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立在峭壁边,面前是纵深的山谷,日光下不见一丝云雾,潺潺的溪流清澈可见,河谷边坐落几户人家,不闻鸡鸣,但见炊烟。
云琅看得呆了,她平复了呼吸,手撑住马背挣扎着要下来。
“你等等,慢点。”奚恒连忙摁住她,先行翻下马,伸出手托着她的手臂,将她带下来。
她轻盈一跳,落到地上,挣开他的手小跑几步,站在悬崖尖上,笑了。她手圈在嘴边,朝山谷大喊:“啊!!!”山谷很大,回音很弱。
她呼呼喘着气,俯下身,好让声音叫得更大:“你们这些臭男人!臭虫!败类!通通都去死吧!啊!!!”
奚恒:“……”笑容僵住,略显尴尬。
她说的……应该不包括我吧?
云琅发泄完,闭上眼、张开手,仰头朝天,感受着清风从身上拂过。
山间风,抚过她的额头,她的发,抚过她身上的每一寸,仿佛把这一生的污秽,都一并吹拂了去。
她放下手,笑着转过身,奚恒正站在身后,牵着马,清清淡淡望过来。
一人一马,还有阵一风。他就似天降神明,这么不可思议地,来到她的生命中。
她轻轻喘气,笑着,笑得那样灿烂。
突然,她蹲下身,抓起一把泥草,猛地朝他丢去,“你疯了吗?刚刚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我们要死了!”
奚恒手挥掉飞尘,“咳……我这叫悬崖勒马,为时未晚。你未免也太不相信我的技术了,不是这样,刚刚怎么让你叫得这么爽?”
云琅:“……”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不怪她想歪,实在是个人听了都会想歪。
她眨眨眼,毫不避讳直视他,那狡黠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什么技术了?
奚恒意识到这话不对劲,尴尬地咳几声,挠挠头,又擦擦鼻子,囫囵道:“那个……要不要走一走?这儿的秋景还是很值得一看的。”
云琅拼命忍住才没笑出声,依他这么个易害羞的性子,自己刚一笑出来,就能叫他红了耳朵。
真是的,平素瞧着冰块似的人,竟然这么面皮薄。
奚恒牵着马,两个人并肩而行,慢悠悠地走着。
天气微凉,很是舒爽,山风吹起红叶沙沙作响,时起时停,像支温柔的小调。
风擦着头发,她手轻轻撩开,别到耳后,忍不住在动作间悄悄瞥他一眼。
锋利流畅的轮廓,鼻峰英挺似山,巍峨神武,庄重的眉眼间偶尔也会泄露一丝柔情。
这样子的他,有时叫她不敢靠近,唯恐是亵渎。
眼风一转,她瞟到了一旁的马儿:毛色均匀柔亮,高大而威猛,行动间灵巧敏捷,很是有灵性。真是匹好马。
“你这马叫什么名字?”
奚恒回头瞥一眼他那马,骄傲地笑:“风信。”
“风信?!”云琅惊呼。
“你这马,名字竟跟小宣北王的马一模一样?”
奚恒也停住了脚,甚为诧异,“你怎么知道,小宣北王的马叫风信?”
云琅望着他,眨眨眼,“是我哥……他以前给小宣北王牵过马。”
“哦?”奚恒来了兴味。
她笑一笑,背过手,“你是不知道,我哥那个人可崇拜小宣北王了。他总说,人家明明同他一般年纪,可气度到底不一样。”
说着手握起拳头,煞有介事地比划起来,“他说小宣北王,手提擎苍剑,脚跨风信马,在战场上提枪杀敌、冲锋陷阵,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只要有他坐镇指挥,那真是百战百胜,威风八面。每每探亲回来,他就总要跟我们吹嘘吹嘘自己见到了小宣北王本人,活的萧恒!”
她最后那一下故意喊得激动,奚恒低笑几声,眉眼都展开了。
“你也觉得好笑不是?您是不知,他多出息呢!就给小宣北王牵个马,回来跟我们嘚瑟个没完。”一说起哥哥,她话匣子便关不上了:“他还说,小宣北王坐在马上,自己那叫一个小心翼翼,生怕风信一不小心受了惊,把小宣北王掀翻在地。”
风信哧鸣一声,用力甩了甩头。
“要是我呀,我还就担心那马不受惊呢。”
“哦?此话怎讲?”
她抬起头,老神在在,“万一那马受惊,我就立刻瞄准时机,唰一下趴地上给小宣北王当人肉垫子,说不定人家就因此记住了我,日后也多个机会不是。”
奚恒难得地大笑出声,山谷间惊起几只飞鸟。
“你呀你呀,就是鬼主意太多了。”做起生意来也是,真不知她还会整出什么新的幺蛾子。
她得意地勾唇一笑:“那是!从小家里人都说我机灵,而我哥就是太老实,什么都规规矩矩的。所以他做到死连个伍长都不是,就这么籍籍无名地死在了战场上……”她忽然不说话了,低下头,掩去脸上的情绪。
奚恒正欲开口安慰,她忽然转过头,笑道:“哎,您知道吗?他在我们老家自己找人打了一把剑,就叫它擎苍剑,您听听,可乐不可乐?”说着吃吃笑起来,转头又看向风信:“您这马叫风信……不会跟我哥一样,也是因为崇拜小宣北王吧?”
奚恒又是一声大笑,连声应道:“是是是,却没成想,竟叫你发现了这里头的门道。”
“那是!”她得意地一昂头:“小宣北王可是大宁朝的战神,天底下有谁会不崇拜他呢?”
奚恒却被这话说愣了,低头苦笑,没再言语。
云琅见他忽地神色如此,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话,手扯扯他的衣袖。
奚恒疑惑地抬头望来。
她笑:“都说小宣北王是天下人的英雄,可是爷……”她眼神闪了闪,终是定定望着他:“可是爷,是我一个人的英雄。”
奚恒看着她,定住了。山风灌进耳朵里,轰鸣声来得很遥远。
云琅被他看得不自在,刚刚那点冲动而来的勇气全跑没了,只是支吾着解释:“我是说……我很感激您,十分百分千分万分地感激……就是那种感激,您懂吧?”
奚恒摇摇头,克制住想要咧到耳朵根的嘴角,“我不懂。”
云琅:“……”
“爱懂不懂。”她轻轻翻个白眼,转头就要走。她没有知觉到,自己是越来越敢跟他耍小性子了。
没走两步,身子忽然一轻,她又被打横抱起。奚恒手轻轻一托,利索地把她推到马上。
“走,回家。”奚恒也翻身上得马来。这次,他不再狂奔,不紧不慢驾着马,漫步在山野间。
云琅坐在马上,犹自恍惚。
回家,对,回家。她好像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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