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灿，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明白，为何雄鸟能在天上放声高歌，而蜉蝣只配地上爬行。

聒噪的蝉鸣声将这条窄窄的老街团团包围，闷热的酷暑之气还不肯离去，林荫树下，有两张相近的石桌，一张用来斗地主，一张用来下象棋。

桌子的后边是一处阶梯，上面住着三户人家。

打完篮球的林灿大汗淋淋地跑回来，他一边顺着石梯往上走，一边冲下方簇拥的人群喊道：“林翼培，回家吃饭了！”

围站在石桌外的一街坊抬起头来，回应：“林灿，你老汉不在这儿，好像是你家今天要来客，赶快回去瞧瞧噻。”

来客？林灿很疑惑，他的老爸和老妈都是独生子女，家里一向都没有亲戚光顾，怎么会突然来客呢？

林灿瞟了眼斜对面那户人家紧闭的门，心事重重地走了回去。

石梯往上走，共三户人家，左边两户，右边一户，而林灿家则在右边。

他从门口拴着的小黄狗脖子上取下钥匙，将门打开，随后又重新系到狗狗的脖子上。

“老汉？”林灿探出头，在屋子里寻觅林翼培的身影。但是林翼培在厨房做菜，已将门关上，以防油烟溢出，所以未能听见林灿的呼喊。

等林灿一走进去，石梯下就传来丁茹乐呵呵的笑声。

街坊邻居见了，纷纷打趣道：“哎呀，茹妹子，怎么今天牵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女娃娃回来啊？”

她忙着回应街坊的话：“那可不是吗，我跟你们说啊，从此以后，壹壹就是我家的娃娃了。”

“还是你们家心肠好。”

在一阵起哄声中，丁茹牵着常元壹往上走。

常元壹回头看了看小木桌边上神情惬意的人儿，似是在想什么，心事重重。

走到门口，丁茹乐呵呵朝里喊：“阿灿，老林，快出来，看我带谁回来了！”

她找出新的鞋子让常元壹换上，脸上的笑容久扬不灭，动作温柔又小心。

拿着锅铲的林翼培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热情洋溢：“哇，元壹，你总算来了，叔叔可是一直在等你呢，你看你，长得真漂亮真水灵，快进来快进来。”

常元壹眨眨眼睛，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房子，她乖顺地换好鞋子，往里走去，对着林翼培出声，声音甜甜的：“叔叔好。”

“别客气。”林翼培望向丁茹，“锅里还有菜，我得去看着，你好好看着元壹啊。”

“这还用你说。”丁茹蹲下身子，声音很温柔：“元壹呀，阿姨带你去那边做一做好不好，那边还有哥哥的玩具，你肯定喜欢玩的。”

“嗯。”常元壹点点头，温顺又乖巧。

女孩长着大大的眼睛，双眼皮，杏眼，睫毛长长的，看起来很乖，扎着两个小辫子，背着一个粉红色的小书包，年龄不大，约莫八岁左右。

听到声音，林灿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刚冲了个澡，准备去捡回来时丢在门口的篮球。

路过客厅时，林灿停下，望着小女孩的背影，一脸疑惑：“妈，你好久去拐了个娃儿？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说完，林灿摆出一副嫌弃又鄙夷的模样。

丁茹听了，连忙批评他：“林灿，你好生点说话哈，哪里是我捡的娃儿呢，我跟你说，元壹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你得好好照顾她，晓不晓得。”

“妹妹？”林灿眉头紧皱，连篮球也顾不上去捡，走到茶几边，“哪门子的妹妹？妈，你不要糊弄我行不行。我根本就没有妹妹。”

“是，你以前没有，但是从现在开始，你有了噻。”

丁茹笑着摸摸常元壹的头，用手指着另一边的林灿：“元壹，你看，这个人呢，就是阿姨和你说的阿灿哥哥，阿灿哥哥特别喜欢打篮球，还是这片区的孩子王，以后就让阿灿哥哥带你玩，好不好呀？”

常元壹顺着丁茹手指的望向看去，那是一个穿着无袖背心的男孩，眉眼很深邃，五官标致，浑身都散发着阳光。

她刚想说“好”，却被林灿的话率先打断。

“一点都不好。妈，我才不要什么妹妹，你从哪儿捡来的就从哪儿放回去，别整天管闲事。”

“阿灿，怎么说话呢。”丁茹话音加重，苛责林灿，“元壹妹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别一口一个捡，多伤人家的心啊。”

常元壹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得落寞。她想，这个阿灿哥哥也不喜欢自己，这么说来，她真的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林灿没有继续开口，只是气鼓鼓地盯着丁茹和常元壹，随后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丁茹去厨房端菜，并叫了声自己乖乖坐在沙发上的常元壹：“壹壹呀，你去叫阿灿哥哥出来吃饭好不好。”

常元壹看着她，笃定地点点头，随后，她放下书包，垫着脚从沙发上下来，小步跑到林灿之前进去的房间。

她站在门口，表情纯稚，“阿灿哥哥，吃饭了。”

正在房间里打游戏的林灿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甩给她一句：“别来烦我。”

那时，常元壹对林灿的第一印象就是——他很凶，而且不喜欢自己。

常元壹无助地回头望了眼正在忙活的丁茹和林翼培，随后收回目光，继续盯着房间里的林灿。

她就这么站着，似乎并不打算走。

但是她也不会说话打扰林灿。

过了很久，林灿注意到门口这个小女孩还没走，心想，她这个人真奇怪。

于是，他丢下游戏手柄，朝外走去，直接与常元壹擦肩而过。

即便如此，见到林灿出来吃饭的常元壹依旧很开心，她立刻欣喜地跟了上去，没有将笑容表现在脸上，而是在眼神里。

饭桌上，丁茹和林翼培一直在热情地给常元壹夹菜。

但不知为何，常元壹一直盯着对面的林灿看，好似他不动筷子，她也不敢动似儿的。

林灿就坐在她的对面，撞见她直直盯着自己的目光，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便拿起筷子开始闷头吃东西，躲避常元壹的眼神。

丁茹坐在常元壹身边：“壹壹，怎么不吃呀，是不是这些你不喜欢？”

“没有，阿姨，元壹喜欢吃。”见到林灿开始吃东西以后，常元壹也放心地吃起来。

此时，林翼培笑着开口。

“以后呢，壹壹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我们都会疼、爱护你。壹壹，你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说完，他看向另一边埋头吃饭的林灿，“阿灿，你听到没有，壹壹和你同岁，就比你小几个月，你是哥哥，以后更得多留心照顾壹壹，知道吗？”

听罢，林灿停下吃饭的动作，不耐烦地望着林翼培：“为什么，爸，你们无缘无故带一个孩子回来，也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你不懂，阿灿，壹壹是个可怜孩子，她从小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前不久，一直收养她的王爷爷又去世了，你妈妈和我都不忍心壹壹这孩子没人抚养，继续孤苦无依下去。”

“王爷爷去世了？”

林翼培神情沉重地点点头，没有吭声。

因为只要一提到王爷爷，常元壹就会忍不住想哭，那是她一点都舍不得的人……

听罢，林灿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对面的常元壹身上。

她长得很可爱，眼睛很漂亮，只是不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穿着漂漂亮亮的裙子，衣服很简陋朴素。

但即便如此，她浑身散发的干净气质，也让她显得与众不同。

常元壹总是给人一种很乖的感觉，她不会主动说话，但每次给别人的回话都很得体、懂礼貌。

一番话过后，林灿便没有开口。

潦草地将晚饭吃完，他就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期间没有再看常元壹一眼。

丁茹和林翼培都对常元壹关爱有加，不停地给她夹菜，热情而细心地询问她平常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喜不喜欢看动画片。

常元壹全都乖巧地回答，她很懂事，一点儿也不挑食，回答丁茹和林翼培：“叔叔，阿姨，壹壹什么都可以吃，你们愿意给壹壹一口饭吃，壹壹就感激不尽了。”

“你这孩子。”丁茹轻轻地摸着她的脑袋，眼里泛着心疼的泪光，收养常元壹的老爷爷是个拾荒者，平日里待常元壹很好。

只要他有一口饭吃，就全都给常元壹，虽然他给的不多，但常元壹全都谨记在心。

丁茹内心有些波澜，只觉得莫名心疼常元壹这样一个孩子，明明年纪还小，但是却说出这样的话。

林翼培也觉得很动容，“壹壹啊，你放心，虽然我们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地方，但是正常的吃喝住行还是没问题的，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和叔叔阿姨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常元壹扎着大大的眼睛，看看林翼培，又看看丁茹：“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不客气。”丁茹拿起汤勺，“元壹，喝汤吗，阿姨给你盛一碗汤吧。”

常元壹以前很少喝汤，因为对于她和爷爷而言，能有吃的已经不错了。

“谢谢阿姨。”她看着丁茹盛汤的手，不知不觉问了这样一句话，“阿姨，你们会有一天把壹壹赶走吗？”

“说什么话呢。”丁茹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温柔地同她解释，“壹壹，刚才叔叔不是说了吗，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叔叔和阿姨绝对不会赶壹壹走的。你要记住，这里就是你的家。”

常元壹仰着脑袋望着身旁的丁茹，小小的脑袋正在认真思考。

林翼培也接着开口：“是啊，壹壹，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以后都不要想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你是不是担心林灿这小子不喜欢你？”

常元壹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她没有说不，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林翼培笑了笑，“壹壹啊，你放心吧，你阿灿哥哥呢虽然看上去不好相处，但是他这个人的心是很好的，你是他的妹妹，从此以后，他一定会护着你。”

“叔叔说的不对。”常元壹不过八岁，却一本正经地反驳。

林翼培不解，笑着询问：“是吗，那你说说，叔叔哪里说得不对啦？”

常元壹不急不慢地开口：“如果壹壹表现得不好，就算叔叔阿姨不敢壹壹走，阿灿哥哥也不会喜欢壹壹，所以壹壹要对阿灿哥哥、对你们都好。”

林翼培倒是没法反驳她这番话，只是笑了笑：“好好好，壹壹想怎样做，我们都支持你。”

三个人继续吃着饭，常元壹有时会向林灿的房间望一眼，好似心里有心事一般。

……

夜晚。

常元壹抱着灰兔子娃娃，再一次站在门口，只是这一次，门是关上的，她站在里面。

林灿拿着游戏手柄打游戏，见她进来了，将手上的游戏手柄随意扔到一旁，跳到床上拿被单捂住自己。

常元壹迈着小步子跑到林灿床边，眼睛水灵灵的，就像黑色的闪亮宝石，声音又甜又糯，如同棉花糖一般。

“阿灿哥哥，现在是夏天，你这样捂着自己，不热吗？”

“要你管。”

林灿翻了个身，背对着床边的常元壹。

只见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林灿，不打算离开。

“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你有床，不会自己爬上去睡觉吗？”

因未听见常元壹走动的声音，林灿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听罢，常元壹仰起头望了眼上下床的楼梯，收回脑袋：“阿灿哥哥，你可以抱壹壹上去睡觉吗，壹壹不敢自己爬楼梯。”

“你怎么事儿这么多。”

林灿有些气愤，两秒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将被单掀开，坐了起来。

常元壹趴在床边，全神贯注地望着林灿，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常元壹真的很乖很乖，无论是这张脸蛋，还是此刻的行为举止。

他走到木制的楼梯边，目光落在常元壹身上。

见状，常元壹连忙张开双手，笑嘻嘻的，眼睛弯得像月牙：“阿灿哥哥，抱。”

林灿将脑袋别到右侧，假装不以为意，随后，他将常元壹抱起，一步一步往上走，送到上铺。

前不久，林灿听说林翼培要给自己换一张新床，激动的不得了，不是给林翼培端茶，就是给林翼培送水。

结果，床安装好的那一刻，林灿才意识到他好像被糊弄了，这明明就是一张上下铺的双人床。

而且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林翼培买上下床的用意究竟何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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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