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醒得这般早?】
“回王爷,约莫卯初了。”
她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温顺。
外间守夜的侍女听到动静,轻声询问:“王爷,王妃,可要起身?”
“进来。”
卫玹应道,率先坐起身。
锦被滑落,姜持盈也只得跟着起身。
嬷嬷和侍女鱼贯而入,捧着铜盆、巾帕、青盐等物,低眉顺眼,行动无声。
姜持盈坐在妆台前,由着陪嫁丫鬟清漱为她梳头;铜镜里,映出卫玹由内侍伺候着更衣的身影。
【今日入宫,皇后娘娘定然又要询问子嗣之事。】
一道带着些许烦忧的心声飘入卫玹耳中。
他系腰带的手微微一顿,透过镜子,看到姜持盈正专注地看着清漱手中的梳子,仿佛刚才那念头不是她的。
子嗣?
卫玹眸光微动。
他们昨日才成婚,皇后即便再急切,也不会在今日便追问此事。她这担忧,从何而来?又是“前世”?
“用些点心再入宫。”卫玹穿戴整齐,在桌边坐下。
早膳早已备好,是精致的糕点和清粥小菜。
两人对坐,默默进食。
姜持盈小口喝着粥,心里却在盘算:
【宫中规矩大,谢恩要跪要拜,这身朝服又重,需得打起精神。】
【但愿今日一切顺利,莫要节外生枝。】
她吃得很少,似乎没什么胃口。
卫玹放下银箸,状似无意地道:“王妃似乎胃口不佳?”
姜持盈抬头,露出一抹浅笑:“谢王爷关心,妾身只是想着入宫之事,有些紧张。”
【对着你,山珍海味也味同嚼蜡。】
卫玹:“……”
他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决定不再自讨没趣。
用过早膳,二人各自换上正式的朝服。
马车早已备好在府门外。
卫玹先一步上车,然后伸手,欲扶她一把。
姜持盈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迟疑了一瞬。
【众目睽睽,不能失礼。】
她暗自吸了口气,将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忍忍便好。】
她的心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
卫玹面色不变,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扶上车,随即松开,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必要的礼节。
马车内部宽敞,铺着厚厚的绒毯,两人各坐一边,中间隔着不小的距离。
车轮滚动,向着皇宫方向驶去,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辘辘之声。
【又要进宫,一进宫门便如同被铁链套住一般,半点不自在。】
【记得前世这时,卫玹因河西军饷之事,被陛下当众申饬了几句……】
河西军饷?卫玹眸光一凝。
此事他昨日才收到密报,尚未呈禀,她如何得知?还如此笃定会被申饬?
他不由得再次看向身旁的女子。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侧脸柔美,朝珠垂落,一副标准的王妃模样。
这“读心”之能,似乎并非幻觉;而她口中的“前世”,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换了宫内的小轿,一路行至帝后所在的宫殿。
帝后端坐其上,接受新婚夫妇的叩拜大礼。
“儿臣/臣妇叩见父皇,母后,恭请父皇母后圣安。”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恩的流程繁琐,叩拜,奉茶,听训。
姜持盈每一步都做得标准规范,无可挑剔,脸上始终带着温婉得体的微笑。
皇后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夫妻和睦”,“早日开枝散叶”的场面话。
姜持盈垂首应“是”,心中却道:
【又是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卫玹站在一旁,面色平静。
果然,闲话几句后,皇帝的目光转向了卫玹:“玹儿,朕听闻河西那边,军饷输送似乎有些迟滞?”
卫玹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回父皇,确有此事。儿臣昨日刚收到奏报,正在核查缘由,本欲今日午后便呈报父皇。”
“哦?”皇帝挑了挑眉,“是何缘由?”
“初步核查,似是户部拨付的银两与兵部所需数额有所出入,加之今岁春寒,路途难行,故有所延误。”
“哼,户部、兵部……一个个办事不力!”皇帝语气微沉,“你既已接手此事,便要给朕盯紧了!莫要出了纰漏!”
“儿臣遵旨。”卫玹躬身。
虽未如姜持盈心声所言那般被“当众申饬”,但皇帝语气中的不满显而易见。
卫玹退回到原位,眼角余光扫过身旁低眉顺眼的姜持盈。
她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询问,比前世好些……】
【只是询问便好,省得卫玹心情不佳,回府也不给我好脸色。】
离开宫殿时,已是晌午。
姜持盈靠在车壁上,借着车厢的阴影掩去眉宇间的疲惫。
朝冠沉重,礼仪繁琐,加之精神紧绷,她着实有些累了。
【总算结束了。】
【回去定要让清漱好好按按肩膀。】
卫玹闭目养神,耳边听着她那些琐碎的、带着倦意的念头,与方才在宫中那个仪态万方的晋王妃判若两人。
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王妃今日在宫中,应对得体。”
姜持盈睁开眼,有些意外他会突然夸赞,“王爷过奖,妾身分内之事。”
【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
【前世我可没少进宫挨训。】
熟能生巧?卫玹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
马车在晋王府门前停下。
卫玹先行下车,这次并未伸手扶她。
姜持盈见状,自己扶着车门,在清漱的搀扶下小心下了车。
心中叹息,这男人果然只是在皇宫做做样子,回到府邸就原形毕露。
“本王尚有公务要处理,王妃自行回院歇息吧。”
卫玹丢下这句话,便带着内侍径直往书房方向走去。
姜持盈福身:“恭送王爷。”
看着他远去的挺拔背影,她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真正松懈下来,轻轻吁出一口气。
她在清漱的搀扶下,向后院属于自己的正院走去。
而书房内的卫玹,提笔蘸墨,却并未立刻落下。
河西军饷、姜持盈……
他需要好好查一查,他这位王妃,以及她所谓的“前世”,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突如其来的“读心”之能,是机缘,还是陷阱?
笔尖在宣纸上晕开一点墨迹。
他眸色深沉,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回到澄心院,姜持盈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清漱伺候。
“王妃,您累坏了吧?奴婢给您揉揉。”
姜持盈靠在软榻上,闭上眼,任由清漱不轻不重地按着酸痛的肩颈。
沉重的朝冠取下,顿觉轻松不少,但心头的重负却丝毫未减。
“无妨,歇息片刻便好。”她声音有些慵懒。
累是累,但比起前世后来缠绵病榻,已是好了太多。
清漱是她从姜家带来的心腹,忠心不二,但重生之事太过骇人听闻,她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王爷……待王妃可好?”
清漱小心翼翼地问,昨夜新房内的动静,她们在外间也隐约听到一些,似乎并不如想象中恩爱。
姜持盈眼睫微颤,并未睁眼,“王爷自是好的。”
好?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清漱见她不愿多谈,便识趣地不再多问,专心为她按摩。
歇了约莫半个时辰,姜持盈感觉恢复了些精神。
她坐起身,“去将我的嫁妆单子,还有府里之前送来的账册、对牌取来。”
既然暂时无法脱离这晋王府,她便需得为自己打算。
掌中馈,理庶务,既是王妃的责任,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前世的她,也曾尽心尽力打理王府,最终却……这一世,她需得更谨慎,也要为自己多留些后路。
“王妃这才刚过门,就要操心这些?”清漱有些讶异。
“早日熟悉,安心些。”
银钱、人手,皆是立足之本。不能再像前世那般,浑浑噩噩,最终连请个靠谱的太医都要求人。
姜持盈内心盘算着。
账册和对牌很快取来,姜持盈翻看着嫁妆单子,上面罗列着田庄、铺面、金银首饰、古玩字画,颇为丰厚。
她又拿起王府的账册,晋王府的开销用度、人情往来,皆记录在册,她看得仔细,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
这项采买支出,似乎比市价高出两成……
还有这处田庄的收成,去年雨水充沛,收成却比前年还少了一成,有些蹊跷。
她并未立刻发作,只默默记下心中疑点。初来乍到,根基未稳,不宜大刀阔斧地整顿,以免打草惊蛇,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书房内。
卫玹处理完几件紧急公务,揉了揉眉心。
常顺奉上新茶,“王爷,王妃回院后,歇息了半个时辰,便命人取来了嫁妆单子和府里的账册对牌,正在翻阅。”
卫玹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这么迫不及待就开始揽权理账了?倒是个心急的。
他抿了口茶,问道:“她可有说什么?”
“并未。只是安静查看。”
卫玹放下茶盏。
他这位王妃,行动倒是迅速。不过,管理后院本就是王妃职责,他无意干涉。只要她不生出别的心思,安分守己,他乐得清闲。
“由她去吧。吩咐下去,王妃若要查问什么,不得怠慢。”
“是。”
卫玹沉吟片刻,“去查两个人。一是王妃婚前可有何异常,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物。二是河西军饷之事,看看近日可有与此相关的流言或动向。”
“属下遵命。”
常顺领命而去。
卫玹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若她真有“前世”记忆,那她所知的事情,或许远不止河西军饷这一件。
这对他而言,是福是祸?
晚膳时分,卫玹并未去澄心院,而是派人传话,让姜持盈自行用膳。
姜持盈乐得清静,在自己院里用了简单的晚膳。
膳后,她正对着烛光查看一幅府内院落布局图,熟悉环境,外面传来通报:“王爷到。”
姜持盈心中一紧,忙起身相迎。
卫玹迈步进来,他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墨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气质清冷。
“王爷。”姜持盈敛衽行礼。
“嗯。”卫玹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桌案上的布局图,“在看这个?”
“是,妾身想尽快熟悉府中事务。”
卫玹在榻上坐下,状似随意地问道:“今日查看账册,可有什么发现?”
姜持盈心中微动。
她斟酌着词句,避重就轻道:“回王爷,账目大致清晰,只是妾身初看,尚需些时日细细核对。”
“嗯,你慢慢看。”卫玹并未追问,转而道,“三日后,安国公府设宴,你随本王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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