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云深不知处的雪终于化了。溪水潺潺地流着,带着融化的雪水,在青石板路上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廊檐下新挂的灯笼。后山的竹林抽出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是魏无羡许久未曾闻过的、属于春天的味道。
他还是躲在那个石洞里,只是不再像冬天那样难熬。白天他会去附近的溪流里捕鱼,去山林里采些野菜,晚上就坐在洞口,看着寒潭洞的方向,听着里面偶尔传来的琴声。蓝忘机开始弹琴了,有时是《清心音》,有时是些他从未听过的调子,琴声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总能透过厚厚的石壁传出来,落在魏无羡的心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知道蓝忘机在慢慢好起来。这个认知像一粒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让他觉得日子有了盼头。他开始在石洞里画画,用烧焦的木炭在石壁上画莲花坞的荷塘,画不夜天的悬崖,画藏书阁的玉兰树。画得最多的,是蓝忘机的样子——有他在冷泉打坐的样子,有他在雅室抚琴的样子,有他醉酒后抱着兔子傻笑的样子,每一笔都画得格外认真,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个人牢牢刻在心里。
三月中旬,后山的玉兰树开花了。消息是一个洒扫的小弟子说的,那孩子大概是新来的,不认得魏无羡,只当他是云深不知处的杂役,一边扫地一边念叨:“听说了吗?含光君要出来了!蓝老先生说,他罚满三个月,今日便可出寒潭洞了!”
魏无羡手里的木炭“啪”地掉在地上,他猛地站起来,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几乎是踉跄着往寒潭洞的方向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反复想着那几句话——蓝忘机要出来了,他可以见到蓝忘机了,他们可以一起去看玉兰花开了。
寒潭洞外已经围了些人,蓝曦臣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一件干净的外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魏无羡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躲在竹林后面,远远地望着。
过了一会儿,洞门“吱呀”一声开了。蓝忘机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身白衣,只是脸色苍白得像纸,身形也消瘦了许多,走起路来有些不稳,需要蓝曦臣扶着才能站稳。他的头发很长,散在肩上,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着的、毫无血色的唇。
魏无羡的心跳骤然停了。他想象过无数次蓝忘机出来的样子,却没想过会是这样。那个曾经挺拔如松、眼神清亮的少年,如今像一株被霜打过的玉兰,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和脆弱。
“忘机,辛苦了。”蓝曦臣把外袍披在他身上,声音里带着疼惜。
蓝忘机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人群,往竹林的方向扫了一眼。魏无羡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躲在一棵粗壮的竹子后面。他看见蓝忘机的目光在竹林里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移开,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兄长,温氏那边……”蓝忘机的声音很轻,带着刚出寒潭的沙哑。
“放心,我已安顿好了。”蓝曦臣扶着他往静室的方向走,“先回去歇息,其他事以后再说。”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竹林尽头,周围的人也陆续散去,只剩下魏无羡一个人,还躲在竹子后面,手脚冰凉。刚才蓝忘机那一眼,分明是看到他了,却装作没看见。为什么?是还在生他的气吗?还是……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他?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打转,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喘不过气。他慢慢蹲下来,抱住膝盖,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他想起蓝忘机在寒潭洞里说的话——“等我出去了,我们一起去看看玉兰”,原来那只是哄他的话。
那天下午,魏无羡没有回石洞。他漫无目的地在云深不知处晃悠,像个游魂。他走到藏书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弟子在抄家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让他想起少年时和蓝忘机在这里罚抄的日子。他走到冷泉,泉水依旧清澈,却再也没有那个愿意陪他一起挨冻的人。他走到那株玉兰树下,满树的白花在风中摇曳,像雪,也像泪。
一个小弟子捧着琴从他身边经过,嘴里哼着一支曲子,调子很熟悉,是蓝忘机常弹的那支不知名的曲子。魏无羡叫住他,声音有些发颤:“请问,你哼的这是什么曲子?”
小弟子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这是含光君在寒潭洞里常弹的曲子,没人知道叫什么名字。不过听蓝老先生说,这曲子……好像是为一个很重要的人弹的。”
魏无羡的心猛地一颤。他看着那满树的玉兰,忽然明白了什么。蓝忘机不是不想见他,他是不能。仙门百家都盯着他,蓝启仁也不会允许他们再有往来,蓝忘机只能用这种方式,把他推得远远的,护他周全。
可他宁愿不被护着,也想陪在蓝忘机身边。
天黑的时候,他回到了石洞。石壁上的画被他用石子划得乱七八糟,只剩下那株玉兰树还依稀可见。他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听着远处传来的钟声,一下,又一下,敲得他心里空荡荡的。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魏无羡猛地抬起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洞口,月光洒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银。是蓝忘机。
他瘦了很多,脸色依旧苍白,却比白天在寒潭洞外时多了些生气。他手里拿着一个食盒,默默地走进来,把食盒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碗温热的汤。
“蓝湛……”魏无羡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想站起来,却发现腿麻得不听使唤。
蓝忘机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他没说话,只是拿起碗筷,默默地给魏无羡盛了碗汤,递到他手里。汤是鸡汤,炖得很烂,带着淡淡的药香,显然是加了些补气血的药材。
魏无羡捧着汤碗,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砸在汤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为何不走?”蓝忘机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我想陪着你。”魏无羡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蓝湛,我知道你怕连累我,可我不怕。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蓝忘机看着他,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疼惜,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魏无羡以为他不会回答,才缓缓开口:“魏婴,你可知,现在外面有多少人想杀你?”
魏无羡愣了一下。
“你是仙门百家口中的邪魔外道,是害死金子轩的凶手,是搅得仙门不宁的罪魁祸首。”蓝忘机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着魏无羡的心,“我若与你扯上关系,整个蓝氏都会被牵连。你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云深不知处因你而陷入险境吗?”
魏无羡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知道蓝忘机说的是实话,仙门百家对他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只要他和蓝忘机在一起,就一定会给蓝氏带来麻烦。
“我知道你待我好。”蓝忘机的目光落在石壁上那株模糊的玉兰树上,声音低了些,“可有些好,我承受不起。魏婴,你走吧,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那你呢?”魏无羡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要我看着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吗?”
蓝忘机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转身往洞外走。走到洞口时,他停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那株玉兰,开得很好。你若想看,便自己去瞧瞧吧。”
说完,他便消失在竹林的阴影里,只留下一阵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魏无羡鼻尖,像一场抓不住的梦。
魏无羡坐在石洞里,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眼泪终于决堤。他知道蓝忘机说的是对的,可道理他都懂,心却偏偏不肯听话。他想起那年灯节,蓝忘机被他拽着翻墙出去,手里提着盏兔子灯,灯光映着他微红的脸颊,像藏了整片星空。那时的他们,从没想过后来会有这么多身不由己。
天亮时,魏无羡离开了石洞。他没有走远,只是在玉兰树附近找了个隐蔽的角落住了下来。他想,就算不能靠近,远远看着也好。至少,他能看到蓝忘机平安,能看到那株玉兰花开得正好。
蓝忘机的日子渐渐恢复了正轨。他每日清晨会去雅室听学,午后会在静室抚琴,傍晚则会去后山的竹林散步。魏无羡就远远地跟着,像个沉默的影子。他看见蓝曦臣时常来静室探望,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蓝忘机的脸上偶尔会露出一丝浅笑,却总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他看见蓝启仁依旧对蓝忘机严格,时常在雅室里训斥他,蓝忘机从不辩解,只是静静听着,背影在烛火里显得格外孤单。
四月初的一个傍晚,魏无羡正躲在玉兰树后看蓝忘机抚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身着金麟台服饰的修士簇拥着金子勋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不善的神色。
“含光君好雅兴啊。”金子勋抱臂站在琴案前,语气里满是嘲讽,“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弹琴?”
蓝忘机停下抚琴的手,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无波:“金公子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含光君了?”金子勋嗤笑一声,目光扫过魏无羡藏身的方向,带着一丝探究,“听说含光君从寒潭洞出来后,总往这后山跑,莫不是在私会什么不该见的人吧?”
魏无羡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蓝忘机的脸色沉了下去:“金公子慎言。”
“我慎言?”金子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含光君为了一个邪魔外道罚入寒潭洞,如今还敢护着他不成?我告诉你,魏无羡那个奸贼,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斩了他,以慰我堂兄在天之灵!”
“住口!”蓝忘机猛地站起来,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避尘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剑身在暮色里闪着寒光。
金子勋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却依旧嘴硬:“怎么?含光君想为了那个邪魔动手不成?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敢不敢伤我!”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蓝曦臣匆匆赶来:“忘机,不可!”他挡在蓝忘机身前,对金子勋拱手道,“金公子,舍弟刚出寒潭洞,心绪不稳,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金子勋见蓝曦臣出面,也不好再过分,只是冷哼一声:“泽芜君不必多言,我今日来,只是想提醒含光君一句,离某些人远些,免得引火烧身。”说罢,他带着人扬长而去。
蓝忘机握着避尘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泛白。蓝曦臣拍了拍他的肩膀:“忘机,别跟他一般见识。”
蓝忘机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向玉兰树后,那里空空如也——魏无羡早已趁着混乱离开了。
魏无羡一口气跑到后山的悬崖边,才敢停下来喘气。刚才金子勋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累赘,像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只会给蓝忘机带来麻烦。或许,蓝忘机说得对,他真的该走了。
可他舍不得。
他蹲在悬崖边,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想起蓝忘机在寒潭洞里的咳嗽声,想起他苍白的脸色,想起他说“等我出去了,我们一起去看看玉兰”,心就像被揉碎了一样疼。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魏无羡猛地回头,看见蓝忘机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件外袍,正静静地看着他。
“天凉了,披上吧。”蓝忘机走过来,把外袍递给他。
魏无羡没有接,只是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你怎么来了?”
“我看见你跑了。”蓝忘机在他身边蹲下,目光落在远处的云雾上,“金子勋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魏无羡吸了吸鼻子,“我只是觉得,我确实该走了。”
蓝忘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你想走吗?”
魏无羡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有他看不懂的情绪,像深潭,藏着无尽的暗流。“不想。”他诚实地回答,“可我不能再拖累你了,蓝湛。”
“你没有拖累我。”蓝忘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魏婴,从始至终,都不是你拖累我。”
魏无羡愣住了。
“当年在藏书阁,是我自愿陪你罚抄。”蓝忘机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在冷泉,是我自愿给你渡灵力。在不夜天,是我自愿护着你。在寒潭洞,也是我自愿……”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眼底的情绪越发深沉。
魏无羡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酸的,胀胀的。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又被堵住了。
“你若不想走,便留下吧。”蓝忘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只是以后,要更小心些,莫要被人发现。”
魏无羡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又热了。他猛地站起来,冲过去抱住蓝忘机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背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蓝湛,谢谢你。”
蓝忘机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傻样。”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
那天的晚霞很美,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橘红。两人坐在悬崖边,谁都没有说话,却觉得空气里都带着甜甜的味道。魏无羡知道,他们未来的路依旧艰难,仙门百家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悬在头顶,可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抬手碰了碰蓝忘机的手指,对方没有躲开,只是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魏无羡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偷偷看了一眼蓝忘机的侧脸,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轮廓上,柔和得像一幅画。他忽然觉得,这满山的玉兰,都不如眼前这个人好看。
五月中旬,仙门百家在金麟台召开清谈会,议题自然离不开魏无羡。蓝启仁本不想让蓝忘机参加,怕他再与金子勋等人起冲突,可蓝忘机却坚持要去。“兄长,我必须去。”他对蓝曦臣说,“我若不去,他们只会更放肆。”
蓝曦臣知道他的性子,也知道他是为了魏无羡,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蓝忘机走后,魏无羡的心一直悬着。他在云深不知处坐立难安,总觉得会出事。到了第三天傍晚,温宁忽然匆匆赶来,脸色惨白:“宗主,不好了!金麟台传来消息,说……说含光君为了护着您,和金子勋打起来了,还……还被金光瑶设计,伤了手臂!”
魏无羡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了一样。他抓起陈情就往外跑,温宁在后面喊他:“宗主!您不能去啊!金麟台全是等着抓您的人!”
可魏无羡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只知道,蓝忘机为了他受伤了,他必须去救他。
夜风呼啸,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御剑飞行,速度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一定要赶在蓝忘机出事前找到他。
赶到金麟台时,天色已经暗了。金麟台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巡逻的修士,气氛紧张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魏无羡屏住呼吸,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潜入了金麟台。
他在一间偏殿外听到了金子勋的声音,带着得意的狂笑:“哈哈哈,没想到含光君也有今天!为了一个邪魔外道,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活该!”
“金公子慎言。”是蓝曦臣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忘机只是一时不慎,并非……”
“并非什么?”金子勋打断他,“难不成泽芜君还要说,含光君做得对?我告诉你,等我抓住魏无羡那个奸贼,定要让他和含光君一起,尝尝万箭穿心的滋味!”
魏无羡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握紧陈情,正想冲进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他猛地回头,看见蓝忘机站在身后,脸色苍白,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了血迹,显然伤得不轻。
“你怎么来了?”蓝忘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和责备。
“我来救你!”魏无羡的声音在发抖,“蓝湛,我们快走!”
“走不了了。”蓝忘机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周围,“他们早就设好了圈套,就等你自投罗网。”
魏无羡这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修士,金光瑶站在最前面,脸上带着虚伪的笑意:“魏公子,别来无恙啊。”
“金光瑶!你这个卑鄙小人!”魏无羡目眦欲裂。
“彼此彼此。”金光瑶笑得越发得意,“魏公子,你若识相,就乖乖束手就擒,或许我还能在仙门百家面前,为含光君求求情。”
“你休想!”魏无羡将陈情横在唇边,阴虎符的黑气在他周身翻涌,“谁敢动他,我就让谁尝尝阴虎符的厉害!”
“哦?是吗?”金光瑶拍了拍手,几个修士押着温氏的几个老弱走了出来,“魏公子,你看这是谁?”
魏无羡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都是乱葬岗的温氏族人,是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人。
“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很简单。”金光瑶笑得像只狐狸,“用你自己,换他们的命。”
魏无羡的目光落在那些瑟瑟发抖的温氏族人身上,又看了看身边脸色苍白的蓝忘机,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疼。他知道,金光瑶是在逼他。如果他不答应,温氏的人会死;如果他答应了,他自己会死,蓝忘机也会被牵连。
“魏婴,别信他!”蓝忘机抓住他的手,声音急切,“他不会放过温氏族人的!”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的眼睛,那里写满了担忧和焦急。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蓝湛,我知道。”他轻轻挣开蓝忘机的手,“可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而死。”
他转身看向金光瑶,挺直了脊梁:“我答应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魏婴!”蓝忘机嘶吼着,想冲过来阻止他,却被几个修士死死按住。
“识时务者为俊杰。”金光瑶满意地笑了,“把温氏的人放了。”
温氏族人被推搡着离开,走的时候,那个曾经给魏无羡送信的小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满是泪水。魏无羡冲他笑了笑,示意他快走。
“把他带走!”金光瑶挥了挥手。
两个修士上前,想抓住魏无羡的胳膊。魏无羡却避开了,他转过身,深深地看了蓝忘机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舍,有眷恋,还有一丝他从未说出口的情意。“蓝湛,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便跟着那两个修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大殿深处。
蓝忘机看着他的背影,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缓缓瘫坐在地上。他看着魏无羡消失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黑暗里舔舐着流血的伤口。
蓝曦臣走过来,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忘机,我们会想办法救他的。”
蓝忘机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大殿的方向,眼底翻涌着无尽的绝望和恨意。他知道,魏无羡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金光瑶那个人,心狠手辣,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那天夜里,金麟台的灯火亮了一夜。蓝忘机被关在偏殿,他靠着墙壁,一夜未眠。他想起魏无羡在悬崖边抱着他的样子,想起他在玉兰树下偷偷看他的样子,想起他在乱葬岗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每一个画面都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他后悔了。他后悔自己没有再强一点,没有能护好魏无羡。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顾虑那么多,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他,他心里的那些话。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蓝忘机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束缚,冲出了偏殿。蓝曦臣拦在他面前:“忘机,你要去哪?”
“我要去救他。”蓝忘机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兄长,你若拦我,便是与我为敌。”
蓝曦臣看着他眼底的疯狂,知道自己再也拦不住了。他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路:“小心。”
蓝忘机没有回头,他提剑冲向大殿,白衣在晨光里像一道闪电,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可能是万丈深渊,可他不在乎。只要能救回魏无羡,就算粉身碎骨,他也愿意。
大殿里,金光瑶正坐在主位上,看着被捆在柱子上的魏无羡,笑得得意。魏无羡的衣服被撕破了,身上布满了伤痕,嘴角还带着血迹,却依旧挺直着脊梁,眼神里没有丝毫屈服。
“魏无羡,你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金光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只要你现在跪下求我,或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魏无羡嗤笑一声:“金光瑶,你做梦。”
“冥顽不灵。”金光瑶的脸色沉了下来,“来人,给我打!我看他嘴硬到什么时候!”
几个修士拿着鞭子上前,正要动手,殿门“哐当”一声被踹开了。蓝忘机站在门口,白衣染血,眼神凌厉如刀:“住手!”
金光瑶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含光君?你怎么来了?难不成是想亲眼看着你的心上人受罚?”
蓝忘机没有理他,他一步步走向魏无羡,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看着魏无羡身上的伤,眼底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放开他。”
“放开他?”金光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含光君,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蓝忘机没有说话,他直接拔剑,刺向那些看守魏无羡的修士。剑光如练,瞬间便有几人倒地。金光瑶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一时有些慌乱:“拦住他!快拦住他!”
大殿里顿时一片混乱,兵器碰撞的声音、修士的惨叫声、金光瑶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蓝忘机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他的手臂还在流血,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速度和力量。
魏无羡看着他的身影,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他想喊他快走,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蓝忘机为了他,在刀光剑影里厮杀,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
“蓝湛,别管我了!你快走啊!”魏无羡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
蓝忘机没有回头,他只是更加奋力地往前冲。终于,他冲到了魏无羡面前,挥剑斩断了捆着他的绳索。“魏婴,我们走!”
魏无羡瘫倒在地上,蓝忘机连忙将他扶起。就在这时,金光瑶忽然从背后偷袭,一支淬了毒的箭直取魏无羡的后心。
“小心!”蓝忘机想也没想,一把推开魏无羡,自己却硬生生受了那一箭。
“蓝湛!”魏无羡目眦欲裂,他冲过去抱住蓝忘机倒下的身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蓝湛!你怎么样?你别吓我!”
蓝忘机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液。他看着魏无羡,艰难地笑了笑:“魏婴……我没事……”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话未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黑色的血沫溅在魏无羡的衣襟上,像绽开了一朵朵绝望的花。
魏无羡抱着他,手抖得连指尖都在发颤,他想运气为他逼毒,却发现自己的灵力乱得像团麻——方才被金光瑶的人折磨时,他已被废了大半修为。“蓝湛,你撑住,我带你走,我们去找医师,一定有办法的……”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蓝忘机苍白的脸上。
蓝忘机轻轻摇头,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冰凉。“魏婴,别费力气了……这毒……无解……”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却紧紧锁着魏无羡的脸,像是要把这张脸刻进骨子里,“能……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满足!我不满足!”魏无羡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蓝湛,你不准死!我们还要一起看玉兰花开,还要一起回莲花坞,还要……”他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
金光瑶站在一旁,拍着手笑:“真是感人啊。含光君,你为了这么个邪魔外道赔上性命,值得吗?”
魏无羡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蓝忘机死死按住。“魏婴……别冲动……”蓝忘机喘着气,声音微弱,“听我说……”
他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小的竹笛,正是魏无羡少年时送他的那支,笛身上的“忘羡”二字已被摩挲得发亮。“这个……还给你……”他把竹笛塞进魏无羡手里,指尖微微蜷缩,“我……我其实……很早就……”
后面的话,他终究没能说出口。握着竹笛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睛缓缓闭上,再也不会睁开。
“蓝湛——!”
魏无羡的嘶吼声震彻大殿,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抱着蓝忘机冰冷的身体,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癫狂,笑得眼泪汹涌。“金光瑶,你杀了他……你杀了他……”
他缓缓站起身,周身的黑气骤然翻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阴虎符的碎片在他掌心发出刺耳的嗡鸣。“我要你……偿命!”
话音未落,无数怨魂从四面八方涌来,嘶吼着扑向大殿里的修士。金光瑶脸色大变,转身就想跑,却被魏无羡用怨气死死缠住。“你跑不掉的!”魏无羡的声音冰冷刺骨,像来自地狱的索命符。
怨魂撕扯着修士的身体,大殿里惨叫声此起彼伏。魏无羡站在一片血光之中,像一尊来自地狱的修罗,他的目光落在金光瑶惊恐的脸上,没有丝毫温度。“这是你欠蓝湛的,我替他讨回来!”
他抬手一挥,一道浓重的黑气直取金光瑶的心口。金光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身体迅速被怨魂吞噬,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大殿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满地的尸体和血迹。魏无羡走到蓝忘机身边,缓缓跪下,将他抱进怀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蓝湛,没事了,都结束了……”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绝望,“我们回家……”
他抱着蓝忘机的尸体,一步步走出金麟台。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像是坠入了无底的寒潭。路过的修士看到他,无不吓得魂飞魄散,纷纷避让。他却像没看见一样,只是抱着怀里的人,慢慢地往前走。
他没有回云深不知处,也没有去莲花坞。他带着蓝忘机去了乱葬岗,那个他曾经最厌恶,如今却觉得唯一能容下他们的地方。他在乱葬岗的崖边挖了个坑,把蓝忘机放进去,又在上面盖了层土,种了一株玉兰。
“蓝湛,你看,这里也有玉兰了。”他坐在新翻的泥土前,手里拿着那支竹笛,一遍遍地摩挲着上面的“忘羡”二字,“等明年花开了,我就告诉你……”
风吹过乱葬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木的腥气,像一首悲凉的挽歌。魏无羡就坐在那里,从日出到日落,从春分到冬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的头发渐渐白了,脸上布满了风霜,可他依旧每天坐在玉兰树前,对着那抔黄土说话。说云深不知处的雪又下了,说莲花坞的荷花开了,说他又梦见了藏书阁,梦见蓝忘机在对他笑。
有人说,夷陵老祖疯了,守着一具尸体的坟,在乱葬岗待了一辈子。
只有那株玉兰树,每年春天都会开花,白得像雪,香得醉人。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落在魏无羡的发间,落在他破旧的衣袍上,像一个温柔的拥抱。
魏无羡抬起头,看着漫天飞舞的玉兰花瓣,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蓝湛,你看,花开了……”
他把竹笛凑到唇边,吹起了那支蓝忘机在寒潭洞里常弹的曲子。调子很苦,很涩,像他这一辈子,再也尝不到甜的滋味。
笛声在乱葬岗的山谷里回荡,穿过岁月,穿过风霜,像在对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诉说着从未说出口的思念。
很多年后,有个迷路的少年误闯乱葬岗,在那株玉兰树下发现了一具白骨,白骨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竹笛,笛身上的“忘羡”二字,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
少年不懂这其中的故事,只是觉得这场景太过悲凉,便匆匆离开了。
只有风知道,这里曾有一个人,用一生的时间,等一场不会再来的花开,等一个不会再回的人。
风继续吹,玉兰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像一个永远醒不来的梦。
——
魏无羡死的那年,乱葬岗的玉兰树忽然枯了。
不是慢慢发黄,是一夜之间就没了生气。枝桠蜷曲着伸向灰蒙蒙的天,像无数只僵硬的手,抓不住任何东西。魏无羡的尸骨就靠在树下,怀里那支竹笛早被风雨侵蚀得只剩半截,唯余“忘”字的残痕,陷在骨缝里,像道洗不掉的疤。
最先发现的是温宁。他背着药篓来给玉兰树浇水——这是他坚持了三十年的事,哪怕树早已有心无气,他还是每月来一次,像在完成某种仪式。看到那具白骨时,他手里的药篓“哐当”掉在地上,药草滚了一地,混着泥土和枯枝,像幅被揉烂的画。
“宗主……”他蹲下来,指尖抖得碰不上那截竹笛,眼泪砸在骨头上,“您怎么不等我……”
没人回答。乱葬岗的风卷着沙砾,打在枯树枝上,发出“呜呜”的响,像谁在哭。
温宁把魏无羡的尸骨收进一个陶罐里,又挖起那株枯玉兰的根,一并带走了。他没回岐山,也没去云梦,而是往云深不知处的方向走。走了整整三个月,草鞋磨破了三双,脚底的血泡结了又破,终于在一个落雪的清晨,站在了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外。
蓝启仁已经不在了。守门的是个年轻弟子,看着温宁怀里的陶罐,眼里满是警惕:“你是何人?”
“我找……含光君。”温宁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含光君?”弟子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含光君早在三十年前就闭关了,不再见任何人。”
“我有东西给他。”温宁把陶罐往前递了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是……魏公子的。”
弟子的脸色变了变,大概是听过那些陈年旧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进去通报了。
温宁在雪地里站了很久,久到膝盖都冻僵了,才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是蓝忘机。
他比三十年前更瘦了,头发全白了,用一根素银簪子挽着,脸上刻满了皱纹,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像寒潭,深不见底。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袍,手里握着避尘,剑鞘上的卷云纹都磨平了。
“东西呢?”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温宁把陶罐递过去,指尖碰到蓝忘机的手,冰凉刺骨。“宗主说……若他先走了,就把这个给您。”他低着头,不敢看蓝忘机的眼睛,“他还说……玉兰花开的时候,他总听见您在弹琴。”
蓝忘机接过陶罐,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他的手指抚过粗糙的陶壁,微微颤抖,过了很久,才低声说:“知道了。”
温宁没再说话,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进了漫天风雪里。他知道,有些事,该结束了。
蓝忘机抱着陶罐,站在雪地里,一站就是一个时辰。雪花落在他的发间、肩头,积了薄薄一层,他却浑然不觉。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陶罐,像是能透过陶壁,看到那个总爱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
“魏婴,”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我来接你了。”
他转身往静室走,脚步很慢,却很稳。避尘拖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像一条不会回头的路。
静室还是老样子。青竹帘垂着,琴案上蒙着层薄尘,角落里堆着些画稿,是魏无羡当年留在乱葬岗的那些。蓝忘机把陶罐放在琴案旁,与那叠画稿并排摆着,像是怕他孤单。
他坐在琴前,指尖悬在弦上,半晌没落下。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打在竹帘上,发出“簌簌”的响,像有人在轻轻敲门。
“魏婴,”他又开口,像是在和谁说话,“你还记得这支曲子吗?”
他终于拨动了琴弦,是那支在寒潭洞里弹了无数次的曲子。调子依旧很苦,很涩,却比当年多了些绵长的意味,像一条流不尽的河,载着三十年的思念,缓缓淌过。
琴声穿过静室,穿过漫天风雪,飘向远方。
那天晚上,蓝忘机没有点灯。他就坐在琴案旁,抱着那个陶罐,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弟子们发现静室的门开着,琴案上的陶罐空了,里面的骨灰洒在那叠画稿上,与墨迹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蓝忘机不见了。
有人说,他带着魏无羡的骨灰,去了乱葬岗,和那株枯玉兰埋在了一起。
也有人说,他去了莲花坞,坐在当年的荷塘边,等着那个总爱偷摘莲蓬的少年。
还有人说,在一个月圆之夜,看到他御剑飞过不夜天的悬崖,白衣胜雪,怀里像是抱着什么人,嘴里喊着“魏婴”。
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只有静室的琴案上,那支断了的竹笛和那叠混了骨灰的画稿,还静静地躺着,像是在诉说着一段未完的故事。
很多年后,云深不知处的后山,长出了一株玉兰树。不是人工栽种的,是凭空长出来的,就长在当年那棵老槐树的旁边。
每年春天,这株玉兰花开得格外盛,白得像雪,香得醉人。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落在静室的窗台上,落在琴案上,像有人在轻轻敲门。
有个新来的小弟子,好奇地问蓝曦臣:“泽芜君,这株玉兰树,是谁种的啊?”
蓝曦臣看着满树的白花,眼里泛起一层水雾,他笑了笑,轻声说:“是两个很重要的人,他们想一起看花开。”
小弟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蓝曦臣站在玉兰树下,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总爱翻墙的少年,和那个总爱脸红的少年。他们坐在藏书阁的窗下,一个画画,一个抄家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们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忘机,魏婴,”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释然的笑意,“花开了。”
风吹过,玉兰花瓣落了他一身,像一场温柔的告别。
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一起看花开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本文为《魔道祖师》同人文,若有冲突,请以原著为准
可能o o c,如果不喜欢,请直接退出,别看了又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玉兰残梦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