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危机解除，梁帝派遣的特使也上了路。

带队的是梁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的干儿子小李公公。

这个小李公公是个妙人，在宫里人缘口碑都不错，长着一副白面皮，平时喜欢就好一口吃食，白胖白胖的，坐那儿一动不动像个玉弥勒。

这事儿本来轮不到他，他虽然有个红人干爹，但是干爹有一群好儿子，各个聪明伶俐，嘴甜会来事儿，他又没什么志向，只想着混口饭吃。

宫里的太监们都是这样，各种原因进了宫，很快就要拜干爹干娘，要不然就只能被发配到最苦最累的辛者库。

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再烈的性子进去待上一阵子，也能乖顺的像个猫咪，每天后门拉出来上吊的、抹脖子的、吃药的，数不尽数。

宫里头不比外头，在宫里，女人比男人值钱，太监那更是低人一等。

小宫女还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小太监要是没点靠山，最好的结局就是发配去守皇陵。

最差的，早就不知道消失在这几万间宫室的哪块地砖下咯。

小李公公家里穷，爹妈生了七八个孩子，眼看着养不活了，就像处理猫狗一样，大点的女儿嫁出去，小点的送人，轮到儿子了，能送去当个学徒时最好了，学徒也不要的，那就随便卖。

宫里的给钱多，那就卖到宫里。

都知道是进去干什么的，反正家里也有儿子，不差这一个传宗接代的。

小李公公运气好，一拜就选了个潜力股。

大李公公那时候还不是个梁帝身边的红人，他进宫快十年了，还只是个给茶水间煮茶的。

当时正当红的，是另外一个大太监，很多人就冲着他去。

谁能想到呢，那个太监和后妃中一个奸细有染，直接就被砍了头，梁帝左看右看，直接指了大李公公上位。

这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些人又转投到大李公公门下。

小李公公虽然不怎么会拍马屁，但是占着这层关系，他又长着一张喜庆的脸，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偶尔还能在主子们面前露露脸。

这次，大李公公专门交代他一些事情，要他务必办好差事。

小李公公对这次出使的真正目的那是一个心惊肉跳，但是他干爹说了，这是陛下的密令，关乎边境安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大李公公对于这个便宜干儿子也还有点感情，但是对于自己的前途来说，多少个儿子都没用，这次的活儿他不敢交给别人。

小李公公对干爹的打算一无所知。

他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顺从，这个特质让他平安苟活到如今。

一个月后，小李公公的马车抵达凉州城。

而顾行在凉州城里，也接到了梁帝特使不日抵达的消息，算一算时间，差不多就在三天后。

军师看着探子带来的密报，忧心忡忡的进入了大帐，看见他们的主帅还在优哉游哉的下棋喝茶，心里更加着急了。

“将军，梁帝的特使……”

顾行眼皮都不抬：“特使来了，我们就好好招待就行了，慌什么？”

军师心里苦，你当人家不知道你是假冒的吗？

还有院子里关着的那个张叶，要是到时候他一张嘴乱说，抖漏出去一点这里的消息，他们就是个死。

张盛和张兴两兄弟风尘仆仆的走进大帐，拱手道：“将军，左贤王的特使正在帐外，他们说想见您一面，商谈一下如今的战局。”

顾行和军师齐齐抬头看向张兴，他们没听错吧，左贤王的特使？

左贤王被打脸之后，昨天不是还派了一小队轻骑过来骚扰吗，今天就想要谈和了？

“叫他们进来。”

不多时，两个特使战战兢兢的捧上来一个长柄木盒。

“这是大王子的佩剑，我家王子说赠予将军。”

大王子死的不太光彩，据说尸体运回去之后被老汗王用鞭子都快抽烂了，大王子的生母差点哭瞎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尸骨无存。

他不仅没有拿下一座风雨飘摇的凉州城，还让羌国的精锐实力大减，最后还把命丢了，这对于崇尚武力，强者为尊的羌国来说，无疑是耻辱。

他的佩剑，被扔回来也算正常。

但是左贤王这么直接送上门，就有点费解了。

军师悄悄上前提醒：“这个大王子的生母和左贤王的生母据说势同水火。”

羌国的大王一共有十几个妻子，儿子都有七八个，成年的有五六个。

大王子的生母是王后，左贤王的生母是侧妃，并且这个侧妃和大梁还有一些渊源，她是顾行的姑母，也是梁帝的表姐。

之前说过，梁帝的膝下有一个二公主早年嫁到羌国和亲，目前是音讯全无，不知道是生是死。在这个公主之前，大梁还嫁过去一位郡主，也就是梁帝的表姐。

这位郡主嫁过去之后，一开始是嫁给当时快死的羌王，熬了五年把人熬走了，又嫁给现在的羌王，生了左贤王。

没过几年，娘家又嫁过来一个侄女……

总之很乱，两个和亲公主都对梁帝很不满。

左贤王虽然深得羌王的宠爱，但是母亲的身份让他直接被排除在继承者之外。

所以其他的王子和嫔妃们对他都没什么恶意。

唯独大王子的母亲，也就是羌王的发妻，她无差别的恨所有大梁的人，好几次都派人暗杀左贤王。

这次大王子身死，还被她最讨厌的左贤王带了回来，可见她的恨意。

估计是整出了一些幺蛾子，这才让左贤王赌气似的把大王子的佩剑送给了顾行。

顾行看了一眼那柄寒光闪闪的佩剑，赞叹道：“不错，先收下。”

“你们左贤王有何事找本将军？”

特使递上来一封信，拱手：“这是左贤王亲笔信，将军一看便知。”

顾行拆开信，左贤王约他三日后在两军相交的一处荒山上会面，不许带随从，也不许带武器，就当是认个亲戚。

顾行有些无语，但是论血缘来说，他们还真是表兄弟。

送走左贤王的特使，顾行开始头疼梁帝的特使。

这一个个的都当他这里是什么旅游景点吗，一波又一波的来？

手下的探子们还算给力，带来了不少有关这位新特使的消息。

这人还算好对付，不如他那个干爹阴险，他安排好了特使下榻的驿馆，又把张叶提溜出来，亲自教他见到特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张家的探子已经离开凉州城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有回音，张叶每天被关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心惊胆战的看着侍卫锃亮的佩刀。

顾行重复了一遍，看他还茫然无措，神游天外，重重咳嗽了一声。

“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张叶回过神来：“什么？”

顾行冷了脸，身后的侍卫立即上前扇了张叶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张叶差点趴地上，捂着脸痛哭流涕，说自己知道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姓顾的犯下死罪还敢这么嚣张，等特使到了，他一定狠狠参上一笔，让姓顾的死无葬身之地。

“带下去，严加看管，不许接触任何人。”

“特使不日抵达，大家加倍小心。”

张叶跌跌撞撞离开了大帐，顾行收回目光，沉声安排任务。

左贤王吃了这个闷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目前正在等待时机，随时可能发起进攻。

除此之外，他感觉到最近凉州城里好像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在里面浑水摸鱼，恐怕来者不善。

据探子来报，左贤王分出好几只轻骑，疑似带着礼物去了周边小国求援。

这些小国虽然不足为惧，但是积少成多，又恰逢凉州危机初解，蚂蚁撼动大象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这位表哥可真是算无遗策，什么都想要，也不怕吃撑了。

这时候，探子来报：“报，顾青回来了。”

顾行眼前一亮，“快叫他进来。”

半个月前，顾行派顾青带着一队死士偷偷混在流民中南下，为的就是调查成王夫妇和顾家人的下落。

现在看来应该是有消息了。

没过多久，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出现在了大帐门口，旋即跪倒在地。

“公子，我们本来已经追查到了王爷和王妃的下落，但是在营救的过程中，突然杀出了一队黑衣人，把人劫走了。”

顾行站了起来，眉头皱的死紧：“查到是什么人了吗？”

顾青摇了摇头：“对方出手贼快，死了的两个身上也无任何标志。”

这应该是某些大户人家豢养的死士。

但是令顾行奇怪的是，到底谁会在意成王夫妇这对弃子呢？

“那顾家其他人呢？”

顾青把头低的更低了：“回公子，我们的人从土地庙开始搜查，顺着脚印找到了一处小水潭，后面就失去踪迹了。”

“大山道路崎岖，山中猛兽横行，恐怕……”

言下之意，大概这些弱女子早就葬身大山了，怕触怒顾行，顾青识相的闭了嘴。

顾行闭了闭眼，心里一痛，父母和兄弟姐妹的身影在眼前一一浮现，连夜殚精竭虑的精神在听闻此等噩耗之际再也绷不住了。

眼前一黑，顾行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顾青差点吓死，赶紧爬起来扶住顾行。

“公子节哀，或许她们另有奇遇。”

这话纯粹就是心理安慰。

南山他又不是没去过，山高林密，猛兽横行，毒虫遍地，经验丰富的猎户都不敢轻易踏入大山深处，更何况几个老弱病残。

当初把她们交给张小田也是迫于无奈，没想到最终要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顾行捏紧了拳头，狠狠捶了一把桌子。

拳头顿时染了血，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一下又一下捶着桌子，仿佛在发泄自己心里的愤怒。

梁帝，你害我家破人亡，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

桃县县衙里，张小田和柳青面对面坐着喝茶，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幻觉。

将飞云寨的消息捡着说了一些，柳青总算是放下了戒心。

他上次和赵刚联系已经是上个月了，这个月不知为何，飞云寨那边一直没有消息。

原来是寨子里被另一伙土匪盯上了。

摩挲着桌上的令牌，柳青诧异道：“荣华郡主也在？”

他这里消息比较滞后，还不知道车队已经遇害的消息，只知道这次车队里会有一位贵人。

这个贵人竟然是那个嚣张跋扈的荣华郡主？

张小田还在评估柳青的危险值。

眼前这个桃县的县令，在飞云寨打劫陶氏商队这场戏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那丢失的一车队的货物到底是什么？又去了哪里？

有关陶氏商队被灭口的事情，柳青其实知道的不多，他只是个小喽啰，负责带着兄弟们善后。

据他回忆，好像是一个月前，有人来寨子里找大当家的，说要谈一笔生意。

那人走了之后，大当家的就开始安排了。

后来，他们带回来大批的财物还有一辆神秘的马车。

马车里不知道装的什么，就放在院子里，直到十几个黑衣人过来将它带走。

再后来，就是他们来桃县，鸠占鹊巢桃县县衙的事情。

这个令牌，他确实是见过一次，大当家说这可是整个西南商路的护身符，只要拿着这块令牌，任何关卡都无权拦截。

大当家手里的那一块，是从一个贵公子手里抢来的，没想到居然还有第二块。

对于陶氏通行令，张小田知道的不多。

荣华只说这是她出门之前，外祖母给她防身用的，具体的用途她也不清楚，普天之下一共就两块。

一块在她身上，另外一块，在自己的表哥，陶朱身上。

柳青说的大当家的那一块，肯定就是从陶朱身上抢来的了。

荣华亲眼看见大表哥被乱刀砍死，对大当家几个人恨之入骨，更是不敢回家，怕看见外祖母失望和悲伤的眼神。

看见柳青异样的神色，张小田不经意间开口：“你认识这块令牌？”

柳青回过神来，差点脱口而出，赶紧转了个弯：“啊，认识……陶氏皇商，应该没人不认识吧？”

“那你怎么知道荣华也会来？”

张小田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骤然发问：“这块令牌又不是荣华独有的，你如何得知来的就一定是荣华郡主？”

“据我所知，这块令牌一式两份，一份在陶氏商队的大公子手里，另一块就在荣华郡主手里。”

柳青的额头开始冒汗，其他人则是一愣一愣的，什么陶公子郡主的，什么令牌，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张小田最后问了一句：“陶公子在哪里？”

柳青下意识回答：“他不是死了吗？”

说完他立即闭嘴，懊恼自己不该被这个小姑娘几句话带进了沟里。

人家拿出来这块令牌，并没有说这是属于谁的，你一眼笃定这是郡主的，那只能说明另外一块你见过，还认识那个拿令牌的人。

柳青脸色有些发白，握着令牌的手微微颤抖。

“不好，中计了！”

张小田扔了茶杯，飞身向外，抢过院子里的一匹快马骑了上去。

“思思，你跟上我，你那个便宜表哥应该是坐着县令的马车出城了。”

“追！”

一甩马鞭，马儿吃痛，扬起蹄子跑上了大街。

柳青赶紧叫来衙役，脸上露出慌乱：“赶紧追啊，愣着干什么？”

说完自己也翻身上马，追着张小田的马儿跑走了。

几人骑快马去了清水村，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张小田把房子四周都转了个遍，最后确认了一件事，这人应该是刚跑不远。

“追！”

一声令下，四匹快马齐齐朝着村道飞驰。

很快，就看到一辆狼狈出逃的牛车。

牛车走得慢，车上坐着一个农人打扮的公子，正在和车夫吵架。

“你倒是快点啊，打它啊！”

车夫一脸的嫌弃：“嫌慢就下来走路，我这是牛车。”

公子一边看着后面飞驰的快马，一边着急的夺过车夫的鞭子，狠狠甩在牛屁股上。

结果老牛吃痛，它直接跪倒在地，不走了。

“这……”

公子傻眼了。

张小田的马儿转瞬即至，一个飞踢就把公子踢下了牛车。

眼见着大势已去，公子麻溜的滚了起来，冲着张小天就喊：“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果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能屈能伸。

顾思思看清那人的面目之后，一脸的震惊：“大表哥？你不是死了吗？”

陶朱一脸无奈的看向顾思思，心虚道：“这不是没死吗。”

顾思思拎着长刀就上去了，幸好被身后的柳青发现，赶紧拦住了。

“我杀了你，你害的荣华好苦啊！”

“你怎么不死了呢，我杀了你。”

回想起飞云寨离荣华遭受的屈辱，顾思思脑海里的紧绷的那根弦在看到活着的陶朱之后，瞬间崩断。

凭什么要利用荣华做戏，凭什么？

陶朱一边躲着顾思思，一边嚷嚷：“当初就说让她别来，她非要来，遇到真土匪了吧！”

“本来计划的好好的，她非要惹事，还惹上了飞云寨。”

“要不是祖母疼她，非要带上她，我才不管她死活。”

原来这次陶家商队来桃县，是为了替大皇子做事。

大皇子想在山里练一批私兵，但是又不能被人发现，所以就派最信任的陶家人，带着大批金银珠宝进山。

这笔钱就是为了养兵。

而他们早就联系好了飞云寨，准备制造山匪劫财的假象，让陶公子和商队的银钱“失踪”。

计划本来开展的很顺利，但是没想到荣华非要跟过来，这事儿又不能跟她透底，只能想着先把她支走。

中途遭遇飞云寨的那波土匪，刚好就是机会，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荣华被劫走。

由始至终，陶朱都没想到要去救人。

得知真相，荣华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三天。

张小田杀了陶朱，拿走了他身上另外一块陶家令牌，然后把柳青放了回去，让他继续假冒桃县的县令。

至于那笔钱，她从柳青嘴里套出了藏宝地，准备拿来当启动资金，以桃县为基础，让飞云寨做大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