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方桃喝了一碗黑乎乎的苦口汤药,风寒的症状稍稍好转一些后,便连同大灰一起被送进了一处园子。
那园子又宽敞又精致,草木葱郁,亭台遍布,流水潺潺,院子错落有致,大得根本一眼望不到头,比方桃去过的任何地方都好看。
听送她的人说,这个地方叫怡园,是国公府谢家的园子,魏王殿下把她送到这里来,是要等她病好后,在此学习婢女应会的规矩礼仪。
国公府是做什么的,方桃不清楚,但有这么大园子的人家,想必也是有权势的。
进园后,方桃和她的驴住在东北角一处闲置的小院子里。
这院子只有三间房屋一间驴棚,和农家小院极像,位置偏僻而安静,少有人来。
自打住到这里后,一连数日,除了每天有个仆妇给她送药送饭喂驴,方桃未曾见过别人。
方桃身体底子好,这院子和她老家的院子很像,她住得习惯,不用面对狗魏王的冷脸,心头也轻快,没过几日,风寒便痊愈了。
这天她起了个大早。
晨光熹微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大灰还没吃草料,方桃抱了一堆秸秆喂驴时,突然听见一阵陌生的脚步声走近。
院门很快被人拍响,方桃应声去开门,看见对方是个面色严肃的长脸嬷嬷。
还没等方桃打招呼,那嬷嬷眼神严厉地上下打量她几眼,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去换一身衣裳,身为王府婢女,衣着要体面些才是!”
方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
她穿得是粗布土衣,上身一件暗青色窄袖对襟薄衫,袖口高高挽起,下面是一条方便干活的褐黄色撒花束腿裤,这是她在老家时常穿的衣着,虽说衣料粗糙,样式难看,但却很方便扫地喂驴。
方桃拍了拍衣摆处的草屑,不想换下自己习惯穿的衣裳。
不过长脸嬷嬷的眼神刀子似地冷冷打量着她,想起狗魏王沉着冷脸要她用心学规矩的吩咐,方桃磨蹭片刻,还是不情不愿地换下粗布短衫长裤,穿上了桃色的襦衫长裙。
这衣裳是刚到怡园时发下来的,她嫌繁复麻烦不便喂驴,还未曾穿过。
方桃换好衣裳后,便要去学习规矩礼仪。
授学的地方在一处花厅。
方桃随着嬷嬷去了后才发现,除了她,花厅里还有十多个新来的丫鬟。
这些丫鬟看上去和她年岁差不多,都穿着和她一样的衣裳,几人站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待她和嬷嬷一走近,便都立刻乖乖闭嘴站回了原处。
长脸嬷嬷让婢女们站成一排,一个一个按顺序向众人介绍自己的姓名来历。
丫鬟们无论家境如何,都是在京都长大的姑娘,个个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官话字正腔圆,方桃听得明白却不会讲。
她站在最边上,等其他丫鬟都说过之后,也学别人那样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叫方桃,我的家在安州乐安县清水镇桃花村......”
方桃甫一开口,丫鬟们便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她说话时一大半乡音夹杂着不标准的官话,听起来不伦不类,含糊不清,实在惹人耻笑。
长脸嬷嬷听到方桃笨拙出丑的官话,稀疏的眉毛拧紧,立即扬起了手中戒尺。
啪啪啪接连三下,方桃肩头狠狠吃痛,疼得差点跳了起来。
“你身为王府婢女,务必要改掉乡音,学会讲官话,以后每讲一句乡话,就受一次戒尺,直到你改掉这个毛病为止!”长脸嬷嬷严厉地盯着方桃,拧眉出言告诫。
嬷嬷打起人来毫不留情,那把冷冰冰的墨色戒尺就是她的利器,方桃抿唇看了她一眼,忍气吞声地点了点头。
第一日要教授最简单也是最重要的规矩,嬷嬷面色严肃得缓缓扫视一圈厅内的丫鬟,道:“身为婢女,最当紧得是要谨遵吩咐,绝对不可顶撞忤逆主子,平日见到主子要屈膝行礼,若是重要日子,还要跪拜磕头请安。这些规矩是重中之重,望诸位牢记于心。”
说完,长脸嬷嬷亲自示范了屈膝行礼的要领,便令丫鬟们开始练习。
那屈膝行礼看上去十分简单,方桃依葫芦画瓢弯了弯膝盖,墨色戒尺冷不丁一下子敲到了她的腿窝处。
“膝盖微弯,不可超过足尖,上身挺直,低头,上颌微收,面带谦卑微笑。”
方桃摸了摸膝窝,烦闷地咬了咬唇,照做。
学完屈膝礼,又要练习跪拜磕头。
长脸嬷嬷手持戒尺站在上首冷冷观视,其他丫鬟都照着她的样子连磕了好几个头,方桃却直愣愣地杵在那里没动。
“为何不跪?”
方桃听见嬷嬷的质问,却抿紧了唇一声未吭。
这些狗屁规矩礼仪实在过分,屈膝行礼也就罢了,还要跪拜磕头,她长这么大,除了跪过爹娘,还从没跪过别人,同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就因为狗魏王高高在上,威势迫人,她就得给他磕头下跪吗?
方桃沉默一会儿,梗着脖子硬邦邦道:“不会,也不想学。”
被毫不尊敬地顶撞,嬷嬷立时变了脸色。
不过,这次她手中的戒尺还未落下,便被方桃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再打我一次,我就还手了!”方桃睁大眼睛瞪着她,不客气地警告道。
方桃有一把子力气,嬷嬷挣扎几下无法撼动对方,手腕被攥得发疼,脸皮登时气得紫涨起来。
她训斥教导过许多丫鬟,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不听话的,像她这种年老又体面的嬷嬷,就算是大小姐和殿下来了,也要给她几分薄面的,现今当着一群新来的丫鬟的面,竟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野丫头下了面子。
方桃松开手,嬷嬷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气得咬牙连声道:“你且等着,我管教不了你,看看大小姐能不能管教得了你!”
怡园的大小姐是谁,方桃不认识,但她今日打定了主意不跪,就算是狗魏王亲自来了,她也不会下跪磕头。
长脸嬷嬷气呼呼离去,没多久,带了大约七八个仆妇气势汹汹过来。
“大小姐吩咐了,既然你不想学磕头,就把院子里的花一盆一盆搬到院外去,再原样搬回来,要是有一盆弄坏了,今天就不必吃饭了!”
方桃咬唇打量了几眼那些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仆妇,她们是那位大小姐的狗腿子,来为嬷嬷撑腰的,人数太多,她一个人显然打不过。
她不愿意顺从屈服,不代表她不会审时度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以后想顺顺当当离开这里,得先保住自己的命。
方桃一言未发,大步走到厅外去搬花。
整整一百多盆花,从中午搬到晚上,直到她咬牙将最后一盆花放回原处时,两条酸痛的胳膊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衫。
晚间,回到住处,方桃打了一盆水擦洗身子。
脱掉衣衫,往身上浇了几盆水,方桃不由龇牙咧嘴深吸了几口气。
那冷脸嬷嬷下手当真是狠,她的左肩自上斜下印着几条触目惊心的紫红尺痕,膝窝也被打得泛了青,身子一碰到水,便像伤口沾了盐一样疼得厉害。
洗完澡,方桃匆匆套上自己的粗布衣裳。
她今日得罪了这位嬷嬷,那位未曾谋面的大小姐也不是个良善之辈,以后在怡园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天色暗沉下来,方桃从院子里溜出去,偷偷躲到园子北边的角门处观察了一会儿。
怡园虽有守门的,但这里不比魏王府守卫森严,那看门的婆子离开去吃晚饭,角门看上去只是虚掩着。
方桃上前推了推,果然,那门竟然一推便开。
暮色沉沉,月亮还没升起,外头没有园子里的灯笼,出去的路只看到近处,远处是朦胧不清的晦暗。
方桃远眺一会儿,勉强辨清远路时,立即回了住处。
她连行李都来不及拿,便赶紧牵着大灰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她的住处偏僻,出来时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人,走到角门时,那守门的婆子还没回来。
待牵驴走出怡园的角门,方桃抓紧大灰的套绳,激动得心口砰砰直跳。
外面的空气分外新鲜,她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内心陡然升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
虽说她出来得匆忙,根本来不及带自己的行李用物,不过,此时只要能离开这地方,能远远逃离狗魏王的魔爪,其他的,她根本不会在意。
方桃麻利地爬上驴背,夹紧驴腹,低低对大灰道:“大灰,跑!”
大灰立刻撒开驴蹄狂奔起来。
嘚嘚的驴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
奔出二里远后,方桃高兴地咧开了嘴角。
怡园的人不会注意她,等第二天她们发现她走了后,她早已出了京都的城门了,届时她便是游鱼入海,谁也找不到她。
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方桃越想越高兴,嘴里不由轻轻哼起了愉快的小曲儿。
她骑驴往前走着,迎面遇见一辆轻便奢华的乌蓬马车。
赶车的是个身上背剑的年轻男子,那人看见她似乎一愣,而后他低吁一声,马车立即停了下来。
见男子看她,方桃莫名其妙瞥了他一眼,她不认识那车,也不认识赶车的人。
方桃停也没停一下,继续驱驴往前赶路。
南逍转首对车内说了一句什么。
片刻后,车窗处的帘子掀起,一双冷漠锐利的凤眸看了过来。
方桃刚走了没多远,突地听到狗魏王幽冷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方桃,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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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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