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门前偌大的告示牌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告示，多是官府做出的一些重要的决定。
不过不知道是识字的人少，还是那些事情对吕县百姓而言无关紧要，鲜少有人驻足此地。
李熙不怎么识字，周遭也没有人能问话，于是她便站在告示前犯了难。
“快快快，加紧，关于流民的告示都得撕掉，一张也不能留下！”
李熙还没看见人，就听见了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她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来了几个人，低着头，行色匆匆的。
他们很快走过来，不知道是李熙身高太矮，还是年纪太小，那些人直接忽略了李熙，看都没看李熙一眼，只顾着伸手去撕上面的牌子上贴着的告示。
“记住，撕干净些，一张都不能留！”
“明白！”
旁若无人的交谈之后，就是纸张被撕毁后发出的撕拉撕拉声此起彼伏，刺入李熙耳朵里，惹得她下意识皱起眉头来。
可能撕得太急，手里的没握紧，新的有得握紧手里，一张被捏成一团的纸团落了下来，滚巴滚巴恰好落到李熙脚边。
关于流民的告示都得撕掉？
那这些是关于流民的告示？
李熙不动声色弯腰捡起来悄悄将纸团揣进了怀里。
那些人很高很壮，对于李熙而言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光他们投下来的影子就能把李熙遮得严严实实。
她仰起头，仰得很高才能看见那些人的脸。
这些人是官府的人吗？
不过李熙转念一想，寻常百姓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撕毁官府贴上去的告示，这形同谋逆。
李熙没有就此离去，反而伸手拉住最近的那人的衣角，扯了扯。
她有问题想问。
正撕告示撕得热火朝天的壮汉感觉到似乎有人拉很扯自己，他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随后便是下意识东张西望找了找四周，看有没有过来。
那双眼睛更是瞪了又瞪，不过他没有听到脚步声，也没有看见有人来。
没有找到人，他有些纳闷，又继续去撕告示，只是嘴里嘀咕着：“乖乖，邪门儿了，我咋感觉刚才有人在拽我？”
脖子都快仰酸了的李熙：“……”
她也没这么矮吧？
李熙不信邪，又伸手拉了拉他旁边的另一个人，她仰着头，眼中仔细一看还有些许期待。
“诶！”
李熙眨了眨眼睛。
“你别说，我也感觉到了，好像身后凉飕飕的。”另一个人竟然和他一模一样，眼睛都不带往下看的，左右横着瞟了两眼就对刚刚说话那人道。
李熙：“……”
“是吧？”
“是啊！”
李熙：瞎子。
二人一问一答，相视一眼，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的知己一般，随后竟熟稔地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是不是累到出现幻觉了啊！也难怪，前几日大张旗鼓的要贴，街头巷尾要传，今日又急匆匆的要撕，不给人传，也不知道老爷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啊，要说不管流民了好像也不像，只说是暂时撕下来。暂时撕下来，那不就之后还得贴回去？累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下人！”
“什么！还要贴回去？那撕下来做什么？”
“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跟你们讲，我今儿路过正院，瞧见两个随身带剑的人守在门外，我觉得奇怪过去打听，还没近身那两个人瞬间就拔出了剑对准我，吓得我连动都不敢动。他们说什么，大人有令，闲人勿近。我看啊，是这吕县来了尊大佛，估计就为了流民的事儿。”旁边听见二人闲聊，又一个人眼睛珠子一转，颇为得意地解释道，像是生怕别人听见压低了声音，又生怕另外两个人听不见，声音又没有压得很低。
“有大人物？来此也为了流民的事儿？那我就不明白了，老爷发的告示对那些流民而言是大好事儿啊，他干嘛不留下来给上头的人看？这些不都是咱们老爷勤政爱民的证据吗，为什么非得撕呢？”
“大人心思，咱们这些下人怎么能明白，说不定是咱们老爷不爱虚名不想升官，升了官就得离开吕县，说不定老爷就想待在咱们吕县呢？”
三人正说着，剩下一人走过来听了个尾巴，脸色顿时一变，连忙训斥道：“老爷的事儿也敢乱讲，不怕掉脑袋吗？”
其他三人的表情立刻心虚起来：“杨大哥，对不住对不住，周边没人就下意识说起来了！”
李熙往那人影子里缩了缩。
之前她想问的这些人都说明白了，李熙不用再问，现在的关键是好好地离开这里。听到这些秘事，若被他们知道，估计会很麻烦。
那人转眼看了看四周，眼睛上下扫着，看上去十分警惕，让李熙心砰地一跳。
忽然，他莫名其妙松了口气，随后警告般看向其他人，说道：“还好周围没人。你们赶紧把嘴巴闭上，否则被人听见了编排咱们老爷，老爷一个不喜，有你们好果子吃！”
其他三人：“是！”
李熙：“……”
白担心了，四个瞎子。
李熙悄悄猫起身子，踮着脚缓缓往一旁挪动，直直移到安全的地方，她才踏实地面，恢复正常的样子。
虽然她觉得那群瞎子也不一定能看见她，不过万一呢？
李熙理了理现在的情况。
吕县来了位大人物。
那些人是某位老爷的下人。
为了应付大人物，某位老爷叫人去将关于流民的告示被撕了下来，但只是暂时的，那些告示还会被贴回去。
她回头，那些人将一张张告示撕下来抓在手心，撕完后又去捡地上掉落的那些皱巴巴的纸张。
李熙的手下意识伸向腰间，手心握了握那个精致的荷包，又很快放开。
她得去找一个人。
*
清清的河水被风摇起，荡啊荡，河边的绿柳随风飘动，摇啊摇，零星的几个人渡过小桥，经过那绿柳边的几座房屋，人越来越少，直至只剩下一人。
他端着盆子从河边走上桥，又渡过小桥站在破旧不堪的屋子外面，他放下盆子，拿起一件一件衣服晾在门口横着的麻线上。
直至全部衣服晾完，他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了口气。
年迈的老人听到声音，迈着哆哆嗦嗦的步子走到门口，她扒着门，看着他挂完最后一件衣裳，满是皱纹的脸露出几分自责：“儿啊，是娘没用，让你一个大男人做这些事情……”
“娘，您又胡说八道，洗个衣服而已，算不得什么的。”刘康走过去，笑着说道，眼中充满了无奈。
“娘都知道的，你原本该像你哥哥一样去县衙做个衙役，那是份好差事，可是为了照顾娘，你不得已留下来，有的人骂你无所事事是个泼皮无赖，只有娘和周围的邻居知道，你最孝顺了。”老人说着说着泪眼婆娑，她抬起手，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想去擦自己的眼泪，可手抖了半天擦不到该擦的地方。
刘康走过来，伸手擦去老人眼角的眼泪，脸上故作轻松道：“娘，您想多了，我是自己不想去。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天性就喜欢自由，去衙门多累啊，天天得守规矩，时不时还得抽把刀出来吓唬人，我胆子这么小，我怎么敢啊！”
老人看着刘康，刘康只是笑，老人看了他很久才叹了口气：“是，你哥哥胆子是比你大些，哎，哎……”
刘康宽慰老人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娘，这就是我的命，您操心也没用……娘，我扶您进去吧。对了，最近我挣了点钱，我等会去铺子买点肉回来，给您熬点粥喝。”
“钱？”老人连忙回头握住刘康的手，急切地教训刘康道：“儿啊，咱不能挣不干净的钱！
刘康心里一酸，他忙笑道：“放心吧娘，我最近和朋友做了点小生意赚了点钱，干净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儿啊，你那个朋友是好人啊，你有空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娘，放心吧，都谢了的。”
老人这才终于放心下来，她想了想：“我自己走，儿啊，你出门去吧，娘自己能走回去，娘还没入土呢，娘还有用，还有用！”
她声音颤抖，缓缓放开了刘康的手，颤颤巍巍的转身，她走得很慢很慢，两只脚都不协调，一瘸一拐的，看得刘康眼眶酸涩，忍不住笑骂道：“年轻时候不服输，老了还不服输。”
虽然笑着，但他眼泪却忍不住涌了出来。
“你娘还挺明事理。”一旁突然冒出个声音。
“是啊。”刘康下意识回答。
……
……
沉默。
沉默。
……
……
等等，刚刚是不是有人说话？！
刘康突然反应过来。
他倏然低头，李熙恰好抬起头看向他。
刘康的眼睛骤然瞪大：“不是，小姑娘，你谁啊？”
李熙眨了眨眼睛，平静如水：“刘康，你眼睛也瞎了吗？”
刘康瞬间不乐意了：“嘿！小姑娘，你怎么说话的！你以为你是李熙啊，嘴那么毒！”
刘康俯下身子嗤笑一声：“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千万别学李熙，否则走在路上狗都忍不住会踹你两脚！”
李熙静静盯着他。
“你看我干嘛？还别说你这眼神装得还挺李熙的……”刘康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李熙的脑袋。
李熙抬手就拍开了他的手，这才说道：“刘康，眼睛没用就送给需要的人。”
刘康听着这淡淡的声音，越听越觉得熟悉，再加上李熙那平静的眼神……
刘康猛地回眸，看着眼前这个绑着两个团子，瘦瘦小小，仰着头瞪着两只大眼睛，看上去又莫名有些可爱的女孩，似想到某个可能性，他心里骤然一跳。
等等，不会吧？
看见刘康诡异的眼神，李熙就明白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李熙便证实了他的想法，淡淡提醒道：“还没认出来吗，刘康。”
这个声音！
“李、李熙！”
相比李熙的淡定，刘康看上去很不淡定，他惊得整个人瞬间蹦起一米高，又一下子掉下来嗵地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刘康指着李熙的手在发抖，看着李熙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厉鬼一样，声音不自觉尖细起来：“李熙！你怎么在这里！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刘康的声音像是涨潮时的浪花，一重胜一重的惊险。
而李熙在他眼里，大概就是某只洪水猛兽吧？
被视为洪水猛兽的李熙被刘康的模样逗笑了。
刘康的眼神从惊讶变成了表情惊恐，他看不透李熙，更害怕李熙莫名其妙朝他笑，她一笑，他就忍不住抖脚。
刘康近乎哀求：“李、李熙，你要不别笑了，你笑得我好害怕。”
李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