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玉带钩

姜榕自从当上皇帝后,周围都是赞美的声音,裹着蜜糖的话语几乎让人飘飘欲仙,心迷神醉。

骑马、射箭、下棋……他除了胜利的收获外,还另获一种让心神舒畅的满足和愉悦。

对手的每一次落子都挠在他的痒处,但姜榕细思极恐,就好像伪装成猎物的弱小猎手悄悄在猛兽的关节处埋下傀儡丝线。

日复一日,耐心地等待某日猛兽被驯化成看家护院的家犬或者掠夺放肆的恶犬。

这些猎手很弱,猛兽挥一挥爪子就能灰飞烟灭,但有很多很多,防不胜防。

姜榕心生不虞的同时,又带出一种看透一切的讥讽。

他今日穿上绿袍,被左右夸赞英武,被群臣称赞龙精虎猛,现在来到蓬莱殿哄郑湘,却被说不好看。

姜榕曲指敲了一下郑湘的额头,佯怒道:“左右畏我,群臣有求我,你为什么这么胆大说我穿绿衣不好看?”

郑湘才不怕他呢,将那只手抱在胸前,把玩修长粗糙的手指,笑道:“我又不怕你,干嘛不敢说实话?”

说罢,她又道:“陛下原先的衣服更显高大威猛和睿智。”

为了拯救自己的眼睛,郑湘开启夸夸模式,姜榕常穿石青、藏蓝、黑色和金色的衣裳。

原先郑湘只觉得寻常,但是和绿色一比,她发现这几色对于姜榕而言就是天选之色。

姜榕被美人的赞美说得心花绽放,那只被郑湘捧在胸前把玩的大手有了自己的意志。

郑湘一边笑,一边躲,道:“别别别,我才梳好的头发,不许弄乱了。”

姜榕低头凝视怀中笑得花枝乱颤的佳人,华丽的凤钗花钿成为芙蓉面的点缀。

他凑近耳语,脸上的笑容风流而又肆意,道:“我保证不弄乱你的发饰。”

“快要用膳……”郑湘的话语淹没在呜呜咽咽的风中。

南边的天汇聚了一层又一层的阴云,明媚的天空黯淡下来。

风起了,穿过宫门,裹挟着落叶,撞在蓬莱殿的屋檐下,恰如惊涛拍岸,卷起落英缤纷。

蓬莱殿下摆着十数盆娇艳的芍药花,花蕊在风中抱着枝头瑟瑟发抖,俄而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天而坠,雨下来了。

疾风骤雨打落残红一片,殿内炽热而又潮湿,金钗花钿散落一地,却无人在意。

郑湘的发髻松开,浓密的头发染着汗意随意堆落,只剩下一把金梳篦歪歪斜斜摇摇欲坠。

郑湘的这些日子过得极为快活,在上午天还未热时,去马球场跑马射箭。

天热了,就回来看话本,吃过午膳就来个午睡,下午跳舞、投壶、荡秋千和宫女玩乐,晚上就与姜榕温存。

郑湘捡起了骑术和箭处,但是姜榕允诺打猎的日子却遥遥无期。

“没办法啊,我一说要出去打猎,那群喋喋不休的大臣就像抢了他老婆似的,劝谏我不要游猎无度,若是我不听,就要撞柱。”

姜榕对此事十分苦恼,但是他现在才登基不到三个月,即便是做做明君的样子也要把这三个月度过去。

天气越来越热,郑湘穿上了那件葱绿色绣藤蔓纹的轻纱外衣,就像凉夏夜晚从峡谷中走出的神女。

她依偎在姜榕的双膝间,发髻松散,脸上透着慵懒迷人的风情,她比以前更美了。

这种美难以形容,但却美得惊心动魄,那是欢愉和热情共同努力的结果。

锦绣绮罗、玉盘珍馐、**、快乐和无忧无虑滋养着郑湘,就像阳光雨露滋养着花朵,她缓缓释放自己的天性,绽放自己的风情。

姜榕的手抚摸着郑湘的秀发,轻嗅着她身上木樨花露的甜香气息,心中对皇位更重视几分。

她的淑妃说得对,天下第一美人配天子,不是天子便护不住天下第一美人。

他敢说,若他不是天子,天下的男人就像失了智的鬣狗一样扑上来抢夺他的湘湘。

要努力坐稳皇位啊,姜榕在心中感慨道。

郑湘道:“宫里越来越热,咱们去紫桂宫避暑吧。”

紫桂宫是一座避暑行宫,位于离京师三百里之外,夏季凉爽。厉帝在位时,经常在这个时候启程去紫桂宫避暑。

姜榕抚摸郑湘头发的手一顿,低下头亲昵地挨蹭她的脸颊,道:“朕初登皇位,京师尚有前朝宗室,且厉帝两位皇后均在,恐生动乱。今年去不了,等来年我再带你过去。”

郑湘闻言,虽然心中不乐,但她明白姜榕说得对,便不再提避暑的事情。

姜榕此刻觉得有些委屈郑湘,便道:“郊外的麟池苑水域浩渺,草木葱郁,比皇宫更凉快。你怕热,不如去麟池苑避暑。”

郑湘仰头问:“你呢?”

姜榕道:“我留在皇宫。”

郑湘想了想,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姜榕笑起来,爱怜地将郑湘抱在怀中,道:“我让人给蓬莱殿多放些冰。”

许是天气炎热,郑湘这些日子无精打采,连平日最喜欢的骑马射箭也变得兴致缺缺。

炽烈的太阳挂在天上,郑湘骑在马上,头眩晕了一下,黑白交替让她猛地一惊,心有余悸地下马,然后坐在树荫下吃酥山。

香兰忧心忡忡地看着郑湘,道:“教坊司新排练了舞蹈,娘娘要不要招她们来跳舞?”

郑湘没有一丝兴趣,嫌弃桃红柳绿的歌姬吵着她的眼睛。

“唔,他们还排练新曲子,娘娘……”

“太吵。”

“御膳房新做了茶香的糕点,吃起来清新可口,娘娘……”

“太腻。”

“御膳房还有饮子……”

“不喝。”

郑湘说罢,抬头看着香兰,道:“你太吵了。”

香兰立马闭上嘴巴,屏住呼吸,努力不发出一丝声音。

郑湘的身边是栽得整整齐齐的松树,松树又高又直,树冠如盖,落下大团大团的树荫,为郑湘遮去阳光。

夏风吹来,松林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喃呢细语。

郑湘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腰间的蝶恋花玉带钩,咔哒咔哒。

马匹和汗液的味道让她想起了幼年的时光,她骑在马上,在碧空之下绿茵之上奔腾,那么快乐,那么自由,那么幸福。

郑湘现在虽然诸事顺心,但总觉得差了些什么,但她又说不上是什么。

美貌给予了她华衣美服,却也像带钩一样,咔哒一声将人扣在繁复华丽的衣服中,欲移一步而不能。

朝夕相处的姜榕自然发现郑湘的异样,他似乎看透了什么,呢喃中不断呼唤她的名字,rou体上的欢愉冲淡了郑湘不知名的怅然。

日复一日,无忧无虑中又带出了些单调。

“娘娘,夫人来了,夫人来了!”一日,香兰兴冲冲地跑过来。

“夫人?我娘?我娘!”郑湘猛地起身,眼前黑了一下,身边的宫女连忙扶住她。

香兰兴奋地想要将这份喜悦传给主子,但发现主子神色令她不解,有激动,有惊喜,也有深深的担忧。

郑湘的母亲郑凤仪五年前就离开京师,此后再也没有回来,只留郑湘一人在宫中独行。

女被立为皇后,郑凤仪留在京师必是荣华富贵,众星捧月,但是郑湘却强硬地“命令”母亲以为父扫墓之名离开京师,永远不要再回来。

郑湘爱她的母亲,她怕她的母亲受到伤害。她听闻厉帝醉酒拿箭射伤薛姮母亲后,立马派人带母亲离开京师。

母亲,怎么回来了?

一百多年间,这座皇宫历经四朝六姓,到姜榕这里是第五个朝代。

其实,郑湘也不确定大周国运有多久,快活一日是一日,但是母亲的年岁还尚年轻……

郑湘对母亲的担忧从心底移到脸上,紧接着是一股心虚盘踞了心田。

她娘应该不会大概没有听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陆家是高门大户,陆凤仪致力将女儿培养成高门贵女世家宗妇,但郑湘以前以及现在的所作所为……

不提也罢。

郑湘心一震,打起精神,这些时日逸散的精力迅速回笼,对母亲的探望严阵以待。

唔,现在跑,能躲过母亲爱的小荆条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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