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废弃钢厂到清州市区的途中,之胖打电话来询问近况。得知凌岓在清州,之胖当即喊了声巧——
“我最近刚好带一对老教授来清州寻访古迹,要不咱晚上见一面?”
凌岓想了想还没置办的东西,答应下来。
老教授夫妇去朋友家做客,之胖因此闲下来。刚过下午四点,他就按照凌岓给的地址找上门了,看见姜泠,他有些意外。
“你什么时候又和姜大夫到一块儿去了。”
“意外碰见。”凌岓答。
“意外?”之胖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一旁正闭目养神的姑娘——她又换上了宽松的素色衣裙,和在巴那初见时一模一样。
“鬼才信。”
“真的。”凌岓也顺着之胖的目光看向姜泠,随后将他从安城到清州遇到的事情如实告诉之胖。
“老天爷,你这朋友指定是中邪了。”之胖听完,不住地咂嘴称奇,又提出建议,“诶,我觉得你可以问问老洪怎么个事儿,他说不定真知道什么。”
“老洪?哪个老洪?”凌岓在大脑里搜寻了一遍社交圈里姓洪的,反应过来,“你说洪钟?”
“对,就是他。”
“我记得你上次说再也不信他的鬼话了,一个字都不信的那种。怎么几天不见,都叫上老洪了?”
细细算起来,和之胖等人分别也没几天。见他现在和在骨洞外对洪钟截然不同的态度,凌岓的好奇心又被勾了上来。
“他确实是帮了我点儿忙。”之胖挠了挠自己的胖脑袋,把袖子撸起来给凌岓看——他的上臂处有一块浅青色的斑。
“上次不是被那个骷髅架子抓伤了嘛,回去之后总感觉这地方发痒。问了医生都说没事儿,就干脆问了问老洪,死马当活马医算了。”
“他怎么说?要不要紧?”凌岓端坐起来看着胖男人,满是关切。
“说了一堆我也没记住,反正最后要了我的地址。这两天给我寄了药过来,你别说,吃了几次确实是好多了,至少不会再抓心挠肝的痒了。”
“行,没事儿就行。”凌岓松了口气,心里对洪钟有些刮目相看。
“要我说,你不如让你那个朋友去问问老洪,他知道的真的挺多的。”
“嗯,我回头问问吧。”凌岓话锋一转,“你在清州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搞点东西?”
“这有什么能不能的,咱俩谁跟谁啊。”
二人嘀嘀咕咕说起明天出发要置办的东西,全然没有发觉姜泠已经睁开眼,神色冰冷地面向之胖。
正值暑假,清州条件稍好一些的酒店早就爆满了。临时订的这家宾馆外表看上去还行,却不想一到晚上,除了嗡嗡叫不停的花蚊子,还有在房里四处乱窜的暗红色大蟑螂。
凌岓叹了口气,干脆打开灯不睡了。他无聊地翻了翻手机,突然想起姜泠:能如此巧合地碰到一起,再第二次一同出行的情况确实少见。
他隐约能猜到她是骨医,可除了名字,有关她的其他信息,他一概不知。
“女孩子应该都怕虫子吧。”
一只蟑螂从拖鞋上大摇大摆地爬过,凌岓当即决定问前台再要一瓶电蚊香液和花露水——管它有没有用,反正先给姜泠送过去拉近一下关系再说。
宾馆的电梯坏了,好在凌岓住在三楼,也不算高。他正在心里暗暗给这家宾馆一万个差评,却在二楼楼梯拐角处听见前台值班经理的声音:
“您回来啦。”值班经理是个年龄不大的小个子姑娘,声音甜美,“我们的电梯出现了一些故障,得麻烦您从楼梯上去。为此给您造成的不便,我们感到十分抱歉…”
凌岓没心情听后面还说了什么,他怔怔看着从前台走近楼梯的人——高马尾、亮面黑靴,这不是姜泠还能是谁?
这么晚她去干什么了?说是盲人,可每次见到她,她的行动、表现都和正常人无异,她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疑问一大堆,等姜泠上了楼快要经过凌岓身边的时候,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屏息贴墙,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次日一大早,凌岓要的东西就被送到了宾馆前台。登上火车的前一秒,关扬还在感慨之胖如何如何靠谱。
从清州到六溪村所属的地级市没有直达的高铁,只有卧铺,一行四人便索性都买软卧,刚巧分到同一间里。
上车后,关扬时不时关心一下贺一川;姜泠则是背着身子躺在上铺一动不动。
想起昨晚的事情,凌岓翻来覆去无法平静。再想到之胖的话,他决定和洪钟聊一聊。
“哟嚯,小凌同学,稀客呀稀客!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从声音上听,洪钟最近应该过得很不错。
“问问您好不好。”话一出口,凌岓就觉得尴尬,下一句便直截了当点明主旨,“当然,更重要的是,老之推荐我过来找您解惑。”
“解惑?”洪钟嘿嘿笑起来,“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姜大夫的事情?还是想知道我大侄子胳膊上那块青斑的事情?”
电话这头的人闻言一顿——洪钟问的,正是他想知道的。
“你那边什么声音?”
列车驶过铁轨,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动。
还不等凌岓开口,洪钟又问,“小凌同学这是去哪儿了,是坐上那火车去拉萨吗?”
“一个朋友出了点事儿,我来帮个忙。”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凌岓不假思索开口,“现在和他们一起去六溪村。”
“哪儿?”电话那头的人突然叫起来,“你刚说去哪儿?六溪村?”
“对啊,六溪村。”凌岓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洪钟为什么这么激动。
“是一二三四五六的六,溪水的溪那个六溪村?”
“对。”
“是那个在黔西南兴州和化州交界的六溪村?”
“对。你…”回答的人被问得一头雾水,刚想要说些什么,洪钟就把他打断了——
“你小子真会挑地方啊!”
“怎么,这是你老家?”凌岓实在忍不住了,打断洪钟的碎碎念,“去个小村子而已,你要不要这么激动。”
“什么叫小村子?!”如果洪钟此刻就站在对面,那么凌岓将有幸看到对方翻出的一个史诗级白眼。
“那可是五壁六溪的六溪啊!”
电话那头传来呼啦呼啦的声音,凌岓不解:“五壁六溪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洪钟自问自答,“也难怪,这知识太冷门了,你们不知道才正常。”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儿。”
呼啦声停住,凌岓这才听出来:那是洪钟翻书的声音。
“你听好了啊,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可是我洪门独家第一手资料。”洪钟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六溪村的渊源。
“五壁六溪,其中的五壁并非指五面墙壁,而是指屹立于黔西南、与五行相对应的五座高山;六溪也并非真的是六条小溪,而是说交汇此处的六条龙脉。”
“古书有载‘龙者何?山之脉也。土乃龙之肉,石乃龙之骨,草乃龙之毛’。”[1]
“按照这种说法,龙脉所在处的群山自有根源始终,主打一个‘千尺为势,百尺为形’。”
“从外形上看,群峰要连绵不断,如矫龙腾飞;山峦之间藏风聚气,还有活水环抱四周。从内里来讲,每座山的里面都有生气贯通,这也是传说中龙脉能够滋养一方水土的关键所在。”
“在风水学里,一般都说咱们有五条大龙脉,三阳二阴。三大阳脉为山,两大阴脉为水。”
“山阳水阴,两条阴脉正是咱自古以来的两大母亲河,长江和黄河。”
“而在这三大阳脉之中,昆仑山是万山之祖,也是五脉发端,所以我们说昆仑山是祖龙之脉;中龙是震龙之脉,西起昆仑,向东延经秦岭一带,最后转至江浙入海;你们现在要去的六溪在第三条巽龙,也就是南龙龙脉上。”
“此龙脉西起昆仑,向南横亘滇黔一带,在福建入海,台湾的玉山山脉就是传说中的南龙抬头处。这一条的水脉除了长江,还有一条珠江。”
“相传,南龙一脉只富不贵。所谓‘山管人丁水管财’,珠江流域水龙极旺,因此多财富;而山龙向上为海,无实地则难以统天下。因此,从这一块儿出来能成就一番大业的霸主寥寥无几,在古代,最多也就发展成藩王之类的割据势力。”
“这和六溪村有什么关系?”凌岓听了半天,除了知道六溪村在这条南龙龙脉上,并未发现其他关联。
“莫急莫急,听我慢慢道来。”洪钟吞下一口热水,继续说。
“我刚说的这个,只是一部分人的观点。另有一部分人认为,南龙只富不贵的原因在于第三只龙眼吸走了此脉中的一部分精气。”
“第三只龙眼?”
“正是。”洪钟合上书,唾沫星子横飞,“据说在黔西南一带有五座高山,分别坐向东西南北中,对应五行中的木金火水土。”
“而在这五山正中,正是六条小龙脉交汇的地方。当然啦,所谓的六条小龙脉其实是六条珠江支流的支流。”
“五山为眶,支流汇集成瞳,这就在黔西南形成了南龙的第三只龙眼。”
“道家说,‘福之祸兮所倚,祸之福兮所伏’[2]。这只本不该出现的第三只龙眼就是如此,既是福,也是祸。”
“在此周围的部族村落,上百年无有战乱灾祸——什么地震泥石流山洪都是绕道走的。同时,龙眼四周土地肥沃,山水林木、金属矿洞资源更是无穷无尽。活脱一个1:1复刻的黔西南桃花源。”
“那祸是什么?”凌岓追问。
“祸嘛,众说纷纭。最多的一种说法是,这只龙眼是地上天眼,顺应天意监视人间的一举一动。”
“如有悖逆天道,十恶不赦之人,死后都是要在这里接受天刑的。据说这一带总有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发生,就是这个原因。这里不仅是龙眼,不仅是资源丰富的宝库,还是屠戮恶鬼的刑场。”
“这算什么祸。“听完,这头的人只差没拍手称绝了,“这不就是真正的天降正义嘛。如果只是经常有阿飘出没,那也还够不上祸的标准吧。”
“因为他漏说了一点。”来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凌岓身后,“之所以说这里是祸,关键不在于恶鬼,而在于这里能将良善者的恶意放到最大,然后屠戮满怀恶意的生魂。”
“抱歉,不是有意听你电话的,我出来接水,你声音开太大了。”说完,姜泠又向面前的人微微欠了欠身以示歉意。
“可这样说的话,附近千百年来的居民,岂不是早该被?”凌岓想了想,对这个解释不大相信。
“因为从没有人真正进入过龙眼。那些部族村落只是分布在龙眼周边而已。”回答他的声音平静、冰冷。
“没错,还有一种说法说,龙眼周围的部落都是为守护龙眼而存在的。这个六溪村就是其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繁衍至今还存在的村落。”洪钟补充道。
“何况,你怎么知道这周围的人没有受到影响呢?”姜泠接上洪钟的话,向面对着的男人浅浅一笑。
凌岓对上姜泠眼睛的一刹那,遍体生寒——她那双看不见任何事物的眸子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会把同她对视的人的目光牢牢吸住,但也同时看得人发冷。
“姜大夫好久不见啊。”洪钟倒是热情打招呼,“小姜大夫最近怎么样,还不错吧?”
“挺好的,多谢关心。”姜泠简单回答了一句,然后转身回到了软卧间,凌岓这才回过神来。
“小凌同学,你不厚道。”
“我怎么了?”凌岓还在想姜泠说的那些话,又觉得她和洪钟似乎挺熟的样子。
“你跟小姜大夫在一起也不跟我说一声,搞得我好像很没文化一样。”洪钟佯装埋怨,实际上是想听到些八卦。
“我们是意外碰到的,我也不知道她会听到你说的那些话。”电话这头的人耐心解释——火车上有点吵,耳机又忘了充电。凌岓靠近车门才开的免提,却没想到还是被姜泠听去了。
“你们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什么什么地步?”凌岓反应过来,无语极了,“我都说了这次是意外碰到的,我们统共才见了没几次,发展什么发展…”
“好了,别不承认。”洪钟唱完反调,又换了一副神秘兮兮的语气,“老弟,你知不知道小姜大夫就是韩先生之前要找的骨医?”
“猜到了。”凌岓见怪不怪。
“你小子还挺聪明。”洪钟随口一夸,继续道,“骨医这个行当流传到现在都快要消失了。就剩下小姜大夫这么一根独苗,你趁早还是别打人家主意。”
“什么意思?”凌岓本身也没对姜泠打什么歪主意,只是话赶话到这儿了,顺口接上一句。
“我听说,小姜大夫是第九十九代骨医,偏偏保下这根独苗的代价是没有心。”
“嗯,她看着是挺没心没肺。”想起姜泠万面如冰的面色,凌岓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小姜大夫那是真的没有心,物理意义上的那种!”洪钟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你想啊,没有心是什么概念?那不就相当于不是活人吗?你要是打主意打到她身上,那岂不是等于…”
“她是真的没有心,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这句话在凌岓耳边炸起一道惊雷,他的耳朵嗡嗡直响,洪钟后面说了什么一句都没听进去。
对面“喂”了半天无人应答,便把电话挂断了。
许久,凌岓还盯着姜泠方才经过的走廊发愣:难道这两天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这个姑娘真的不是人?
[1]:出自:宋·南昌辜托长静道和尚,《入地眼全书》
[2]:出自:老子,《道德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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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五壁六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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