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嫁的日子过得很快,每天都似有处理不尽的琐碎事儿。
尽管忙碌,沈苑还是每日都坚持亲手给弟弟煲汤——霁儿如今10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如今她对弟弟的感情,像是掺杂着失而复得的后怕和相依为命的窝心,甚至比之当年母亲过世、白氏入府后的那段时日更深。
打从母亲生了弟弟之后,多数时间是卧床的,她还记得那时候她每日做的最多的就在母亲房里哄还在襁褓里的霁儿玩;后来母亲去世了,临终交代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母亲不在时她要好好照顾弟弟,她懵懵懂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还总是因为找不见母亲而哭闹不止;再后来,家里来了白氏,她也逐渐晓事,知道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而白氏就是来取代她母亲在沈家的位置的。爹爹已经接受了白氏,而这个家里只有弟弟是和她一样,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是永远也不会背叛母亲、背叛她们的家的,于是她便真的有了姐姐的样子,对霁儿的事情亲力亲为,丝毫不让白氏插手,她高傲地告诉父亲和白氏她不配。
那段时日,她也怨上了父亲。待后来慢慢再长大一些,知道了白氏只是妾室,也看到了父亲一直只有她和霁儿两个孩子,才逐渐释怀。
她历经两世,亲缘始终浅薄。时至今日,大约只有还活蹦乱跳着的霁儿能让她感觉到一丝庆幸和慰藉了,否则她都不知道这重来一世又有何意义,难不成就是要让她看清楚她曾经的人生有多么可悲可笑吗?
就这样一边筹备一应事务一边照顾霁儿,忙到了婚期临近。
还有五日便到了司天监推算的整一年中最宜嫁娶的那一日,沈苑正和白氏最后一遍核对大婚那日的布置之时,沈仲元又派了水生来请她去前院书房。
在过去的路上,沈苑猜想着,到了此时此刻,她的父亲应当是要情真意切地表达一个不愿插手储位之争的纯臣父亲为了女儿能与心爱之人终成眷属,毅然决定支持魏王了吧,理由都是现成的——她不是对魏王殿下情有独钟嘛,只有魏王荣登大宝,她才可能摆脱康王,和魏王双宿双飞。
情势果然一如她所料。
沈苑听完父亲饱含隐忍、无奈和满腔父爱的陈词,竟隐隐感到一丝无趣和懊恼——原来在父亲和那位珍妃娘娘眼里,她竟是如此愚蠢。不过复又一想,她前世可不是就是如此愚蠢嘛,而且可能更甚,便也没什么可恼的了。
掩过眼底的自嘲之意,沈苑拿捏着她如今的角色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有的表情,惊喜中掺杂着恐慌和不知所措,语带抽噎地道:“可是……父亲,这样……可以吗?女儿害怕。康王如果知道了,他会杀了我的……”
沈仲元上前两步,双手扶住沈苑的肩膀,盯着她惊慌的双眸,严肃又坚定地说:“所以苑儿,你得把康王哄住,不能让他知道。在任何场合之下,我们沈家都是康王的岳家,而你,是康王的正妃,只代表康王的利益,明白吗?”
“女儿不明……这样,我们要如何帮魏王殿下……父亲的学生故友见此,一定也都会追随父亲支持康王的,这样岂不是害了魏王殿下……”
“朝堂之事你就不必挂心了,为父自有打算。你可知当日为父为何要请旨把你嫁予康王?”
沈苑一脸迷茫委屈:“女儿不知。”
“因为我的女儿天姿国色、才情横溢,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只有龙子凤孙可堪为配!而魏王殿下和康王的储位之争胶着了这些年,为父虽然始终没有选择支持哪一方,但私心里其实是更看好康王的——国舅爷在军中的威望太强了,魏王殿下情势不明朗啊!”
“那怎么办,魏王殿下如果输了……他会没命的……”沈苑焦急又恐慌地追问。
“所以苑儿,为了你,现在沈家和魏王殿下已经绑在一条船上了。如果魏王殿下败了,不止他会没命,我沈家上下百口,包括我和霁儿,都会没命。你害怕吗?”
“女儿……不怕!为了魏王殿下,为了爹爹和霁儿,女儿愿意做任何事!”
“好!不愧是我沈家的女儿!魏王已经答应为父,等到天下大定,凤位上的只会是我沈家的女儿。”
沈苑羞涩地低头,遮住了眼底一片冰冷。
这一场会面,父女俩都心满意足。沈苑带着父亲交给她的东西告辞。
五日后,便是康王殿下迎娶沈阁老嫡女的正日子,阵仗自然不小。
这阵仗沈苑前世是经历过一遭的,只是如今心境早已不复当时。
需要她准备的一应事宜都已准备完毕,她今天只需做一只提线木偶了,不出差错就好——一切都是假的,她又何必当真呢。
沈府里对今日这婚事最当真的,要数康王新鲜出炉的小舅子了。沈霁从一大早就赖在姐姐屋里谁也拽不出来,等康王的迎亲队伍到沈府之后,更是改抽抽噎噎为号啕大哭,引得沈苑也泪流不止,不得已临行之际又补了回妆面。
再三保证回门之时便带他去康王府小住几日,才将将把他哄住。辞了父亲请来背她出门的远房堂兄,沈苑坚持让弟弟搀着她出门,日后风风雨雨,也只有她们姐弟俩相互搀扶着度过了。
康王今日得偿夙愿,那张一贯冷淡的脸上难得地挂上笑意,一派春风得意。
迎亲的队伍清一色龙子凤孙皇亲国戚,虽然全程隔离出了方圆两里不许围观人群靠近,但是也抵挡不住皇城脚下的百姓对这项婚事的好奇之心,整个汴京城都被这场婚礼点燃了。
将新娘迎回康王府,沈苑在一应礼官的指引下完成了婚仪,被送入布置一新的洞房。
宁斐要出去待客,又怕屋里留人太多沈苑会拘束,不留人沈苑会寂寞,思虑再三后决定请他的舅母镇国公夫人李氏和舅家表姐陶盈留下,其余来凑热闹的随他一起出去赴宴。
康王殿下平日有些积威,不是跟人顽笑的性子,来客便也都识趣地顺势离开去吃席了。
沈苑其实是不想人陪的。虽然前世和面前的舅母和表姐相处还不错,但是她今晚是背着艰巨任务的,趁着这段时间,她需要独立的空间去整理情绪、组织语言。
所幸舅母和表姐也都是温婉的性子,面对着并不熟稔的外甥媳妇儿和弟媳妇儿,寒暄几句之后也没了话。
沈苑趁机道:“舅母和表姐也劳累半日了,快去用些餐食吧。你们看,我这里并无事,不需要陪的。”
两人感受到康王的托付,自然是不愿离开,几番推让后发现这位新王妃并非客套,似乎是真的想要独处。镇国公夫人便又叮嘱了一番不能掀开盖头云云,而后母女俩对视一眼起身告辞了。
待听得关门声,沈苑长舒一口气。
低头闭目在心里又回顾了一遍已经筹备了几日的说辞,可明明已经背得很熟练了,却越背越心慌。她不由晃了晃脑子,抬手按住仿佛要跳出来的心脏,再次长舒一口气。
“沈苑,全都忘了吧,都是假的,只有你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才是真的……接下来,如若一着不慎,是会搭上自己和霁儿的性命的……”她在心里默默念道,心绪也随之慢慢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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