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没回身。
洛成玉这才看到江蝉手里稳稳拿着一个碗,碗里盛着什么,热腾腾的白气直往上窜。
她凑近,“你还会做面呀?”惊喜大过一切。
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逃亡没几天,她本珠圆玉润的小脸蛋都瘦出了尖下颌,看起来更楚楚可怜。可洛成玉并不想让自己消瘦下去,不然就更没力气反抗坏人了。
江蝉听出洛成玉语气里的惊喜,很想先提醒她不要高兴得太早,但触及对方亮晶晶的渴望眼神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尝尝吧。”江蝉放好碗筷,心里没底。
一碗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汤面,有青菜和鸡蛋,汤上还浮着一层油脂,一点葱花点缀在上面,没放香菜。
洛成玉迫不及待喝了口汤。她虽急切,但是一举一动都颇为优雅,滑嫩骨感的手握在瓷白的勺子上具有一种温润的美感。好像她用的不是普通的瓷勺,而且昆山玉做的器具;喝的也不是面汤,而且珍馐美馔。
哪怕是江蝉这个江湖局外人,也能从她举止中看出不凡。
过分美丽高贵却又没有自保的能力,无异于孩童抱金过市。
“怎么样?”江蝉两腿扎马步坐下,手撑在桌面上,思绪游走。
“……好吃。”洛成玉憋出一个微笑。
江蝉:“……真的吗?”
“真的,比在城里吃的那碗好吃多了!你简直可以去开店了!”洛成玉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斩钉截铁起来。
可这样子和当日口不对心夸江蝉名字好听一样,简直漏洞百出。
江蝉忍不住沉默。他就知道,五毒谷出来的人向来没什么做饭天赋。
在这间隙洛成玉已经开始吃碗里的面条了。一口面条一口汤,看来面条比汤还难吃吗?
江蝉回想着自己做饭的顺序,想找出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转念一想他做饭的步骤全是从师父和师姐那学来的,就算是一模一样,也不过是复刻了一样的难吃罢了。
江蝉因此大受打击,兴致不高地伸手去拿装着汤面的碗:“不好吃就别吃了,你不必装出好吃的样子来哄我。”
“啊……可是也没有很难吃。”洛成玉绞尽脑汁。手比脑子快一步想阻止江蝉的动作,不想正和江蝉的手撞在一起,结结实实地拉住了。
两种温度瞬间交织。
在江蝉正常的时候,他的手又很温暖。青色的筋脉在手背上蜿蜒成河流般的走向,亦如江河湖海汇入一川,凸起细微的粗粝,好像有生命似的,在洛成玉手心下存在感太高,简直快要发烫。
发烫?
是不是越来越热了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对方的手已然抽离。
“那你先吃吧。”说着他起身,墨色的衣摆贴合着他劲瘦的长腿,眼见着就要迈开步子离去。
“江蝉——”洛成玉只觉得心下空空,想也不想的就叫住他。等到对方在门处停下脚步回过头,她才惊觉自己要给出叫他的理由。
“厨房你就放着我来收拾吧。”洛成玉胡乱找补。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要叫住江蝉。十几年的宫廷生活里,出现在她身边的、与她年龄相似的男人只有几个兄弟和陆鸣,因而她不懂这种朦胧的感情。只是孩子般的觉得孤单,想要留下对方。可她毕竟不是小孩了,必须找出像样的借口才行。
怪不得大人们总是心口不一。
洛成玉这回自己体验了一次。
“好。”
夕阳已落,昏暗的天空只有零星几颗星子。江蝉隐没在一片阴影里,瞧不真切表情,只能听出他语气淡淡,似是没把一切放在心上。
对方孤身离去,在寂静夜里没发出一点声响。如初见的鬼魅一般,连脚步声都没有。
洛成玉慢慢吃完一碗面,吃到最后已经是凉掉的了。
更难吃了。
洛成玉慢吞吞地开始履行自己的壮志豪言——收拾厨房。当她用勺子捞起已经冷却凝固的面汤时就已经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不擅长的借口。
面汤上漂浮着凝结成一片一片的乳白色猪油,洛成玉觉得很是恶心。把剩余面汤撇进泔水桶的过程中,手碰到了勺身,不由得也变成油腻腻的,用水洗也洗不掉。
冰凉的泉水,刺骨般将冷意具象化。
这时洛成玉不由思考宫里浣衣局的宫女们冬天浣洗衣物时用的是热水还是冷水呢?如果一直用冷水,恐怕手都要冻坏了。
“嘶。”洛成玉实在受不了,只能任猪油继续黏在自己手上,接着去刷锅碗。
只是看着浸泡在冷水中的碗筷上漂浮着一层油腻,洛成玉苦着脸,小心翼翼地伸出几根手指头去擦洗,觉得被冰得受不了了就换另外的手指头。一个碗愣是刷了一刻钟。
终于刷干净了一个碗!洛成玉长舒一口气,靠在了厨房门上,把两只油腻腻的手高高举起,不让它们触碰到自己的衣裙。
想自己从前吃一次饭就要三十二道菜,还不算饭后的甜心蔬果。她宫里小厨房的人一天得刷多少碗呀?洛成玉人生第一次切实体会到宫人们的艰辛,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
正要叹口气继续认命去刷锅,背后却有人轻轻叩响了门扉。
江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门旁边了,也不知无声无息地看了多久。
“我来吧。”江蝉看闹剧一样看完了洛成玉的刷碗‘大业’,终于是看不下去了。
“那辛苦你了。”洛成玉尴尬地笑了两声,自知自己还待在狭小的厨房就是变相的捣乱,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回自己屋子里去了。
等到她好不容易在自己房里多洗了几次手,把那股油腻洗去,她才满意地对着烛火看着自己的一双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手,左看右看检查着,生怕多出一丝裂纹。
“咳咳。”窗外颀长劲瘦的人影适时出声。
洛成玉一下子收起手,干巴巴道:“你都洗完了吗?”
江蝉立在窗边,淡声道:“嗯,烧好了热水,去洗澡吧。”
热水?
对呀,她刚才应该先烧热水再洗碗的,这样就不会冰得她手指发痛了。
这时候她可太像个蠢货了。
洛成玉用从前太傅启蒙太子骂的脏话骂自己。只不过太傅骂是因为太子两天时间背不出一篇骈文,洛成玉骂是因为自己在生活上是个死脑筋,总之都是脑袋空空。
“多谢你,江蝉。”洛成玉一溜烟从江蝉身侧提裙小跑过去,进了放浴桶的房间‘啪’地关了门。
这回的浴桶简直干净得要‘反光’。洛成玉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一夜不知睡得有多香。
两人共同生活在这并不大的小院里,生活也算太平无事。并没有卢家人来寻仇报复,江蝉也没有张罗离开。反而他每日除了在后院练剑休息之外,就是上街去学习别人是如何做饭的,他似乎真从中找到一点乐趣。而洛成玉因有一次上街被人偷钱之后大为伤心,尽管后来江蝉帮她把钱找了回来,她却不像往常那么爱上街了,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忙活着些什么。有时候连眼睛都熬红了,眼底也有些乌青。
江蝉想问,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毕竟他自己就不喜欢有人多管他的闲事,推己及人,他也不该对洛成玉的人生有过多干涉。
一日,洛成玉在屋子里忙得眼睛酸痛,推开窗想要透气。
只见阳光大好,墙角的芳草野花已经寻春而发,装点出绿色生机。晴日光辉温暖无风,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温馨的晴朗甜意。
只见江蝉躺在一人宽的实木板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洛成玉发现眼前这个剑出无痕的顶级剑客并不像话本里的武林高手那样张狂。
相反,他大多时候都很安静。常一个人待在角落里,怀中抱着他那把视之如命的剑假寐。如果天气好的话,他会从阴影里走出来,寻一个温暖而安静的地方坐着发呆。
有一次洛成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揪了跟略光秃的狗尾巴草准备捉弄他。结果刚一上手就被抓了个现行。
与上一次短暂的接触不同,洛成玉这时才发觉这少年的手竟然和她的有那么大的差别——有力而干燥的,茧子生硬粗糙,手感活像宫里成日做粗活的阿嬷。可这只手又修长十分,可以游刃有余地把她的手掌包裹起来,与从前牵着她的手的都不一样。
一个剑客的手。
所以这次洛成玉不知道他是真睡着了还是只是在闭目养神。直到一片草叶被风吹过来,刚好落在江蝉眉眼。江蝉抬手轻轻将它抚去了。
难道他还是在假寐?还是他这个人睡熟了也能察觉周围的变化呢?
想着想着,洛成玉不觉入神,连江蝉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都不知道。
江蝉把洛成玉呆呆的神情收入眼中,视线顺着大开的窗子瞧见了一团乱麻似的丝线。联想到洛成玉连日来的疲惫,他心中疑惑愈深。
许是温暖的阳光晒久了,江蝉活动活动身体,觉得自己的经络好像真正服下过解药般舒展开了,哪怕不用内力也可以维持正常的体温,也能感觉到骨子里散发出暖意。
他略眯起眼睛,终是在好心情加好奇心的促使下问道:“你——这是在忙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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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口不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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