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变天

妆奁的物事换了又换,唯有梳头的篦子仍在。

萧兰因摸着髻上的篦子,心笑自己怎地最近养成了这样的怪习惯,自那日起她不时都会带着篦子,唯有摸着它才会感到莫名的心安。

她久久抚着篦子,猛然间篦子好像生出手一般,那日少年手上熟悉的暖流又传到她的手背。萧兰因倏地一松,慢慢蜷缩起指节。

已经过去有些时日了,那日他对自己说的话,如今想起来仍是一阵悸动。抓住了彼此的手后,她开始埋怨着他的狡猾,无论发生什么也不告诉自己,就像徐蓉的事也任凭她揣测。少年沉默了,许久才说,晋王妃只有一个,只要自己想知道他会告诉自己。

哼,谁想听了?她才没有那么在意。萧兰因小脸微热地企图掩盖自己的意图,李治却仿佛拉开话闸般说了许多许多,颇有些像母亲解释着一切的孩童。她不仅破冰而笑。至于徐蓉,她精通医术,辨认出了药草也算是自己的半个恩人了,故不甚在意。

高婕妤最终去向成迷,那段时日不时传出何处又捕到了高丽探子。每每听到这样的消息,萧兰因都会忆起马车上李治的身影。不可否认,是他救了自己,她将他送的篦子摔碎,对方却没有生气反而重新送了一个。

他为她做的这一切,就连自己都觉得没有回报实在太过意不去了。所以,她是不是也该为此聊表谢意呢。

正在琢磨着一切,一袭男装的萧兰因忽然注意到集市的摊子上坐着一名斗篷披身的人。

算命的?萧兰因猫着步子走近。

斗篷之下,摊主的面容完全遮盖,仅有几缕白发散在胸前。听闻最近西突厥又来骚扰边境,此人应该是流民罢,都已白发苍苍的暮龄了,真是可怜。

萧兰因把玩着地上的物事,尽是些不如眼的陶器,只有一把在角落里吃灰的玉梳看起来还有些年头。玉质青黄中泛着半透明的白絮,梳面被打磨光滑,梳把像一轧玉鉞,两端翘起。萧兰因在手里掂量了几下便开问。

“郎君好眼力,此乃青黄玉螭龙梳。”

“螭龙梳?”

“正是。”

萧兰因内心发笑,当今天下除了圣人谁敢用龙作装饰,这摊主舌灿莲花的连常识也不要了。罢了,看这摊主如此可怜,想来也是为了生计,况且这玉梳的确像是块被埋没的好玉。

螭龙、龙子,想来也的确适合李治,他一定会喜欢的。螭龙梳的玉质发出幽幽清光,古朴温润,与将要见面的未来主人宛若天成般相似。

萧兰因痴痴笑着,问起了价格。只见摊主比了比手势,她差点没有被大开口的狮子唬晕。糟了,她摸摸钱袋,自己今日的钱也不知带够了没有。

“我明日来买可否?”

“这位郎君,我一会便要离去了。”萧兰因咬咬牙,想回府取钱可人来人往,指不定再来时早被人高价抢走,这已是东市的常态了。这可如何是好?真是愁煞她也。

“这玉梳我要了。”突然,放钱的声响传来,身旁突兀地插来一个声音,她顿时手心一空,螭龙梳已被另一双手抢去。

“这玉梳明明是我先看上的,我要送人的!”光天化日如此强抢,有钱就能胡作非为吗?

“那又如何?反正如今是我的。”那人笑道,“正巧,我也要送人。”

萧兰因忽觉此人的声音熟悉至极,目光寻声看去,一双丹凤眼正注视着自己。

“送给你。”李贞将玉梳重新放到少女的手中,继续嬉笑着。

“方才真是多谢你。”离开摊位,良久萧兰因才结结巴巴地道了谢。

“无妨。实在过意不去,你就请我去小酌几杯我也是乐意的。”

萧兰因眼睛忽然一亮,她向来不喜欢亏欠别人。何况要是让李贞知道了这玉梳是他出钱送给了他弟弟,的确有些别扭。

“你说这玉梳是要送人,你打算送给何人?”

萧兰因不语,李贞耸耸肩继续自娱自乐地说道“也罢,若真是我九弟,那我可要好好讨一番酒吃,不然有些亏了。”

萧兰因惶恐,居然都被人看出来了,而李贞对比只是报之以默默一笑。

“看来不用我出手,你们的关系倒是自己变好了。”

“我、我这只是礼尚往来罢了,你可别误会了。”提起李治,内心又是一阵无由来的悸动。萧兰因急忙解释,可是一切的辩解在某人看破一切的笑意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别笑了!反倒是你,我有话想问问。”

李贞挑眉,一脸好奇地示意萧兰因说下去。

“那日,你当真没有追上高婕妤吗?”这个问题积压于她的心很久了,以李贞的身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让重伤之人从手心溜走的人。

李贞一惊,对方竟还惦记着此事。“当然没有!若真捉到了我为何瞒你?再说那几个黑衣人的速度,人若被他们带走也不足为奇。”

萧兰因还是存疑,可看着李贞一脸茫然的模样想来他应当是不知晓任何事情的。

“不过,还有一年,你便要及笄了。”李贞望着天随口说着。

唐律女子及笄便可昏嫁,谁都知道那时意味着什么。不知为何,想到这儿,他有些落寞。“那时,我必不在长安了罢,无法看着你和九弟了。”

“你要走了?”萧兰因不解,李贞今日的话语怎一个比一个震惊。

李贞点头“我要自请去封地了,离开这里,离开长安。”

“为何?!你在这儿不是很自在吗?”

“这儿毕竟是京城,事事都有一堆规矩,做个闲散王爷才是我此生所愿罢。”李贞负手笑道。

逃避?也许罢,他一向是个明哲保身的人,长安风云渐渐起,他势单力薄,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你……”明明是如此洒脱的话语,萧兰因却听出了一股无奈,她很想问他真的舍得离开吗,去往陌生遥远的封地?却始终没有开口。“你真的决定好了?”

“早就定下了。这有什么的?若是真舍不得我,便请我提前喝杯践行酒罢。”他说的风轻云淡,好似一切都那般随性。

*****

“如今太子失德,魏王有宠。我看啊,这天要变了。”

酒肆里,正在吃酒的李贞二人听到酒客的谈话,具是一怔。

“你懂什么!赵中怕是不知罢,郑国公刚刚做了太子太师,谁人不知这是陛下在昭告天下太子之位不变,依我看魏王还是太过张狂。”

“陛下英明怎就生出个疯太子,还让郑国公病中授命去当太子的太师。大唐社稷若真交给这种人,我第一个反!”酒客的话语夹着重重的鼻音和酒气,一旁的同伴忙捂住了他的嘴,这种掉脑袋的醉话他可担不起。

醉语见人心。陛下既给魏王希望,膨胀他的野心,又盼着太子能自己改过成理想的接班人,最终只能落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局面。朝臣相互分派对立,就连百姓也不安心,长安日日被这样的事所羁糜,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何李贞想离开了。

只是萧兰因有些疑惑,嫡子有三个,大家议论是是非非时总会自动忽略了李治。他甚至可以被人忽略到地老天荒,无人支持他也无人会想到他。萧兰因倒有些可怜他了。

虽然李治处境尴尬,但对她而言却是优点——保守、安全。她曾无数次梦到可怕的深宫禁苑,梦到坐在龙椅上面容不清的人。如今看来他们只会是一对平常的晋王与王妃,就和大多数人一样平流缓进地度过一生。

想到这儿,萧兰因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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