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特利亚尔在宫中引起的风波,就像石子落入湖面,在引起一阵涟漪之后又飞快平静。
仆人们都普遍认为他的莽撞举动引起了女王的不快,因此才被逐出宫廷,彼此窃窃私语了几天、并且互相告诫以后谨言慎行之后,就不再提起这个人,转而提起了更新鲜的话题。
而一些古板的修士和老人们,则对女王及时驱逐诗人的处理大家赞赏,认为这位年轻而美貌的苏格兰女王不同于其他那些轻浮的青年男女,只懂得玩笑取乐,她认得自己肩头的责任、懂得维护风俗秩序的重要性,并且愿意以身作则。
而玛丽,也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约翰·诺克斯身上。
怎么样让这个人身败名裂、身首异处,首先,就要退去他身上笼罩着的神圣光环,让爱丁堡的人们意识到他并非圣人。
而这一点,玛丽已经在之前的两次冲突里无意破坏了大半,无论约翰·诺克斯再怎么样小心挽回,爱丁堡的人们也不像之前那样信任他了。
贪婪钱财、爱好美色——罗马教廷里的那些“光辉事迹”已经充分说明了这是神职人员最容易犯也最容易被诟病的错误。
将上辈子的事情又仔细回忆了一遍,想起约翰·诺克斯曾经以五十七岁高龄迎娶十八岁少女的玛丽决定从后一种毛病入手。
但玛丽万万没想到在自己还没有动手陷害之前,约翰·诺克斯的副手——那个叫做约翰·克莱格的新教徒就已经前来投诚了。
……
那是夏天一个下着雨的夜晚,玛丽正在和梅特兰德共进晚餐,顺便与他一起商量与弗莱明的婚礼事宜,就听到有人禀报约翰·克莱格前来请求面见女王。
玛丽在脑海中思索了两秒,才想起来,这是诺克斯的学生和助手,惊讶道:“他来做什么?我和他老师的之间的冲突早就已经无法弥补,诺克斯每天都会骂我为女巫,而我也想干脆利落的把他扔到监狱里去。”
“我们询问了他的目的,但他自称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亲自向陛下您说明,否则谁越不愿意说……那陛下您要拒绝他,让我们直接将牧师赶走吗?”禀报的侍卫问道。
玛丽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
“将他带到书房去,我在那里接见他。”玛丽说道。
冒雨前来的约翰·克莱格身披了一件黑斗篷,浑身都被淋的湿漉漉,他面色苍白,紧张不安,水滴从他的额头滚落下,让看见的玛丽都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雨水。
见他精神如此紧张,玛丽给他赐了座,让克莱格坐下来慢慢说明自己的来意。
克莱格没有后退坐在椅子上,喉咙动了动,深呼吸一口气,突然单膝向玛丽跪了下来。
“我、我来向您效忠,尊敬的苏格兰女王陛下,所有苏格兰臣民的君主!”克莱格说道。
“有意思……你的老师是新教的头领,地位高贵,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做出了背弃他而转投向我的决定?”玛丽问道。
“因为我不想死、也不想逃亡他国,尊敬的陛下,我固然信仰新教,但同样忠诚于世俗间的君主,在您回国之前就已经对您满怀敬意。我万万没想到,诺克斯竟然如此偏执,屡次三番冒犯王权,并且毫无收手之意!……”克莱格紧张的几乎要心脏停顿,但还是一口气说完道:“……您迟早会收拾那个冒犯您尊严的小人,而我也必定没有好下场,所以只能提前来谦卑的请求您……请求您在身边给予我一席之地,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苏格兰女王拥有法国和罗马教廷的隐性支持,和英格兰的伊丽莎白一世互相和好,通信来往频繁,最近更是又取得了梅特兰德和一部分苏格兰贵族的忠诚,势力日益强大。
而相对的却是约翰·诺克斯屡屡受挫,威望大减,即便如此,诺克斯还不死心的想要继续给予女王找麻烦,简直是自己往地狱里走!
克莱格看的很清楚,不得不为自己考虑,提前找好退路。
玛丽坐在书桌后的华丽高背椅上,把玩着手中的一只羽毛笔,又问道:“你们不是拥有民众的全心爱戴,因此毫不畏惧国王吗?”
“民众的爱戴既可以坚硬如钢铁,也可以软绵如泡沫,只看君主是否爱惜自己的名声而已。您现在重视自己在爱丁堡居民中的形象,所以愿意容忍约翰·诺克斯大放厥词,可假如您有一日无法忍受,命令士兵冲进教堂里将诺克斯斩首了事,那么爱丁堡的居民一拥而上,也无法改变您的意志。而我老师的心愿就更可笑了,他想要传播新教,可以!但他竟然想要建立一个神权国家,那么所有的贵族、君王和平民到时候都会群起而攻!”克莱格说道。
“啪、啪、啪!”
旁边的梅特兰德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笑着说道:“陛下,我还以为跟随约翰·诺克斯的都是一群狂热的教徒,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都愿意跟着他一往无前,没想到其中还是有聪明人的。”
“梅特兰德大人,那些真正狂热的追随者,早就已经上了天堂或地狱了,正因为我不够狂热,所以才能够安稳的生活到现在。”克莱格回复道。
克莱格成功说服了玛丽,让她心动不已。
假如有一个诺克斯身边的亲信暗中帮助,那么她扳到诺克斯的进程将会加快许多。
“既然你说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那么告诉我,你是否愿意指控你的老师收受贿赂、包养情妇?说他用清规戒律严格要求爱丁堡的居民们,没收了他们仅有的娱乐和财产,却在私底下将那些财产囤积起来,以作为自己的享乐,再说他贪恋美色、放纵**,每晚都会让你通过地下暗道,偷偷的带女支女去他的宅邸里肆意享受?”玛丽沉声问道。
克莱格意识到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不由得挺直了脊背,说道:“都可以,陛下,我愿意这样说,但这都不是能够真正打倒诺克斯的武器,除此之外,我还愿意指控约翰·诺克斯暗中崇拜恶魔、举行黑弥撒!”
女王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克莱格心里想着。
贪财好色只是污点,却不能够致人死地,就像指控一个真正的女巫一样,对于牧师而言,黑弥撒才是真正强有力的罪证!
这才是能够让约翰·诺克斯死无全尸的致命攻击!
玛丽被黑弥撒这个单词惊的手中羽毛笔掉在桌面上,而一旁的梅特兰德也好不到哪里去。
“轰隆隆——!”
窗外乌云密布的暗色天空下,一道惊雷劈过,短暂照亮了夜空!
……
1561年的6月29日,圣彼得和圣保罗节的这一天,爱丁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们尊敬的、蒙受上帝眷顾的新教首领约翰·诺克斯在讲道结束之后,竟然被副手公然指控执行黑弥撒!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案件,几乎惊动了整个苏格兰,贵族与主教纷纷从自己的封地城堡和修道院离开,赶往爱丁堡。
按理来说,这样有宗教因素的案件是应该当交由宗教法庭审判的,但约翰·诺克斯本身就是苏格兰的最高宗教首领,无人能够审判他,因此在女王的示意之下,这场案件的主法官被交给了梅特兰德伯爵担当,而莫里伯爵和女王也都亲自出席了法庭旁观。
法庭开席的时候,约翰·诺克斯被几个侍卫强迫的带到了被告席上。
他高昂着头,毫无惧色,反而怒气冲冲的怒骂着在场的所有人。
包括玛丽在内的王公贵族、胆敢审判他的法官和陪审员、那些依旧保持着旧有天主教信仰的人群们,个个都没有逃过约翰·诺克斯的破口大骂,最后,玛丽不得不下令让人堵住他的嘴,才能使法庭正常开席。
按照之前的准备,在简单的陈述案件以后,证人和证物轮番走上法庭,控告约翰·诺克斯的罪行。
他们有的是诺克斯家里的男仆、有的是他宅邸附近街道上的乞丐、还有每个月固定给诺克斯送各种食物的小商贩。
“我的主人诺克斯牧师,他的私底下并不十分尊重上帝,甚至常常拿着十字架倒置摆放,然后放在手中念念有词,有一次、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了一本倒着写的圣经,我吓得浑身发抖,然后诺克斯牧师就走进来了,警告我什么也不要说出去。”
“我是个乞丐,常常去教堂附近祈祷……那条街道上有很多小孩子,有不少都是和我一样无父无母、身体残疾的乞丐,诺克斯牧师说要施舍给他们面包吃,然后就将那些小孩子带入了自己的宅邸,我起初还很羡慕,可是不久后就发现那些小孩子再也没有出现过,天主啊,这多么恐怖!”
“诺克斯牧师常常在我这里订购一些不常有的商品,再趁着夜里别人不知道的时候,送到他宅邸里去……什么商品,我也记不清啊,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矿石、描绘了地狱和撒旦的画像、还有女人留下的经血之类的。”
……
随着一段段证词说出口,渐渐的,前来旁观这场案件的贵族和爱丁堡居民们嗡嗡作响着,开始议论起诺克斯牧师是否真的在暗中崇拜恶魔、举行黑弥撒。
在这些证人中,还有一个老裁缝安娜夫人的侄子,他指控约翰·诺克斯之所以污蔑他一辈子虔诚清白的老婶婶是女巫,正是她无意中发现了诺克斯的秘密,为了杀人灭口,才被这个牧师送上了火刑架,最后伤重惨死。
当然,这位侄子是玛丽暗中找来的。
当他听到女王使者的授意之后,几乎欣喜若狂,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上法庭来充当证人。
每一个证人的证词都像是磨刀石,为将砍向诺克斯头颅的刀子打磨的更亮,而最后一个上前指证的证人,更是约翰诺克斯最亲近的人——爱丁堡居民们同样也很熟悉的约翰·克莱格牧师。
他不仅清晰地描述了约翰·诺克斯这些年来是怎样在地下室暗中执行黑弥撒,更是带来了从地下室找出的大量证据和两个孩子。
撒旦的雕像、凝固的血块、倒写的圣经……
当他将这些亵渎天主的物品光明正大的摆放在法庭中央时,平民们被吓得尖叫一片,而不少贵族们也纷纷起身,一边在胸前划着十字,一边向上帝祷告。
“天主啊,这是何等的罪恶!”
玛丽听见不远处的阿兰伯爵这样摇头叹息道。
而那两个浑身伤痕的小孩子更是凄惨,他们哭诉着自己是法国人,被当做奴隶随船被卖到苏格兰,然后又被约翰·诺克斯牧师买一下,被关押到了地下室里,每天遭受虐待。
诺克斯还对他们说,只等着满月的那一天,就要将他们浑身的血放干,然后献祭给恶魔!
法庭的审判到此,已经完全可以断案。
人群沸腾着,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半年前还万分尊敬的老牧师,紧接着就像是远离瘟疫一样远离他,又破口大骂,将一切厄运归结于他的缘故,就像是不久前的那场女巫审判一样。
坐在审判席上的梅特兰德被这些噪音吵到头疼,不得不反复敲打锤子,示意冷静,才让这些平民们安静下来。
女王命人将诺克斯嘴里的布拿下来,又解绑了他的绳子,还给他自由。
“轮到你为自己辩解了,诺克斯牧师。”玛丽说道。
约翰·诺克斯最初目眦欲裂、满怀着怒火拼命挣扎,但是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只是脸色透露出异样的灰败。
身着黑色牧师长袍的老人站起来,手中紧紧握着自己惯常使用的十字架,紧接着冷笑的一声,朝着女王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浓痰!
“我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呢?你、还有你的走狗们想要我死,如此精心的给我安排了罪名,那不论我再分辨些什么,也就不会再让我脱罪了。”
“但是——”
诺克斯突然厉声说道,那声音吓得连树上的飞鸟都为之拍起翅膀。
“但是——你要知道,我今日是殉道的圣徒,如同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一样,是在为世人承担罪过,我即便死,也将会清清白白地前往天堂!”
“而你,玛丽·斯图亚特,你将会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你要记住,我怎样死的,你也将会怎样死!”
“我诅咒你,你也将会被安上不属于自己的罪名、被押送上毫不公正的法庭、在异端的包围下、血淋淋的被砍掉头颅!”
约翰·诺克斯下场。
下一章开始苏格兰大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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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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