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掌心拢在肩头,微微陷入锦缎轻纱里,一阵淡淡冷香扑在鼻尖,柳青山几乎半倚在了男人胸膛。
眸子微抬,一路从从凸起的喉结扫到了眉间。
果不其然,是温长亭。
再往来处看去,梁烨正抱着一只无力低垂的臂膀惊愕望向这边,似乎对二人的亲昵举止感到不可思议,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
温长亭保护姿态依旧,喉结滚动,沉稳的嗓音顺着胸腔嗡嗡传入柳青山耳中,话是说给梁烨听的,只两个字。
“蠢货。”
言简意赅。
梁烨脑子终于转过了弯,或许是被温长亭气魄所挟,只敢对上柳青山。
“你竟当真在府中与男人厮混!”
温长亭掌心松懈,柳青山顺势错开了身,向梁烨走近了些,依旧理直气壮。
“梁大人这话好笑,我府中有男客便是我与之厮混,那梁大人此时身在柳府为宾,是承认自己与我也有私情咯?”
梁烨:“强词夺理!”
冥顽不灵,柳青山彻底没了耐心:“你我之间,究竟是谁在强词夺理?梁大人自诩承先圣遗风,连认错的胆识都没有?”
梁烨被刺痛,忽地气势坍塌,踉跄退了两步,锁着眉头痛心闭上了眼,泫然欲泣。
“怎么会这样……”
柳青山眉间一挑,倒是没料到梁烨这等久居上位之人,也会因为于官而言微不足道的一条性命失去理智,痛苦至此。
她突然觉得梁烨也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语气缓和了几分。
“祁王请旨与我和离,皇上确对我多了几分怜惜,品声楼之事可大可小,听在普通百姓耳中是大事化小不敬我,听在京都官吏耳中是小事化大不敬陛下。”
梁烨闻言怔忡,柳青山接着道。
“我让人把那男子拖去衙门仗责,其一是他的确惹了我不高兴,其二是借官家的手做了惩戒,即便某些人有心,我罚都罚过了,没人肯在这时候来触我眉头,偏偏你告到了皇上跟前……”
集权之下,最不能挑衅的就是皇帝的颜面。
皇上对柳青山的歉意如此显而易见,却连个丹徒布衣都唬不住,他不知道便也罢了,他知道了,怎么会介意碾死一只咬到皮肉的蝼蚁呢。
仗责二十可能让那男人躺个把月,却也保住了他的性命,宫宴之时她本有心揭过去,却没想到梁烨为了搞她穷追不舍。
那人终究活不成。
一席话说完,梁烨已然失魂落魄,他出身高门,仕途一路顺风,其实并不习惯站在平民百姓的角度思考问题。
这事儿于他而言只是一则可作武器的丑闻戏言,他御前上告,即便被皇帝责罚,也不过是几两俸禄外加一句训斥。
可最终这则戏言却活生生要了另一个人的命。
宫宴之后,他反复琢磨柳青山留给他的那句话,以为其中或有深意玄机,却十数日都找不到头绪,最后泄气,随口问了一句奉茶的小厮。
小厮目不识丁,只听得话里最浅显的意思,问道:“是有谁要死了吗?”
只一句即让他醍醐灌顶,待他慌慌张张找到那男人跟前时,已是一抔新土。
跪在坟前,当日柳青山的四问句句轰响在他耳边,他奉为民立命之心为官,一世傲然,大理寺每每监斩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之时,他总恨不得亲自执刀。
可如今,初心尽毁!
“对不起,是我错了,对不起……”
梁烨终于道了歉,柳青山盯着他的举动,觉得这人虽然莽撞了些,但也算是赤子之心,不一定是个能治国的权臣,但一定会是个心怀黎民的好官,这事儿恐动了他的道心。
她还没来得及想两句话劝解一下,就听温长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是对梁烨说的,冷淡但道理清晰。
“人逐圣贤而非圣贤,世人皆有过错,你既有心,又居高位,日后时时以此为警,凡事先思而后行,死一人,便救万人,不可言偿还,且图心安。”
柳青山非常想鼓掌说一声精辟,温长亭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思想见地很高啊!
梁烨显然被安慰到了,情绪肉眼可见地稳定了许多,他看了眼柳青山又望了眼温长亭,似乎想作个揖,才发现一条胳膊脱臼了,于是朝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
“受教。”
言罢转身就往门外走。
“梁大人。”
柳青山叫住了他,梁烨再度转身,柳青山缓缓向他走了两步。
“小女子仍有一问。”
梁烨已然没了当初的气焰,声音沙哑,近乎谦卑地回。
“洗耳恭听。”
柳青山:“若当初偶然发现卫将军谋反动向的是大人您,您会怎么做?”
梁烨脸色再度复杂起来,眸子剧烈地颤了几下,思考后又有点无措。
卫惊弦谋反事发后,众多官员面上不敢发声,暗地里都在谴责柳青云,可是大家好像都没有想过,若是自己和柳青云易地而处,自己会怎么做。
即便和卫惊弦私交颇深,即便明知此事荒谬,除了如实揭发,还能做什么呢?
所有人只看到了柳青云残害忠良的结果,却从来没想过他的处境。
梁烨亦然。
他满腔愤慨怒不可遏,开始处处针对柳青云,只是觉得柳青云此人愚不可及,下意识认为他任何举动都是错的。
和自行其是害死了那个百姓一样,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偏颇。
梁烨这回是真心在柳青山面前弯了腰。
他素来只觉得这个女子骄纵蛮横随心所欲,而今却发现,原来看得最透彻的竟是她。
“承蒙柳姑娘教诲,梁某惭愧。”
梁烨再度缓步向门外走去,他的步履沉重但坚定,似乎这才真正落在的实处。
“梁烨。”
柳青山目送他到府门口,忽而出声唤他,梁烨的身影再次顿住,这次并没有转身。
“宫宴那日,皇上召我入见,我其实替那人求过情,虽然无用。”
她始终记得自己来自于哪里,时刻告诫自己看重每一条罪不至死的生命,当时退下前,她确实再度向皇帝求了情,想试试能否借着皇帝的宠信让他放过那个人。
但皇帝只笑着问她:“小青山,在你眼中,皇权也同儿戏吗?”
她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没敢再多说一句话。
思绪回敛,柳青山无声自哂,笑了笑,朝梁烨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并非不可当朋友。”
*
日丽风清,九月已至,不知什么时候日头的热度便散了,天儿忽地转凉。
一辆低调但雅致的马车停在德育堂的私塾牌匾下,丫鬟掀帘出来,从马车里托出了一只素手。
娉婷袅娜开道,后头坠着几朵莺燕,走过了“笔踏云梯”的匾额,直往内厅而去。
私学对这些官人家总格外恭敬些,更别提如今恩宠正盛的柳家,掌事张持正见是熟人,倒也不多拘谨,大方行礼。
“柳二小姐来了,我这便让人唤清巘过来。”
清水在自家小姐面前倒是俏皮,但在外总得持着柳家脸面,礼数一丝不苟,颇有些大家风范。
“有劳张掌事,若是在课上,却也不急,我等着便是了。”
“无妨无妨,您一向仔细,每次都挑课间来,这会儿正歇着呢。”
不多时,一个体态修长满身墨香的俊俏男子走入内间,张持正识趣地退了出去。
丫鬟们把东西放在男子跟前,自觉退在了外间,清水这才挽起点笑,话虽沉稳却依旧带着少女的天真。
“天凉了,我送些衣物来。”
男子微有些不自然,道了声多谢,却立马问起了他话。
“小姐可好?听说已从祁王府出来了,近来私塾中也多了许多颠倒黑白的谣言。”
柳青山看着他额上一块乌青,嘴角一道血痕,有些心疼又寒心。
“所以你便与人打架了?为了小姐?”
男子偏开头遮掩伤口,并不答话。
清水莫名多了些委屈怒意。
“徐清巘,你便是故意在我面前提小姐,明知我……”
临出口却是一滞,说破了便是难堪。
徐清巘眉间紧蹙,几下呼吸都有些重,还是忍不住把话说开。
“你又何苦错付痴心,我实非你良人。”
“那小姐便是你的良人吗?”清水忍不住站了起来。
“你当小姐为何打发你到私塾来?我倒一直想问问你,赵广川一事,是你告诉赵鸢儿我怕鞭子,还刻意引她到我跟前,惹她拿着鞭子打我的,是不是?”
徐清巘噎住,脸色刹那间苍白,良久后才从牙缝里扯出个字。
“是!”
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听他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清水的心阵阵揪痛。
“为什么?虽是小姐给你赐了名字,但一开始,是我挑中了你,是我替你赎了奴籍,是我让你读书识字,甚至是我求小姐饶了你一命,把你送来了私塾。”
她泣声控诉:“小姐为了我鞭笞赵鸢儿,后来赵广川两度行刺,第二回她险些没活过来,你哪来的脸面念着她?”
徐清巘面色冷下来,咬牙片刻依旧开口。
“没那么多为什么,你心悦我,你在一日,小姐的眼里就永远没有我。”
清水不可置信,娇声质问。
“你想要我死?”
徐清巘没再答话,清水背过了身去,奋力把自己的情绪压了下来,或许是近来小姐变化颇大,以至于她也学到了点皮毛,不打算再跟徐清巘讲道理。
“没良心的狗东西,好好读你的书,待你明年春闱考取了功名,咱们就成亲,至于小姐……收起你那些腌臜心思,你不想想自己什么东西,你也配?”
*
小剧场
梁烨:呜呜呜我错啦,错啦!(以头抢地)
温长亭:蠢货(不配让我摆出表情)
柳青山:我就喜欢和傻子做朋友
徐清巘:小姐,我只关心小姐!
柳清水:狗东西,我没给你娶我之外的第二个选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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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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