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仙望着青狴犴,眼神里满是认真,方才因梳妆而起的柔意淡了些,多了几分宗门嫡系该有的审慎:“我刚才醒来时,半醒之间,好像听见苏凝霜师姐在向你求饶?她不是咱们青云宗的内门弟子吗?怎么会对你低头?”
海风卷着礁石上的细沙掠过,青狴犴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沙粒,声音比海浪更沉些:“她不是青云宗的人,是寒水王朝派来的卧底。”“卧底?” 云小仙瞳孔微缩,握着木簪的手紧了紧,“可她是苏长老的亲传弟子,去年还帮宗门挡过烈阳宗的偷袭…… 怎么会是卧底?” 她想起往日苏凝霜清冷出尘的模样,总端着内门师姐的架子,对谁都淡淡的,却没料到竟是敌国细作。
“苏长老也被蒙在鼓里。” 青狴犴捡起一根枯枝,在礁石上轻轻划着,“她还有个亲妹妹在烈阳宗,叫苏媚,就是之前追杀我们的那个女人。姐妹俩一个在青云,一个在烈阳,都是寒水王朝的棋子,专做打探情报、搅乱宗门的事。”
云小仙听得心头发沉,又追问:“那你既然知道她是卧底,为何不把她捉拿回宗门?交给大长老审问,说不定还能问出寒水王朝的其他阴谋。”
青狴犴停下划动的手,抬头看向远处渐暗的海面,眼底藏着几分云小仙看不懂的深:“我留着她有用。” 他顿了顿,解释道,“苏凝霜暴露身份的事除了我们没人知道,寒水王朝不会立刻弃用她,说不定还会给她派新任务。我已经让人盯着她了,只要她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暂时不动她 —— 从她身上,能摸到更多寒水王朝的底细,比直接捉回去审,用处更大。”
这话里的考量,带着几分超出年龄的缜密,云小仙愣了愣,忽然想起之前他对战时的沉稳,想起他面对阿波时的通透,原来他不仅有大义,还有这般步步为营的心思。她没再追问卧底的事,转而将手伸进袖中,取出那块青狴犴方才递她的帕子 —— 帕角被海风揉得有些皱,上面绣着的细小纹路在暮色里却格外清晰,是几缕缠绕的龙纹,虽绣得浅淡,却能辨出皇家制式。
她捏着帕子递到青狴犴面前,指尖轻轻点着龙纹:“这块帕子,你从哪来的?青云宗弟子的帕子,从来不会绣龙纹,只有皇室的人才会用这种纹样。”
青狴犴的目光落在帕子上,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方才还还算松弛的肩线微微绷紧。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是之前在京城时,一位老友送的,不过是块普通帕子,许是那老友不懂规矩,胡乱绣的。”这个解释太过牵强,云小仙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没什么情绪,却偏偏让她想起之前灰灵根弟子说 “大小姐要护着宗门” 时的认真 —— 她忽然笑了,把帕子收回来,叠好放进袖中,没再追问。
其实她早该猜到的。他能使出皇室秘传的赤霄诀,能让阿波提他名字就敢在海上行船,连说话时偶尔流露出的气度,都不是普通弟子能有的。之前他说 “皇室里的事麻烦”,后来又改口说是 “锦衣卫”,不过是不想承认罢了。
青狴犴见她不再问,悄悄松了口气,弯腰继续捡枯枝,火堆的火苗已经弱了些,他添了两根干柴,橘红色的光重新漫上来,映在云小仙脸上,把她眼底的了然照得分明。“那…… 咱们明日去找我爹,要不要把苏凝霜的事告诉他?” 云小仙换了个话题,声音又软了些,方才的审慎褪去,变回了那个需要人护着的大小姐。
“得告诉。” 青狴犴点头,“宗主在查寒水王朝的水路细作,苏凝霜的事能帮他少走些弯路。不过不用急,等咱们见到他,我亲自跟他说 —— 你刚醒,别操心这些事。”
他说着,把烤得温热的野果递过去,是方才捡枯枝时在附近灌木丛里摘的,表皮擦得干干净净。云小仙接过,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她看着青狴犴肩头的伤口,忽然想起他说 “日后定会护着你” 时的语气,明明平淡得像说天气,却让她心里暖得发慌。
她知道青狴犴藏着事,知道他说的话里或许还有没说透的部分,知道他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纯粹 —— 可那又如何?他救了她,护了她,还为青云宗着想,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真。云小仙嚼着野果,没再问帕子的事,也没提皇室的猜测。有些话不必说破,就像礁石旁的海浪,知道哪块礁石藏着贝壳,却不会非要把礁石翻过来瞧 —— 她等着青狴犴愿意说的那天,也信他不会让自己失望。
青狴犴看着她安静吃野果的模样,心里的那点紧绷渐渐化开。他知道云小仙大抵是猜出来了,却没追问,这份通透让他意外,也让他想起在皇室里那些勾心斗角的日子 —— 唯有在她面前,他不必时刻提着心,不必把每句话都拆成三分来听。
火堆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礁石上挨在一起,像两株靠着生长的芦苇,风来的时候一起晃,风停的时候一起静。
第二日,他们见到了青云宗宗主,云小仙的父亲,云泽方。晨光漫过东海的浪尖时,青狴犴背着云小仙踏上了边境营地的石阶。守营弟子见是青衣少年背着宗主千金,忙收了佩剑引路,帐帘掀开的瞬间,云泽方刚放下手中的海图,转身便见女儿脸色苍白地靠在旁人肩头,顿时起身快步上前,伸手将云小仙扶到自己臂弯里。
“小仙!你怎么样?灵根觉醒……”云泽方的声音里满是急切,指尖探向女儿的脉搏,触到那微弱却还算平稳的跳动,才稍稍松了口气,目光转向青狴犴时,多了几分审视与感激,“多谢你护着小仙。”
“宗主客气,分内之事。”青狴犴垂手立在一旁,赤霄剑斜挎在腰间,剑穗上的红丝沾了些晨露,在帐内晨光里泛着淡光。他没提自己的身份,也没说路上的厮杀,只把苏凝霜的事捡紧要的讲了——从烈阳宗偷袭觉醒仪式,到苏凝霜暴露卧底身份,再到她供出花十三娘懂灵根修复法,句句都落在“寒水王朝细作”与“云小仙安危”上,绝口不提皇室半个字。
云泽方听完,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眉头拧成了川字:“苏凝霜……苏长老竟被亲传弟子蒙在鼓里。寒水王朝这步棋,藏得够深。”他看向云小仙,声音放柔,“小仙,你先去后帐歇息,我与青狴犴再议些事。”
云小仙点头,被侍女扶着起身时,忍不住回头看了青狴犴一眼——他站在帐中阴影里,脊背挺得笔直,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瘦,想起昨夜他捡枯枝时指尖被木刺扎破也没吭声,心里忽然软了软,轻声道:“爹,他肩上有伤,你让他也歇会儿。”
帐内静了一瞬,云泽方挑了挑眉,若有似无地扫了青狴犴一眼,才笑道:“好,都听你的。”
待云小仙走后,云泽方取了个瓷瓶递给青狴犴:“这是宗门的愈灵丹,你先拿去用。”他重新坐回案前,手指点了点海图上“寒潭岛”的标记,“花十三娘的船队上个月确实在这附近停留过,只是行踪不定。你说苏凝霜被人盯着,盯她的人……是你的人?”
青狴犴接过瓷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如实道:“是我离开京城时,带在身边的旧部。他们只懂些追踪隐匿的本事,不会打扰宗门事务,只求能护着……不让苏凝霜再对大小姐下手。”他刻意顿了顿,避开“皇室旧部”的说法,只模糊带过。
云泽方何等精明,怎会听不出其中含糊,却也没追问,只叹了口气:“你在宗里装成普通弟子,想必有难言之隐。我不问你的来历,只问你——小仙的灵根,真能靠花十三娘修复?”
“苏凝霜虽不可信,但戏本里的法阵图我看过,与古籍中记载的‘补魂阵’有几分相似。”青狴犴从怀中取出那本泛黄的戏本,递到案几上,“只是需‘寒潭灵莲’做引,这灵莲只在月圆夜开在寒潭深处,且需有人护法……”
他话没说完,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斥候掀帘而入,单膝跪地:“宗主!京城来的密信,说是……大皇子与二皇子在京郊演武场动了手,陛下震怒,要召所有在外的皇室子弟回京。”
青狴犴的身体猛地一僵,指尖攥紧了腰间的剑鞘,指节泛白。他没想到,自己躲到青云宗边境,还是没能避开京城的风浪——大皇子赵衡沉稳,却偏信身边的谋士,总觉得“斩草需除根”;二皇子赵凛暴戾,去年就派人在他的汤药里下过毒,若不是旧部察觉,他早已没命离开京城。如今没立太子,两人为了储君之位,竟闹到演武场动手的地步。
云泽方见他神色不对,拿起密信扫了一眼,目光在“所有皇室子弟”几字上顿了顿,再看向青狴犴时,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你是京城来的?”
青狴犴沉默片刻,终是抬了抬头,声音比刚才低了些:“青云王朝三皇子,赵衍。”他没说夺嫡的凶险,也没说自己为何逃到青云宗,只淡淡补了句,“京城的事,与宗门无关,我不会让它连累小仙。”
“夺嫡的事,我虽不管,但也知道京城水深。”云泽方放下密信,语气平静,“你既护了小仙,便是青云宗的恩人。若京城那边真有麻烦,青云宗虽不能插手皇室事务,却也能保你在边境安稳。”
青狴犴愣了愣,没想到云泽方竟会这般说。他原以为,宗主知道他的身份后,至少会多些戒备,却没料到是这般通透。他低头拱手:“多谢宗主。”
“先别急着谢。”云泽方指了指戏本,“小仙的灵根修复,还得靠花十三娘。你若要回京城,便得尽快动身;若不回,就得想办法让京城那边忘了你这个‘三皇子’。”
青狴犴抬头看向帐外,晨光正透过帐帘缝隙洒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一道细长的光带。他想起昨夜云小仙对着破镜梳妆的模样,想起她递给自己的愈伤散锦囊,想起她轻声说“你别总硬撑”时的模样——那些画面像暖光,把京城的阴冷都驱散了些。
“我不回京城。”青狴犴的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定,“大皇子与二皇子要争,便让他们争去。我只想护着大小姐,帮她修复灵根。”
云泽方看着他,忽然笑了:“好。那花十三娘的事,我们便一起查。只是你得记住——若京城的人找到这里,青云宗能护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你若想彻底避开夺嫡,总得有个‘不被找到’的法子。”
青狴犴点头,心里却清楚——只要他还是“三皇子赵衍”,京城的麻烦就不会断。二皇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威胁他的人,大皇子也不会允许有“漏网之鱼”留在外面。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握过剑,杀过敌,却从未想过要争什么储君之位,只盼能找个安稳地方,安安静静地修炼,可偏偏生在帝王家,连这点念想都成了奢望。
“爹,你们在说什么?”帐帘被轻轻掀开,云小仙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我听侍女说他没喝药,就端过来了。”她走到青狴犴面前,把药碗递过去,“趁热喝,这个治外伤很管用。”
青狴犴接过药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顺着手臂蔓延到心口。他低头看着碗里深褐色的药汁,忽然想起在京城时,旧部为了给他解毒,冒着风雪去城外采药,那时的药也是这般烫,却没此刻这般暖。
“多谢大小姐。”他仰头将药汁喝尽,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却没觉得难咽。
云小仙见他喝完,伸手接过空碗,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两人都顿了顿,又飞快地收回。她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爹,我想跟你们一起找花十三娘。我的灵根,我想自己看着修复。”
云泽方刚要拒绝,青狴犴却先开口了:“宗主,让大小姐跟着吧。我会护好她,绝不会让她再受半分伤。”
云泽方看着青狴犴眼底的坚定,又看了看女儿期待的眼神,终是点了点头:“好。但你得答应我,凡事听我安排,不许擅自行动。”
云小仙笑着应了,转身走出帐外时,阳光正好落在她发间的木簪上,那支灰灵根弟子留下的木簪,在晨光里竟泛着淡淡的柔光。青狴犴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或许,避开夺嫡最好的法子,不是躲,而是守着身边的人,守着这片没有京城纷争的东海,守着这份难得的安稳。
帐外的海风顺着帘缝吹进来,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青狴犴的衣角。他握紧了怀中的锦囊,那里面装着云小仙绣的愈伤散,也装着他此刻唯一的念想——等帮云小仙修复好灵根,他便找个没人认识的小镇,弃了“三皇子赵衍”的身份,只做个普通的修士,或许,还能偶尔来看看东海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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