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尹妃

萧兰因做出假寐的姿态。

“假设我躺在美人榻不知什么原因被迷晕了。这时有人割开了我的腹部,让油脂流出,点上火,火便会以油脂为燃料静静将我焚烧。”

萧兰因配合着动作绘声绘色,那一刻,她仿佛觉得自己真的与杀人者重合,脑海中,她逐渐梳理出了一个明确的的形象——

作为真凶的“她”缓缓起身,走出秋水宫。秋水宫是令人怖畏的地方,宫人避之不及根本无人会发现自己所干的一切。

祭祀开始,太极宫各处青烟升起。“她”知道时候到了,回到秋水宫点燃房屋,烧灼产生的烟雾混合完美地和祭祀青烟混淆,火烧的声响被人声和爆竹掩盖。直到火烧控制不住之时,“她”不紧不慢走到帝王的面前通报。

“‘到那时,我只需以天火为由便可圆过一切’——我猜你是这样想的,对吗,刘尚寝?”

萧兰因向着连连后退的女人走来。她感觉到对方的恐惧正在化为自己的力量,她喜欢她的恐惧。

“我、我,”刘尚寝看向李世民“陛下,我……”

“来人,将她的嘴封住,押回刑部候审。”帝王的拂袖冰冷决绝。

刘尚寝如遭雷轰,甩开旁人向着李世民冲去。李世民始料不及,还未来做出反应,一声空响,身旁两名卫士上前,抓住刘尚寝错骨一扭。

面目狰狞扭曲的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钻心的叫声回响未消,卫士早已封住她的嘴。

“刘尚寝包藏凶慝,行刺圣人未遂,罪加一等。”

李世民转身冷静道“吏部萧侍郎之女箫兰因,破案有功,赏蜀锦七匹。”

“兰因谢陛下,陛下万福。”萧兰因叩首作揖。

群臣被李世民下令遣散。退走的路上,几个年轻的官吏窃窃私语着什么,或惊恐或蹙眉,不久,暗夜吞噬了众人的面容。

“死了……没死……”

“可我的确听到她死了……”

如蝉鸣的声音传到萧兰因的耳中,秋水宫外一顶顶宫轿宫灯高举,最前方坐着的便是圣人的轿子。

明晃晃的宫灯随着人群摆动,许是灯火通红的缘故,她有些眩晕。

黑夜、焚火还有刺鼻的烧灼味——霎时脑中闪过无数动荡而混乱的光景,好像有很多大火,把所有的一切都染红,可她却怎么也捕捉不住画面。

一阵莫名剧烈的烧灼感传来,萧兰因惊得浑身一颤,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不过出神了一瞬间罢了。身旁的人越来越少,她终于看清了破败的庭院。

刑部的人收拾着现场,那具尸体已经看不出人形,仿佛轻轻一吹便会化作灰尘消散与空中。据说那尹妃也曾是个花容月貌极首恩宠的女子,如今竟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让人唏嘘。

生活在这样的宫里,死了、没死又有何分别?

一阵轻微的击打倏地从腿上传来,萧兰因不解地望去,精致的小球滚落裙下。

她拾起小球,拍拍尘土,身旁传来声音。

“女人,这里的味道如此呛人,还不走?”

她莞尔一笑,“你是在等我吗,小包子?”

“我只是觉得有人若是被呛晕了,收拾起来很麻烦罢了。”

这个魏叔瑜,分明口是心非。萧兰因不由得腹诽,将小球一抛。

“话说,没想到你还挺有两把刷子。”魏叔瑜接过小球。

“魏郎君谬赞。”

“我才没夸你。只是,你好像也不那么讨厌罢了。”

萧兰因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萧女郎,刚才的推测真是妙啊。”一名小官驻足,语气中颇有几分嘲讽。

“你是何人?”

“好心人。”不知是不是此话连自己都不信,男子不由得嗤笑一声“女郎的确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可我想奉劝一句,做人有时不要太聪明。”

“这好像与你无关吧。”

“你真以为那些老狐狸般的大臣都不知如何破解吗?不是不知只是不敢罢了。”

萧兰因闻言不解,那人幽幽说道“枪打出头鸟。”

未等说完,一道身影横在了二人中间。

“颜员外,多谢员外劝告。但萧兰因她不仅有兰陵萧氏,还有本王,不劳员外操心。”

李治的话语一如磐石,稳稳地压落萧兰因所有的不安。

“晋王殿下都这么说了,看来还真是下官一时糊涂了。”

颜员外颔首,恭敬退去。

“很晚了,上轿吧。”李治回身。

“嗯。”她无比心安应着,李治的双眸清澈如泉,宛如无邪的韬玉。是啊,至少她还有她的家人还有他,何须惧怕未知的恐惧和荒谬的言论。

少年执手,将她送上轿方松开。

轿上,萧兰因打量着被对方执过的手,感受着些许余温,不禁轻轻破笑。

“女人,有什么好笑的?”魏叔瑜歪头。

“没什么。”萧兰因回应着同乘一轿的魏叔瑜,又接一句“说了你也不懂。”

“哼,就你懂得多。那你倒是说说,尹妃并没有薨,为何大家都说她薨了?你总不能说大家都记错了吧。”

“难道不是吗?”萧兰因一脸的理所当然,魏叔瑜措不及防反呛一口。

“这怎么可能!你要骗人,技巧也该高明些。”

“你不信?那我来考考你,‘天诛地灭’的上一句是什么?”

“‘人不为己’,是个总角之童都知晓。这和这件事有关联吗?”

萧兰因心下大喜,俨然有了几分长辈的态度“说得很对,可是有一点错了。‘人不为己’的‘为’其实是第二声而不是第三声。是修为的为而不是为何的为字。”

“修为的为?”

“没错,此语出自月氏国的《佛说海龙王经》,全话为‘人生为己,天经地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原意指人若不修为己身,天地不容。可是世人以讹传讹,才一音之差意思就天翻地覆,世人也逐渐忘记了原本的含义。人的记忆不可能永远都和事实一样。”

“尹妃的葬礼从未举行过,世人却传言她死了,想必是当年尹妃被关入秋水宫凶多吉少,加之长久与外界断绝联系让大家越发相信她死了吧。想想某一日若一个名震长安的文人忽然没有了下落,众人的反应恐怕也不过如此。”

长安城的月色无情地沉入湖底,宛若无言的观察者。也不知这盛世之下还有多少崎岖与黑暗。

萧兰因回望着离去的宫道,一片花团锦簇。她总觉得事情还有蹊跷,可秋水宫仿佛只是个不小心出现的幻影,早已消失无踪,一切一如不曾发生。

*****

甘露殿前,两名宫女正在守夜。

群臣夜宴方休,她们仍要从酒筵歌席上赶回来轮番值夜,早已疲倦不堪。

远处,通报传来,几名宫女如梦惊醒,识相地跪地。

“父皇找稚奴可有何事?”李治问到。

“今夜,真是让朕大开眼界。稚奴,看来萧氏很擅长这些事啊。”

“父皇过奖,萧兰因平日便喜着男装,心有炎凉古道热肠。”

“萧氏喜好着男装?”

李治不解,父亲听到此话好像在思虑着什么。只见李世民抚着缺角的玉玺,缓缓起身。

“萧氏有如此胆识的确担得起王妃之名。只是,‘阴阳殊性,男女异行。’既是拟定的王妃日后还要注意些。”

李世民的话语很轻,却如命令一般不容反抗。

一股无形的力量镇住甘露殿。父皇是不喜阿兰的性子吗?李治暗暗揣摩着父皇的告诫,半晌回道“稚奴知晓了。父皇放心,萧兰因看似张狂实则内心至善。”

闻言,李世民默然,自顾自地转向身后的架子取着书。

“今夜之事,你又如何看待?”

李治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怔住,“父皇,儿臣愚见。”

“但说无妨。”

“是。儿臣此前也和众人一样认为尹妃已薨,并不知尹妃就在秋水宫。据载尹妃曾与息王交好,而最后一次记载尹妃的时间正好是十六年前息王死时,想必是息王身死更加让人确信与之有勾结的尹妃也必死无疑。故儿臣怀疑刘尚寝做此事并非本意,而是有人……”

李世民的手悄然一顿。

“儿臣失言!”李治意识到自己的话语,连忙止住。

“无妨。”李世民闭目长叹,不愿让眼中的真情被人窥见,哪怕一丝。息王李建成,兄长的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无人不知十六年前那场玄武门下的血雨腥风,他弑兄夺位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你只需要记住,刘尚寝已定于明日弃市于东市,此案已结。”

帝王的话语冷静如常,李治却捕捉到一丝还未来得及隐藏的冷酷。

他不敢去细想,能有权力授意刘尚寝做这一切、了解宫内之事,又与息王有关联的人整个太极宫就只有一个。父皇一向是个事必追究的人,今夜却急忙忙堵住刘尚寝的嘴……在他的记忆中父皇永远是慈父般宽厚,却忘了能撑起大唐的男人绝不是一个父亲而是一个至尊的帝王。

对于帝王而言,哪怕是再小的威胁都必须斩草除根。

不,他还有一点不明白。父皇为何要特意把众人叫过来?

“昔日汉武帝杀母立子便是怕有吕后那样的女人乱政之忧,你的兄长皆是娶妻贤淑卑弱,你日后的王妃也必须是个谨言慎行之人。”

一双手拍了拍李治的肩头,那一拍,他却感到有千钧之重。

“其余的话,朕不多说,你自己思量罢。”

二更的暮钟敲响,龙池渐渐被淅沥的细雨点起波澜。李治望着殿外飘摇的御柳,愈发心乱。

这里的天火就是球状闪电,出现时飘忽不定有彩色闪光,温度极高,是目前人体自燃的最大猜想之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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