷的东西呢！”

少年看着一桌子的小东西似乎有些不太满足，最后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与自己体型相似的木偶，微动手指，木偶便僵硬地动了起来。

枯颜仔细观察了一圈木偶：“怎么没看到牵丝线？”

“因为没用啊，”少年指了指木偶的心口，“我做了一个尝试，将这里挖空，用灵力填满，又放了小型的驱动机关进去，木偶四肢模仿人体凿出了灵力回路，现在只要添一点灵力进去，机关就会运作，带动木偶行动。”

少年又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偶交给枯颜：“之后我尝试了一下如果在雕刻的时候就配合灵力侵蚀材料内部，不用费力另凿灵力回路一样可以使之行动，而且不再需要驱动机关，甚至还要更灵活一些，不过不太好掌握。但以此类推，可以做出不同于以往机关驱动的傀儡，而是由灵力驱动的傀儡。”

少年说着手指微动，控制小木偶在枯颜的掌心站起，十分灵活地屈膝向她行了一个礼，已经与一般活物没有太大差别。

“而且我还有一些意外收获，枯颜姐注入灵力试试。”

枯颜照他的话轻点了一下小木偶的头顶，注入了一些灵力，片刻后木偶竟变成了枯颜的模样。

少年露出灿烂的笑脸：“怎么样，很棒吧！一直往内里输入灵力，可以仿造聚灵而生的条件，制造伪灵，而伪灵外显，便可以幻化出灵力主人的模样。其实我还在想，如果真的放入灵魂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惜没什么尝试的机会。”

枯颜正欲夸赞，却被一句粗狂焦急的吼声打断了。

“封绝小弟！”

少年回头看是上午和自己练习黑熊灵兽，挥手迎上去：“熊叔你怎么来了？”

“快想办法通知上祖，邪影族已经攻破护山结界了！”

雾痕立刻掏出传讯符附上灵力后放出，然后对熊形灵兽道：“来人多少，实力如何？”

“来人数百！实力均在灵灭之上！其中还有至少十数灵劫境和三个灵神境！”

这样数量的强者，他们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上祖回来，雾痕突然想起，对封绝道：“两位师妹呢？”

“白依师姐和白忆师妹五日前被召回白家了。”封绝说到这一下子明白，邪影族早就侵入了，只是雾家一直没召他们回去，而位于东南角看守灵影和邪影大陆通道的雾家和与他们世代交好的封家恐怕已经……

少年瞬间红了眼睛，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直愣愣的看向雾痕的方向：“师兄，我们、我们应该、怎么办？”

雾痕微微俯身抹去封绝的眼泪，声音沉重且坚定道：“先解决眼前的问题，然后我们回家。”

雾痕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但足够令人安心：“不会有事的，一定。”

……

枯青从回忆中退出，切断了共享给灵叹的记忆映像：“之后的情况我没有亲眼见到，我只知道那天下午，雾痕一个人除掉了半数的入侵者，还斩了两个灵神境，其他的也都被魂兽们清除。

“当晚，雾痕修补好结界就带着封绝离开了，而上祖始终没有回来。雾痕他们离开后的第三天，邪影族人再度攻上了枯荣山，我不知道枯荣山上到底有什么让他们那么执着，只知道那次来的人更多、更强，生灵们逃的逃散的散，剩下的也只有死路一条。枯颜明明答应了我，要一起等上祖回来，但她却趁我不备，把我推入空间裂缝，丢到了之前的白狐村附近。

“我那时虽有九阶的境界，但一直掌握不好空间能力，无法回到枯荣山。我想回到族群，等我到那里时发现结界早已被毁，灵器和傀儡的残骸散落的到处都是。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同族还有族长爷爷的尸体。”

灵叹看着枯青的面色越来越凝重，自己也能感受到他痛苦的情绪，犹豫再三只能轻抚了抚他的后背以表安慰。

枯青勉强勾了勾嘴角继续道：“我化作成年体型——也就是现在的样子——去到白家，想找白依和白忆，却被守卫告知白依在半月前的战争中与邪影的一位将领同归于尽，她的死换来了白家地界的安宁，而白忆也在那场战役中身受重伤，至今未醒。如此一来，我也没有理由留在白家，更别提借助他们的力量回到枯荣山，于是我只好一路南下，想去往雾家地界。

“我独自走过很多废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听到战争的声音，反而是废墟上的重建声，存活下来的人们的笑声，让我有些恍若隔世。

“又过了十几天，我终于到达了雾家地界，但雾家主城已经竖起高墙结界。在那里，我碰到了楼天，楼天当时是楼家的家主，如果他还活着，应该是成灵国的国君吧。”

灵叹点头。

枯青歪过头单手撑住脸颊，闭上了眼睛，不想去看灵叹那一脸担心的样子：“我与楼天互相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也交代了各自的来意。后来他告诉我，在邪影入侵时，雾家以最快的速度封锁了两片大陆的通道，并不断加强原本用以护城的结界防止邪影族人逃出雾家地界。

“雾家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阻止那一切了，连雾家家主雾阙也在那场变故中元气大伤，恐怕需要很久才能调养好。而及时赶回去的雾痕和封绝也不知为何被邪影族额外针对，两人均是身受重伤，那时就已经命不久矣了。

“楼天跟我说，雾家外的结界没有人能出入，哪怕是空间之力形成的裂缝也不行，他受雾阙所托在结界外看守半月，如果半月之内再无邪影族逃出，一切就结束了。反正那时我也无处可去，便跟他一起等候，半月时日过得很快，一切尘埃落定，我们都以为雾家会就此放松结界，哪料时至今日，那结界依旧还在，虽然效力不比当年，但拦住灵神境以下的生灵却是足够。

“事情结束时，楼天曾邀我去他那落脚，还有意与我定下契约，我谢绝拜别之后，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漂泊，直至我路过龙家地界，被那群自大的家伙发现，试图直接捉我做契约兽，我拼死逃开，受了重伤，身上还背上了难以解开的禁制。

“虚弱之际，我还是想回白狐村，但我硬撑着走到现在滨灵和成灵的交界处时就几乎耗尽了力气，只能就近找了个山洞，用之前雾痕给我的符文布置了一个简单的结界，沉睡了过去。”

往事全部讲完，枯青也睁开了眼睛：“之后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吧，我感受到了特殊的力量，苏醒了过来，碰到了你们兄妹，稀里糊涂的和你订了契约。”

“还差一段，”灵叹有些心虚，她自觉已经掀了很多枯青的伤疤了，但还差一点，“你从我那离开之后，去看到的雾家。”

“我说过的，和之前一样。”枯青看灵叹纠结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轻笑一下，“你想问雾痕的事？”

灵叹十分郑重地点头：“你应该很喜欢他吧？虽说你提到了他可能命不久矣，但雾家当年那么强盛的话，或许找到了治疗的方法呢？”

“是啊。当年是他带我和枯颜去了枯荣山，也是他教会了我如何控制灵力，使我能自如的变回兽体。第五上祖不知为何老是不在，雾痕还常常带着我跟他的师弟师妹一起修炼。

“可惜啊，雾家的辉煌已是往昔，当年的领土也全部划归到了永灵国之中，由楼天掌管，那座一直被结界笼罩的主城，现在也改名为暮城。

“我从你那离开没多久就去了暮城，也曾看到过毫无修为的百姓往来，但我依旧无法进入，那时我还身负禁制，也不能张口询问。那之后，我在暮城外待了几个月，又尝试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就离开暮城回白狐村附近了。”

枯青变回小白狐的样子跳上床榻趴好，闷闷道：“至于枯颜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我不清楚，雾痕他们是否还活着，我也不清楚，就算我清楚，我也改变不了什么。睡吧，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多想想眼前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