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这个被叫作周哥的男人还是有点儿警惕性,车上了路,他时不时就看一眼后视镜,担心有人跟踪。
但早趁他不注意,江之沅把一把符在他背后烧了,周哥吞云吐雾的时候夹着那烟一起吸进去了,因此哪怕此时身后跟着的是个警笛大作的警车,他也会只当自己耳鸣。
深夜的道路上除了这两辆车,再也没有旁的人旁的车了,寂静凛冽的空气带着一丝夜的潮意很快在小小的车里盘旋蔓延。
说起来车里真是私密暧昧的空间,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在这里动静相闻,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能泛起涟漪,每一声交谈都像是耳语,尤其当外面的光线比这车里更暗淡的时候。
江之沅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扣在皮革的方向盘上,并不扣实了,骨节分明而白皙。
陆聿怀在一片寂静里错眼看着,那偶尔敲击的双手仿佛有什么魔力,在这茫茫深夜,不一会他就缓缓闭上了眼。
江之沅分神出来,偷偷偏头去看。
陆聿怀垂着头靠在车窗上,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一点的,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在冰凉的车窗上呼出一小片白雾,不知在睡梦中想什么,俊朗的脸上显出些温柔的神色。
看着这堪称温情的场景,似乎两个人是开车赴一场秋游,天一亮,就能并肩在凉意未散的山尖上看一场未必多么震撼,但一定让人难以忘怀的日出,末了会搭起一顶小帐篷,面对着群山与飞鸟发一整天的呆。
江之沅忽然觉得难过,这判官真不想干了,他也想一箪食一瓢饮,过个正经人日子。
可他立刻又想到,正因为自己当年做了这判官,才有了和陆聿怀重新认识的机会,不然他和陆聿怀,早就一人一坟头,望土兴叹了。
江之沅叹了口气,伸手调高了车里的温度。
过了小半会儿,正是天色最浓的时候,破旧的小面包车越开越偏僻,最后开到了城西,穿过一大片麦田,眼见着进了一个村子。
陆聿怀揉揉脖子,清醒了:“这是哪儿,村里?”
“嗯,他们这地方选得很偏。”江之沅伸手关了车灯,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这村子看起来和普通的村落没什么不同,沉睡在夜色里,连村口看家护院的大狗都懒得抬眼,眼皮子耷拉着,整个村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空气里散发着来自黄土的腥气。
而前头的面包车没停,车速不知为何降下来了,缓缓开在村里坎坷不平的道路上,被颠得发出铁皮撞击的声响。
一路无事,眼见着就要开出村了,面包车忽然一个加速甩尾,横在了江之沅车前,远光灯唰地亮起,一下子把这片空间打得雪白刺眼。
江之沅跟得不近,紧急踩了刹车。
只几秒的时间,从这条主路两侧像毛细血管般延伸的巷道中,人声渐起,一下子冲出来好几个人。
他们都拿着自制的武器,刀斧棒球棍之类的,为首的甚至拿着一把□□。
枪口对准了江之沅和陆聿怀。
“什么人!下车!”拿着猎枪的男人一颗门牙外翻的厉害,从那豁口处叼着一根烟,脸上肉挤作一团,**着上身,肚子上的肉几乎垂到大腿。
“你咋回事!有人跟着没看到吗,那么大个车!要不是看门的兄弟给你打电话,你马上就给他们带到厂子那儿去了!”另一个男人和司机周哥站在一起,低声质问。
周哥伸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我,我不知道啊!我路上一直看着呢!没人跟着啊!不知道是啥时候冒出来的!”
“快点儿下车!别耍花样!”
江之沅和陆聿怀对视一眼,伸手推开了车门。
陆聿怀一下车就举起了手,一脸的不可置信和茫然:“大哥这是干啥,我们就是路过,路过。”
“路过?这大半夜的去哪路过!”为首的男人呸地把烟屁股吐出去,阴骘的眼神把陆聿怀和江之沅从上到下扫了个遍,“条子?”
“什么条子!真是路过,我们不熟悉路走错了。”陆聿怀再次装出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
江之沅沉默地站在一侧,混不在意地四处打量,一个男人上来就推了他一把:“看什么看!”
“嘿几位大哥,我们无冤无仇的,你们拿着这么多家伙儿堵着我们,到底什么意思。”陆聿怀换了条腿支着,刚才的懦弱样子一扫而空,手慢慢伸进兜里。
几个人看见他的动作,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手里都纷纷一动,七嘴八舌地嚷嚷:“不许动!”“别动!”
陆聿怀嘴角一勾,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手心里是两颗薄荷糖,一颗递给江之沅,一颗剥开扔进了嘴里,看着他们笑。
“大哥,先关起来吧,这俩男的,又不是一男一女,大半夜的,说不定真是条子。”拿着棒球棍的男人附耳上去,“反正他们也没看见什么,明天一早收了工再放出来就没事。”
领头的男人斜着眼,上下打量着他们:“搜一下身,然后关起来,白天搞清楚了再说,干活儿吧,别耽误今天的量。”
“好嘞哥!”
拿棒球棍的男人把球棍夹在腋下,上前把两个人的口袋都摸了一遍:“别动。”
陆聿怀抱着臂:“诶诶诶,注意点儿手,摸哪呢!”
“别废话,你们几个绑了他俩跟我走!”
于是江之沅和陆聿怀被推进一件破旧的小院,院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箱子和麻袋,小院总共两间平房,他们俩被推进其中一间。
屋里不知多久没清扫过,一股陈年腐臭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江之沅皱了皱眉头。
陆聿怀扭头对摁着他肩的人说:“不是这屋也太臭了,能不能换个地儿。”
男人推了他一把:“再废话关猪圈去,那儿香。”
“咔嚓”一声,门一关,就被粗壮的铁链锁了,屋里连一盏灯也没有,也没有窗户,整个屋子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过了好一会儿,适应了黑暗,才勉强能分辨出物体的一点轮廓。
“……这怎么办。”这屋里空空荡荡,就一张光秃秃的土炕,连条床单也没有,陆聿怀盘腿坐在炕上。
江之沅站在一旁,似乎是嫌臭,连呼吸都屏住了,动也不动,安静得像尊石像,隐在黑暗里。
陆聿怀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他一下:“你是不是其实根本不用呼吸……别啊,怪吓人的。”
“……”江之沅扭头,只好对着屋里难闻的空气,深呼吸了一下,“这样行吗。”
陆聿怀哈哈大笑。
江之沅走到门边,侧耳听了会儿屋外的动静:“刚才听见他们说,明天早上收工,不管他们在干什么,肯定是趁现在,不能等白天了,这样,你帮我把看守引过来。”
陆聿怀点点头,也走到门边,清了清嗓子,然后放声喊道:“有没有人啊!我要上厕所!来人啊!”
叫了几声之后,隔壁间门嘎吱一响,有人走了出来,他跺了一下门:“叫什么叫,屋里解决得了!”
陆聿怀在屋里跺着脚:“大哥,别啊!真在屋里解决你们到时候多不好收拾。”
看守的男人掏出钥匙,把门拉开一条缝:“事儿真多,进去之前怎么不说要上厕所!”
他话音刚落,门后屏声息气站着的江之沅抬起手,冲他吹了一口气,一把符灰扑面而来,男人瞬间两眼一翻,软绵绵地晕了过去。
陆聿怀一把拉开门,把男人拖进屋里:“真沉。”
江之沅站在门口,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两个人走出屋子,拿钥匙锁好了门,在院子里四处望了望,没发现有人,于是江之沅和陆聿怀再次点了张符,隐蔽身形,走出了院子。
这村子虽然表面看起来安静,但处处藏着一股躁动,沉沉夜色下亮着的几盏昏黄灯光下晕出一片雾。
他们很快找到了那辆面包车,车熄了火,后门敞开着。
陆聿怀绕到车后:“没东西了,都搬空了。”
车子停在一个和关他们院子差不多的小院门前,唯一不同的是,能听到院子里传来的机器轰隆隆工作的声音和不停交谈的人声。
躲在门前阴影里,陆聿怀又拿出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吃了。
江之沅看了他一眼:“陆医生究竟为什么这么喜欢吃糖?”
陆聿怀一笑:“我上辈子呢,抽烟抽得太凶,但觉得这样不好,这辈子打算活得久一点,拿糖戒烟。”
江之沅点点头,冲他伸出了手。
陆聿怀抬眉,往他身侧挪了一步,眉目间露出些揶揄:“自己掏吧。”
江之沅的手顿了顿,抬眸扫了陆聿怀一眼,齿间溢出一声极轻笑声,摇了摇头,但还是垂下手,从陆聿怀外套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但没吃,装进了自己口袋。
“你这符,人多了还管用吗,我们能就这么走进去吗?”陆聿怀探头看了看院里的情况,院子里听声音,起码有六七个人。
江之沅思考了一下:“那我打个电话。”
*
两个人轻声走进了院子,果然,院子里有很多人,有人拿着武器转圈看守,有人在搬运东西。
等他们看清了这隐藏在村里的小工厂,一下子都沉默了。
院子里到处是一袋袋粘着血肉的骨头,散发着浓重的腥味儿和**气息,像屠宰场一样臭气熏天,两只狗正围在袋子旁撕咬着袋子。
旁边有一个脏得看不出机器本来颜色的流水线,这些骨头被投进去,依次经过几个满是黑水的池子,算是简单的清洁,然后被捞出烘干。
烘干后的骨头被扔进另一个轰隆隆作响的机器里粉碎成粉,还有一些比较完整的被切成小段存放在一边。
陆聿怀看着这场景沉默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正四处望着,忽然最远处的屋子里,那个门牙外翻的男人推门走了出来,或许是他离得太远,受江之沅符影响微弱,刚一出门,他目光立刻盯住了陆聿怀和江之沅。
“抓住他们!你们怎么回事!别让人跑了!”男人一脚踹向离的最近的人,那人一个激灵,清醒了。
伴随着门牙男的怒吼,符的力量顿时减弱,临近的人一晃脑袋,抬头就发现身边多了两个陌生人。
他伸手摸进口袋,拿出一把弹簧刀,直接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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