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刘宁真的走了,不过担心她一个弱女子护不住庞大的遗产,留下了骆怡和鲁元供她驱使。

目下各方势力少不了明里暗里盯着她,不乏心术不正的人想要铤而走险,骆怡继续充当她的贴身保镖,为期半年。

鲁元年过四旬,留八字胡,身形痩条,瞧着是个足智多谋的精明相。

他本是刘宁帐下军师,此次是派过来给她当智囊用的,教她如何重振陈记,快速在青阳城立稳脚跟。

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军师竟来操劳生意事,确实是纡尊降贵了,心下难免会觉得不平。

文人多傲,最注重脸面。

夏知霜相当识趣,摆出诚惶诚恐的姿态,万分不敢怠慢,让彩玉给他安排最舒适的客房,严令下人对他有求必应。

反正就是表明一个意思:知道军师大人您来操心我的事是大材小用了,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得到您的指导,请您务必知无不言,小女子必定伏阁受读。

鲁元好吃好喝好住,看在她毕恭毕敬的份上,原先对主君的这个安排感到的些微不快便烟消云散了。

也罢,此前就没少给她出谋划策,派骆怡保护、收服武氏和散播流言都是他出的主意,多出几计也无伤大雅。

他习惯性摸摸小胡子,徐徐分析她的境遇。

“经此一事,陈记信誉失而复得,以陈记如今在民众中的声望,振兴不是难事。金达荣秋后伏诛,金记必然倒灶,少夫人亦无后顾之忧。”

夏知霜赞同地点点头,后知后觉的发现,金达荣被推出来顶缸真是一步妙棋。

其他玉商跟陈记和金记不是一个体量,金记一倒,陈记暂无劲敌,有了喘息之机,只要她不做太离谱的决策,陈记迟早重获荣光。

鲁元余光瞥见她全然听信的模样,继续往下说。

“陈记存世逾百百,运作方式成熟,短期内不必改弦更张,一如既往的经营即可,至少半年不会出岔子,少夫人迫在眉睫之事是学会御下。”

“据鄙人所知,陈记在观淇九地共有店铺六百二十三家,把玉石运出观淇外的商路四十八条,所属人员总计五万七千人,其中,少夫人只需懂得如何驾驭一人就足矣。”

夏知霜虚己以听,茅塞顿开。

这些知识在陈鸿彦的书房里学不到,彩玉困在内宅也不太懂生意上的事,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详细的了解陈记的事。

她求学若渴,忙问:“是谁?”

鲁元捻着胡须笑了笑,娓娓道来。

“依大启刑统第四篇之十六条,在任官员不许经商,郎中和员外虽为虚职,亦受律法所限,违者革职抄家。陈员外在捐官前,将所有生意在明账上转给了一个叫丁卯的人。”

“丁卯原是陈员外的生死至交,陈员外把生意转手后,担心他将陈记产业据为己有,以丁家老小的性命胁迫丁卯誓死效忠,二人自此离心。”

“丁卯对陈记一应事务手拿把掐,少夫人制服了丁卯,便是掌控了整个陈记。”

夏知霜恍然大悟,随即面露迟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不太想按照陈父的方式让丁卯屈服,起码不该拿家人的性命胁迫别人听话,那样太缺德了。

但如果别无他法,在拿捏别人性命跟自己性命被拿捏之间做抉择,她还是会选择前者。

夏知霜不耻下问:“敢问军师有何高见,莫非我要学那老匹夫……学我公公挟制他的办法?”

“非也,强制胁迫只适用于权宜之计,不能长久,”鲁元笑得高深莫测,耐心反问,“少夫人可曾垂钓?”

没有,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夏知霜略微深思,豁然开朗。

若想鱼儿上钩,先给饵料吊着,待鱼儿咬钩,明知是陷阱也跑不了了。

水往低流,人为利往,要想丁卯心甘情愿的听话,首先得保证她能给予丁卯最得到的东西。

那么,丁卯所求为何?

鲁元把这个问题抛给她自己去想。

夏知霜叫人去收集丁卯的资料,越详细越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何不去老爷的书房找找?”彩玉提供了不错的建议,“大书房以前管得严,不许闲杂人等随意靠近,想来藏有不少机密。”

那就得回陈府了。

夏知霜被关在那里关怕了,除了办丧事那次没再回去过,对外的说法是不想触景伤情。

如果可以,她一刻都不想再踏进那个全是可怕记忆的地方。

彩玉察言观色,又说:“我跟丁老夫人的婢女巧云认识,不如我去打听打听?”

夏知霜来回踱步,做了最终决定:“还是先去前院的书房看看,你陪我走一趟。”

陈府还是老样子,变的只是人心。

收到消息的郑管家早早率众出来迎接,老脸笑成了开败的菊花,亲自给她掀车帘,殷勤改了称呼。

“恭迎夫人回府!”众人异口同声,齐刷刷跪地行礼。

夏知霜探身打量。

水房的陆婆子,绣房的周绣娘,前院的李管事等等,府上所有管事出来迎接她了,甚至陈父纳进门的几位姨娘都跟在下人后面赔着笑脸。

视线下移,往日颐指气使的柳绿跪在马车下,众目睽睽中给她当私身。

夏知霜静静凝视她,缓缓挑起嘴角。

柳绿被她看得冷汗直冒。

之前她被夫人留在府中管事,后来听说老爷和夫人没了,跟去的徐奶娘了无音讯,庄上的人全部都像是人间蒸发,她就知道坏事了。

时移世易,她以前三番两次对“夫人”不敬,现在不得不当众服软,先保住小命再说。

柳绿时刻凝神,终于等到车上的人动了,她腰身跪得更板正,好让夫人踩得更稳当。

事与愿违,夫人玉足没有从她身上踏过去,直接跳下了马车,众人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夏知霜吩咐郑管家:“我不喜欢踩着人下轿,日后备个矮凳放我车上。”

“是。”郑管家即答。

她理都没理旁人,仰首看了眼顶上锃光瓦亮的“陈府”牌匾,像是才知道大门是个什么模样。

事实上,这的确是夏知霜初次通行大门。

以前是从偏门和角门过,陈氏夫妇出殡那日她本该从正门进出,但她“余毒未清”、“悲伤过度”、“虚弱昏厥”了,后事就转交郑管家料理了。

谁能想到,陈家有一天会由她接管。

夏知霜足有几瞬才迈开长腿,重进陈家的大门。

下人一窝蜂跟在后头,武氏最靠前,汇报这段时间府里一切如常,并询问她要不要视察一遍。

夏知霜本想直奔书房,不知怎的答应下来了。

行至正院门口,想起每天端水跪在院子里,等老妖婆午睡醒来伺候她梳洗,风雨无阻。

走到正院中央,想起刚进陈家那天,老妖婆下死手鞭打她的情景,直到今天,她身上还遗留鞭伤的疤痕。

夏知霜不禁抚过伤疤的位置,隐约感到轻微幻痛。

疤痕不止留在躯体上,还刻进了她心里。

彩玉注意到她的异样,附耳低声说:“还是别看了吧。”

夏知霜挥手示意陪同的人离远些,神色黯然。

“即使不回这里,我也总做噩梦,若我不敢直面曾经的苦难,他们留给我的阴影不知要伴随我多久。”

既如此,彩玉不好多言。

二人走到水房,不免停下来。

她曾在这里洗衣裳洗得昏天暗地,夏天双手不断被泡脱皮,冬天刺骨的寒冷总令她生冻疮。

远远跟随的陆婆子脸上不太自然,羞愧得脑袋快要埋到胸口里了。

路过厨房,轮到管事的庄婆子追悔莫及。

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硬是被逼得按照庄婆子给的膳食单锻炼成厨子。

明明时间还很充裕,庄婆子非要她以最短的期限做出六菜二汤一羹一点心,害得她手忙脚乱,受过的刀伤、烫伤和烧伤不计其数。

路过绣房,唯周绣娘面不改色。

她被丢进绣房学织布绣花,周绣娘只照上头的指令行事,没有额外苛待她。

哪怕如此,之前对此一窍不通的她仍学得很吃力,十指几乎没有完好的时候。

夏知霜特地绕到住过的下人房。

房间昏暗狭窄,只放得下一张木板拼成的小床和桌子,没有窗户,不到傍晚就昏暗了,春秋被褥总散发着一股霉味。

武氏犹豫地问:“夫人,要不要把这间屋子封起来?”

她回说:“不必,空着就行。”

一行人来到如漆院,夏知霜没有进去。

重游故地,身份不一样了,连带心情也都不同了。

她回身扫了眼众人。

“你,还有你,限明日之前离府,回老家养老去吧。”

被点到的陆婆子和庄婆子脸色灰败,想要嚎两句求情,武氏使了个眼色,她们很快被人捂嘴拖下去了。

“我乏了,散吧。”夏知霜不耐烦挥手。

她刚刚立威,乌泱泱的人群哪敢有意见,立即作鸟兽散,生怕下一个被撵走的人是自个,只有郑管家夫妇退远点听候差遣。

彩玉提醒:“柳绿如何处置?”人还在门外长跪呢。

夏知霜没纠结,对武氏招手,叫她送柳绿去给桃红作伴,武氏领命退下。

说到底,下人昔日对她那么恶劣都是听从陈母的命令,她明白身不由己的无奈,不想跟他们过多计较。

可是桃红、柳绿和陆婆子之流狐假虎威,对她行恶时变本加厉,她不可能放过这些人。

陆婆子和庄婆子举家被撵带不了多少细软,也去不了别家做事,回乡只会晚景凄凉。而柳绿风光时得罪过不少人,一遭落魄,底下的人怎么会放过她。

夏知霜不愿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杂事,直接问彩玉:“你想要如漆院吗?”

毕竟如漆院有她和陈鸿彦的诸多回忆。

彩玉想都没想,木然拒绝:“人都不在了,我守着死物有什么用。”

夏知霜又问:“那,陈鸿彦的名分……”

记得彩玉说过既害怕又盼望陈鸿彦大婚,害怕他有了新欢忘了旧爱,盼望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后如约抬她位分。

现在她能做主了,如果彩玉还执着位分,她乐意成全她跟陈鸿彦。

彩玉还是那句话:“人都不在了,担着虚名有什么意义。”

夏知霜尊重她的选择,对郑管家道:“封存如漆院,唯彩玉姑娘自由进出。”

“是,”郑管家从下人手中拿走晾好的名茶,转手奉给她,“夫人,前院的书房打扫好了,是否移架?”

夏知霜喝茶润喉,朝他颔首,郑管家立马带路。

她把茶碗交给下人,施施然前去,说不暗爽是不可能的。

原来当家做主是这种感觉。

所有人都得仰望你、依附你,你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生死,他们会巴结你、背叛你,却绝不敢忤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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