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贼

进了岁安堂,万姝丹忍住将他直接丢在榻上的冲动。寻夏从半路见到万姝丹背着宁熙,连忙跟了进来。几位婢女一齐将宁熙从万姝丹的背上挪到榻上。

在她们手忙脚乱时,万姝丹回到了熹微院,将四哥给她的药箱拿上,又回了岁安堂。再回来时,堂内已空无一人,宁熙躺在榻上,背后靠着迎枕,闭眼浅寐。

听到脚步声,宁熙睁开眼,没想到万姝丹去而复返,他的表情没来得及收好,神色恹恹地,“怎么?”

万姝丹在宁熙将黑簪抵在她颈边时就想好了,为了让计划能顺利进行下去,她必须要帮助宁熙。目前宁熙这副身子骨,太孱弱了,这才跪了半日就这样了,以后当值了,那不是要误事吗?她这是为了大局,忍下了私事,万姝丹都佩服自己能忍。能忍归能忍,她还是有诸多办法小小报复宁熙的。

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万姝丹高兴得眉毛都舒展开了。她坐在榻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正经,“我当然是来助殿下一臂之力的。”

“哦?你要怎么……你干嘛!”

万姝丹懒得听他废话,伸手挽起宁熙的裤脚,吓得宁熙挣动不已,音调都变了。

宁熙按住万姝丹的手,睁大双眼,“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刻,万姝丹在宁熙脸上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其实宁熙还是宁熙,七年前他也是这个反应。

万姝丹觉得好笑,她眨眨眼,让自己看起来分外无辜,“殿下?”一边说,她一边拨开宁熙的手,将裤腿推到了膝盖上方,“我要帮殿下把腿部经络活泛开啊,殿下如此惊诧做什么?是为了想要在我脖子上戳个洞而内疚么?”

宁熙正欲说什么,万姝丹快速把药油倒在掌心,双手搓开,按上宁熙的膝盖,沿着小腿一路往下。药油有些凉,万姝丹的掌心很热,一冷一热之间,宁熙恍惚了一下,这话就没有说出来。此时万姝丹侧脸面向宁熙,随着她的动作,头上的小翅几下翩跹,细带尖扫过她雪白的颈间。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她高挺的鼻梁和界限分明的下颌。

万姝丹注意到他的目光,半转过身子,看向宁熙,“怎么了?”

凌厉的感觉被柔润冲淡了些,宁熙看着她的脸,饱满的额头,小巧的下巴,圆圆的小脸,刹那间回到了七年前的马车上,那时她的脸要更圆一些,五官尚未长开,一副小孩样,可她眼神中流露出的坚定却让宁熙觉得震颤。

万姝丹的手法很好,轻缓有力,恰到好处,缓解了腿部的不适。

宁熙沉浸在回忆中,七年前他虽然一直在发烧,然清醒时发生的一切细节,他都记得。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小女郎了,他当时都没有要到她的名字,这人就不告而别了。

七年时光飞速跨过,那个小女郎而今出落得这样漂亮,可她的眼神让他想到了沈济之。宁熙不恨沈济之,他做得没错,错的是七年前的自己。然而沈济之那时的眼神,让宁熙心颤,成为他某一段时间里噩梦的来源。现在的宁熙早已今非昔比,若说少年时会期盼自己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绝不是现在这样。他讨厌多疑、会威胁旁人的自己。可他如果不这样做,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宁熙本不想这么对待万姝丹,怎奈何万姝丹一下戳中他的弱点。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利用长公主,将长公主往火坑里推。

在赐婚之初,宁熙有怀疑过长公主,这皇宫之内,有谁敢任由皇孙乱跑?只能是皇孙自己想去云霄阁。皇孙进了云霄阁,这件事必然会以极快的速度传到武帝耳朵里,否则还未等武帝到云霄阁,皇孙先在里面玩腻了出来了,那武帝就看不到那张画像了。

宁熙猜测促成赐婚的缘由,就是武帝看到了云霄阁内秦静年轻时的画像。秦静能以异姓封王,全都是因为他与武帝在年轻时,是交拜过的兄弟,又一心一意扶他登基。只不过……褚王一案谜团太多,虽已结案,在他看来却悬而未决,但以他对他这个父亲的了解,武帝起码是知情的,亦或者,武帝知道秦静会落个什么样的结局。既然婚已赐下,说明武帝内心是有愧疚的。将秦可兰许配给自己,成全了武帝的心,也堵住了长公主想给他找个家世优越的女郎的念头。

然而长公主的反应,让宁熙觉出一丝不对,再次加深了他对长公主的怀疑。姑姑这般疼他,虽说因了以前的事情,她亦不敢太过张扬,可秦可兰已是孤零零一人,依着长公主的脾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秦可兰嫁入王府的。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只有,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为之的结果。而这个人,除了沈济之,宁熙不知道还有谁会这样做。七年前,沈济之救了自己一命,现在是时候来讨回那一命之恩了。可宁熙不愿这样,不愿任人摆布,成为一枚指东不能西的棋子,所以他决定先发制人,压制住沈济之送进自己王府的这个人,他不认为沈济之会让秦可兰本人嫁入京城。

然而在看到这个“秦可兰”的脸时,他怔了一下,只觉得这人眉眼间很熟悉,一时间没想到就是七年前的小女郎,实在是因为万姝丹长开了。原本偏向杏仁的圆眼拉长了,形似窄桃花,眼角上翘,眼尾沟却稍稍下垂。而且万姝丹的气质一改从前,如果说七年前的万姝丹是一只充满野性的小狼,那她现在完全可以做高门贵女了,举手投足间都优雅得体。

真正让宁熙确定她就是那名小女郎,还是因为她右手手腕上的疤痕,这一点她说对了。

宁熙感叹,如今要怎么办呢?沈济之是不是算准了他的心,不选别人,非要选她,是看准了他不会伤害她。这第二次威胁她,也是他在气头上,可他根本不敢真的戳伤她。现在她又在帮他调理身体,宁熙皱眉,七年前的小女郎又出现在他眼前了。

不过,他没能纠结太久。

万姝丹嘴角憋不住地发笑,她突然屈指,以指骨沿着脉络发力,这一下,用了五成的力气。凭宁熙现在的经脉堵塞程度,这一下绝对要他疼入骨髓。

果不其然,宁熙差点从榻上蹦起来。

万姝丹满意了。她一把按住他,手上继续使力,她能感觉到宁熙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小腿条件反射般往回缩。万姝丹抓住他的脚腕,用力拉直。一番折腾下来,她的额头上都冒汗珠了。这时万姝丹后知后觉,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图什么,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待到结束后,万姝丹吐出一口气,刚才两相较劲,她好像没听到宁熙的声音呢。万姝丹怀着疑惑回头,率先入目的是宁熙潮红的脸,紧紧攥着毯子的手,以及死死咬着的下唇,丝丝鲜血沿着唇纹晕开。

“哎,松口,咬破了!”

万姝丹连忙捏住宁熙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果然下唇上多了一个冒血的小口。她从药箱中拿出一个青玉瓶子,倒出一点清凉的药膏点在那一点破口上。

宁熙睁开眼睛,一层水光蒙在上面,他看着万姝丹。万姝丹莫名就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他知道这是万姝丹故意的。

万姝丹不为所动,丝毫不反思,她拍了一下宁熙的膝盖,“殿下,是不是好多了?”

知道她是故意又如何?不仅不能骂她,还要感谢她。

宁熙瞧了一眼膝头的手,白皙细腻,一点没有长期持刀习武的粗糙感。为了装成闺阁女子,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只是,她像什么高门贵女,对他分明像极了江湖人,一身江湖气。

宁熙眼中的水色仍未消去,他抬眼看着万姝丹,“确实好多了,还是王妃有办法。”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万姝丹难得觉出一丝不自在,许是宁熙长得实在是好看。

万姝丹移开了视线,从药箱中拿出一个盒子。

她冲宁熙伸出手。

宁熙盯着她的手掌心,果然不见一块茧子,掌心白白嫩嫩,与京中那些贵女没什么分别。“做什么?”

“手腕。”

宁熙知道她说的是哪只手。

万姝丹看着他递出右手,袖子滑落,露出白色的绑带。万姝丹手脚利索,将绑带拆了,打开盒子,用小勺挖出一勺黑绿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宁熙手腕的伤疤上。

这块伤疤呈长条状,似是被利器划破见骨所致。

万姝丹从药箱中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条,小心缠在宁熙敷着药膏的手腕,绑好结后,将掌心覆盖上去。

万姝丹的掌心热极了,盖在有些微凉的药膏上,那热气仍然抵达了宁熙的皮肤,让他的心跟着颤了颤。

“殿下,今日之事,我想殿下也明白,若非长公主愿意,又有谁可以逼迫长公主做事呢?”

万姝丹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把这件事敞开了说,否则过几日宁熙怕不是又想要在她身上戳个窟窿了。

宁熙看着那只盖在自己手腕上的手,眼睫轻颤,“你们可以选择不找上长公主。”

“可殿下有没有想过,即便我们不找长公主,长公主一旦得知后,也会主动找上我们的。而且让长公主入局,也是为了不让她成为阻碍。否则我怎么会这么顺利就进入京城?”

这些也是宁熙所思所想,他终于说出自己的诉求,“不要再让长公主涉险了。”

万姝丹歪歪头,“殿下刚才直说不就好了,非要通过威胁我来达成这一点吗?”

宁熙轻笑,“若是我算计沈济之的话,你会与我好好商量,而不是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万姝丹听他提到了沈济之,扯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她提出了早就想好的方案,“殿下,如今这局面,不如你我都安分一些。二哥虽然不及长公主在京中有众多保护,然而我们在江湖上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希望殿下牢记这一点,凡事三思而后行。”

听得这句话,宁熙忽然激动起来,万姝丹差点没抓住他的手腕,她强行按住宁熙,转头却看见宁熙赤红的双眼,吃了一惊,“殿下?”

宁熙猛地闭起眼睛,吐出一口气,他没有睁眼,说出的话带着讥讽,“若是我不肯安分做一颗棋子呢?”

万姝丹盯着他的脸,“那殿下就要掂量掂量后果,是否还能再回正轨。毕竟殿下与二哥的夙愿相同。”

宁熙睁开眼,直直看向万姝丹,“我与沈济之,所求相同?”

“啊,那也差不太多,不算吗?”万姝丹松开握住他手腕的手,仔细将逸出的药膏用布巾擦去,“最起码让我知道殿下下一步做什么。若是我没猜中殿下的意思,露出了破绽可如何是好?”

宁熙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反而说:“沈济之才是那个执棋人,却要我甘愿做棋子。”

万姝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二哥说过的一句话,她把这话面无表情地说给宁熙听,“选择入局,就没有执棋人,大家都是这洪流中的棋子,谁也不能幸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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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棋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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