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明月高悬。
二更方过,负责皇城根儿下彩衣巷片区的更夫巡逻一圈儿回来,刚点上一柱香躺下,准备趁这会儿功夫小憩片刻,便听到远处似是隐隐传来不甚清晰的轰鸣声。
他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出门查看,生怕这夜漏时分在他负责的片区坏了事,砸了这饭碗。
待出了门跑出几步,才发现声响应是从彩衣巷北边儿远远传来的。
他略微一思索,彩衣巷位于皇城西南角,北边儿紧邻西华门御道,听这声响似是大批人同时踏地发出的脚步声,又隐隐掺有马蹄声,大约只能是从御道传来的了。
按理说御道是不容通行的,难不成,是皇城里出事儿了?
想到这里,他又赶紧回身以更快的速度跑回屋栓上门,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今夜这更是不再报了。
——
此时,位于汴城中心的皇城禁宫在夜色中依然威严肃穆如常。
待皇城根儿上的更夫都听到了异动时,西华门的守军将士自然早就发现了异常,差人报了值房里的军士长苏强。
正在榻上休憩的苏强听后立刻翻身下地,出门直奔西华门城墙。
站上城楼,连接汴城西郊的新郑门和皇城禁宫西华门的那条宽敞平坦的御道便一览无遗。
夜色中他隐隐看到,在大约十里以外有一团黑影正往西华门方向快速移动。
苏强心里倏地一沉。如此大的动静是绝不可能避过新郑门的守军,以及御道上一里一哨的哨兵的。
可是直到这西华门城墙上的将士以肉眼能看到那团黑影的时候,他们仍没有接到任何自汴城守军处传来的防御信号。
这说明了什么,他不敢深想。
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一边派人往皇城的禁军守备处通报,一边向西华门禁军护卫队的所有将士发出战备指令。
皇城东华门、南重门和北重门的守备禁军,此时也面临着同样的恐慌。
皇城外城的禁军守备处几乎同时收到了来自皇城四门的戒备请示,这不得不惊动禁军首领。
禁军首领邱明忠了解情况后心道恐是大事不妙,安排完大致布防,便顾不得宫规亲自进了内城求见珍贵妃。
只因隆庆帝身体已经垮了。虽然珍贵妃和魏王封锁了消息,但他作为禁军统领、隆庆帝的心腹之臣,自是了解的。
隆庆帝已经专宠珍贵妃十数年,不仅对满宫佳丽不闻不问,甚至顶住众臣的压力,至今不立太子。
他自然是想立珍贵妃所出的三殿下魏王为储君的,奈何已逝的中宫元后留下了嫡长子,而且这位既嫡又长的康王殿下不仅占着所有名分,人材也是无可挑剔。
皇帝既不愿立有口皆碑的嫡长子为储,又一直找不出理由越过他去立他心爱的女人生的三儿子,这事儿便一直拖了下来。
现如今,皇帝已经无力再支撑这个平衡,而他邱明忠,也早已不得不投靠了独得圣宠的珍贵妃和魏王。
他心里隐隐感觉到,就是今晚了。等这片禁宫再次被日光照亮的时候,那太极殿的皇位上,就要换人了,无论是康王还是他效忠的主子。
而现在,他们已经在这场最后角逐中陷入了极端被动的局面。
——
翌日,汴城百姓的生活一切如常。不过五更天,卖早食的铺子便开了张。
没多久,只听皇城方向传来了钟声。百姓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喧闹的市井渐渐静下来。
待钟声停止,又再次骚动起来。
“这是……官家薨了?”
议论声迅速传遍汴城各个角落。
是日午时,汴城各街巷的布告处就贴出了诏书——隆庆帝薨逝,嫡长皇子康王殿下继位为新帝。
百姓们先是围在布告处前指指点点,而后便各自散去奔走相告,以防家里有亲人老友一个不知情犯了忌讳。
皇权的交替在市井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混乱,除了必要的禁忌之外,一切几乎一如往常。
对于都城的百姓来说,太极殿上坐的是哪一位没那么重要,只要天下太平便好。
此刻的皇城里却不如市井这般太平。
昨夜,康王殿下以他的父皇隆庆帝被珍贵妃和魏王控制,生死不明为由,亲率京畿卫军入京勤王。汴城守军一呼即应,开城门迎康王入京。
勤王军在皇城外与皇城禁军短兵相接,因勤王军数量远超皇城禁军,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攻入禁宫,最终在隆庆帝的寝宫发现了已经失去意识的隆庆帝和珍贵妃。
康王殿下亲手斩杀了珍贵妃。天将明时,隆庆帝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魏王因谋害圣上之事败露畏罪潜逃,新帝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将魏王贬为庶人,全力缉拿,生死不论。
皇城内经历了一夜动荡,皇权的交接并不平稳,太多千头万绪需要新帝处理。
但刚刚勉强稳住皇城局面后,昨夜的康王殿下、如今的新帝宁斐却力排众议,立刻动身回了他的潜邸康王府。
为了昨夜的“勤王”计划,他已经十几天没有回府,没有见到他的王妃了。
现如今大局初定,人心惶惶,他担心他的王妃听到了什么风声心生误会。毕竟他有一件重要的事一直瞒着她,虽然是为了她好,但万一生出什么变故坏了两人的情分就不妙了。他必须在这大局初定的第一时间亲口向她解释。
想到她平日的娇俏模样,宁斐迫不及待地往回赶去。
到了府门前,他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门房,便疾步往内宅走去。进到他们所居的明珠苑,听洒扫丫鬟说王妃还未起身,他松了一口气,免了通传,直接进到内室,入眼的一幕却让他险些站立不住。
他的王妃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连他推门而入的响动都听不到似的。而她的贴身大丫鬟倒在了拔步床的脚踏旁,一动不动。
他踉踉跄跄地往那架见证了他们无数恩爱缠绵的雕花大床走去,到了床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了,跪坐在脚踏上。
抚上她的脸庞,触手冰凉,脸色也不复往日。
宁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已经不能思考了,脑子嗡嗡作响,只觉头昏眼花。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不想面对他根本承受不了的这一切。
他只想睡去,于是身体听从了指挥,他昏了过去。
——
五日过后。
在朝堂尚未肃清之时,新帝突然连发两道圣旨——一为追封他刚刚去世的结发之妻沈氏为仁德皇后,以皇后的最高礼制葬入皇陵;二为将仁德皇后的母家,抄家灭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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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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